此生得遇倾城色[重生]

　　太坊七十年至太坊七十二年，隔着并不久远。

　　只是两世为人，平空隔出了三载岁月。

　　午夜梦回，无数次地想念过她的模样。

　　张离尧总是歇在泽山苑，爱望着一溜的鸟笼，出神时也总是会忆起她。他时常描绘她的模样，古井无波的眼，温柔含蓄的笑，即便是轻嗔薄怒，也是一样的好看。横竖都是他喜欢的模样，深刻到了骨子里。

　　其实他也有过害怕，就像是离别前那样让人如坠冰窟般的淡漠，不带锋利的颜色，但是次次伤人。克制不住得在想，会不会有什么不太一样，倘若她已经不在了，自己只是晚了些时候知道又要怎么办。

　　想过了很多，却没有任何的结果，镜花水月，都是假的，不真实的。费了那样多的力气，终于迎得她回来，百转千回才敢说出口一句“龙鸢”，心尖都在颤。

　　声音飘忽着，像是在半空中沉浮，“我的阿鸢……回来了……”

　　龙鸢慢慢地止住了步子。

　　二十步一盏的宫灯，悄悄地绑在树下，其实照得这里并不太光明。只因他逆着光，神色先前都被遮掩着，看不太分明。而今走近，才看到眼尾那一抹红，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有意嗅了嗅，似有似无的酒香。

　　寂寥蓝衣，衣衫单薄，神色清淡。这不是她所认识的张离尧。

　　曾经她也以为会死生不复相见，最终也是未能如愿。初醒的时刻她还未能参悟，如今隔了那么久的日子，她也能坦然了。

　　或许从前走投无路，她选择了求死，现下两入红尘，她学会了求生。

　　这算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上次的匆匆一瞥，她是看都未敢多看一眼。无论是多么熟悉的身影，其实隔了那么久再重见，样子都是不太热络的。

　　隔山望海不得见的容颜，近在咫尺却又觉得心里苦。

　　他的一句话，让她的心飘渺起来，莫名的温软充斥了一切。她不动，他却走了过来，脚步轻飘飘的，阴影一层层地包裹住她。

　　“醉了。”龙鸢现在是完全确信，那样的眼神暗淡，一脸倦色。也对们只有这样的时候才会温和了，于是她说，“回去罢。”

　　张离尧低声说不，“我要和你一起。”也许真的是酒意迷醉了大脑，她觉得他的行为举止全在意料之外。一只手伸到她的眼前，轻巧地就摘下了那张白绢，看清她的脸的时候，笑了起来，“我家阿鸢真好看。”

　　他依旧叫她阿鸢，好像怎么都改不过来。手掌半隐没在衣袖下，绕着白绢缠了几下，低头看着落花，却看到素白的手探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袖。

　　是的，龙鸢牵住了他的袖角。

　　依旧是那句，“回去。”

　　她转身，张离尧也很乖，并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在走出两步之后，却忽然收起了白绢，探出手掌握住了她的手。

　　龙鸢没有回头，只感觉他的五指滑过指缝，亲密地十指交缠，执拗地与她相握。

　　一前一后，步步相随。若是被龙灵见着，只怕会火烧房梁。

　　这样的情景从未出现过，即便是在许久之前，都是不曾有的。从她走向他的那一刻起，龙鸢自己也察觉出私心。就像是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个坏心肝，恼怒于他的薄情，她却好像依旧执迷不悟。

　　心头还是存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是从宋煜未死的那一刻埋下的种子。欺骗自己那是最后的一抹善心，而今生根发芽，也许会有不同。

　　好像依旧有爱，面上假装的再不刻意，四下无人的时候，却又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阿鸢。”张离尧显然是迷糊了，脚步虽然不至于踉跄，但要不是她领路，只怕是方向都辨不清。他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此时开口却尽是一些无关紧要，“要去哪儿？”

　　“回你的府上。”

　　她在入林子的时候，就见到了十旗。龙灵兴许不认得，但她不会。对方匆匆转头，慌张的神色未能遮掩，她在见到张离尧的时候明白了那份失措从何而来。

　　“一起吗？”他默默地问道，她却不回答。沉静地走了几步，他无限落寞地叹了一口气，“太冷清了。”背后的声音僵住了她，但是龙鸢却感觉到他的手越握越紧，“对了，我前些日子见到你的鹿儿了，很乖。上回还会踢我，这回却让我摸它的头了－－”

　　絮叨个没完，他一向是阴冷的，哪里来的这么些话。清晰的声音，在空旷的长道上飘着，他依旧是“”阿鸢”、“阿鸢”地唤个不停，直到他们在最前处的一棵树下，看到了小童。

　　十旗几乎是呆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道走来，龙女领着公子，那样安心的神色，没有半分的厌烦。

