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天引

　　宿家大夫人对只生了宿真一个孩子之事其实并不怎的在意，在送走陈