　　夜风扫过他的面庞，震惊直击心头，因为他听见龙女对他说，“十旗，带你家公子回去。”

　　虽然惊讶，但是似乎只有这样的举动才算是合情合理。犹豫了一瞬，他准备上前，变故突然出现。

　　忽地一个用力，龙鸢被紧紧得扯到了他的怀里。

　　十旗识时务地立刻转身。

　　“又要走了？”眼中霎时漆黑一片，强硬地抱紧她，他的声音恸苦异常，“你要去哪儿，你还敢走？！”一路上的温顺消失殆尽，或者说原先的状态不过是害怕此刻到来而显现出的刻意示弱。她想要去推开他，却感到他颤抖的身，肩膀被大掌桎梏着，骨头都在疼。脸埋在她的颈侧，“别走、别走。”

　　眼睛只能见着夜空，一轮如勾冷月寂寥地挂在那儿，静得很。

　　妥协的自然不会是他。龙鸢再回神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十里杏林。

　　最终谁都没有和醉鬼争辩，马车行在路上，慢悠悠。张离尧似乎真的是困倦了，闹了那一会，一下子失了力气。

　　甫一上车，居然挪着醉卧在了她的膝头，吓了她一跳。阖着眼帘，所有的情绪都被遮掩了，声音却带着清泠泠的尾韵，“我们回泽山苑，我给你种了好些好些的杏花，如今都结了果儿了。我拿它们酿了酒，全都是埋在树下，一直在等你回来。”

　　泽山苑于她，是一个没有任何美好回忆的地方。她在壁都的那一年，却有极多的时候待在那一处，一物一品，其实样样都记着。

　　注定不会安稳的夜，她看着眼前毫无防备的睡颜，手指生凉。

　　天知道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他自顾拉起她的手按在了额间，“阿鸢，我头疼。”

　　温柔却又麻木地按着耳后的安眠穴，原本还有些波澜的心，慢慢地却又平复下来。车辇在路上缓缓驶过，心尖隆隆作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

　　即便是如今回来了，也不能抹去当年心灰意冷离开的事实。脑子清醒无比，却偏偏动作中显出了怔忡。

　　龙鸢，你是不是疯了？

　　再远的路都会有到达的一刻，几乎是马车停下的瞬间，那面车帘便被掀了开来。龙女一人缓缓走出，十旗透过开合的缝隙瞧见，自家公子沉沉地睡在那儿，难得的好眠。

　　龙女未置一词地跃下落地，他有些慌神，“龙女！”这样的时刻，声音却不敢大，“你——”

　　你去哪儿？公子怎么办？

　　“送我回去。”她只静静地站在了车旁，窈窕的身姿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十旗不敢奢望她会同他们回府，但是有些话明知不合适，却依旧要讲，“公子——”

　　“他只是睡了。”龙鸢打断，却又像是好笑，“怕我伤他？”

　　自然是不会。他摇头道，“兴许龙女不知道，但是公子当真变了许多。”默默地垂首，“龙女出走那日，公子简直是疯了，怎么都寻不见。彻夜都在奔走，谁都是拦不住，最后眼见着他吐血昏迷……”

　　龙鸢握了握衣袖，默然以对。

　　“那时落下的病根，好了又复发。他总是睡不好，又爱借酒消愁，这样定是好不了。我跟着公子十余年，从未见过他这样。”

　　其实说了又有什么用，难道是想换来同情吗？只怕公子知道，也会打死他，更不用提神色淡漠的龙女。当年的事情他也算是害过她的，那般过分，如今居然还拦着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都觉得可笑。

　　黑暗里沉默半晌，十旗低头道歉，“龙女稍候，我再让他们去备车。”

　　夜风灼灼，没有半分的凉意，依旧的闷热。眼见着车辇缓缓地从眼前驶过，悄声转过街角去寻侧门。

　　红绫从车顶飞起，而后又扑楞着翅膀到了她的方向。龙鸢伸出了右手，它就直直地落在了掌心。

　　不断的揪鸣，她摇头，“我听不明白。”似乎还停留着血色的眼，微微绪起了泪，“我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懂。”

　　外人口中的他，和她所见过的人，从来都不是同一个。

　　她见过了极善，也遭遇过极恶，爱恨交织时，连自己都是分辨不出，究竟那一份感情占据的分量更重。

　　放下着——终究是放不下的。

　　木然地站着，无限黯淡地舒了一口气。两指沾着眼角抹去了泪意，她并不想被旁人看去这样的一幕。静候不来的人，红绫从掌心突地飞开，抬头追视着，看不清飞向了何处。

　　安宁的时分，点滴的响动都会分外明显。她蓦地转身，黑色的影子从远及近地慢慢出现在视线内。

　　一个身影策马而来，蹄声躁乱。

　　几乎是划破夜空的一声，格外放肆，“龙子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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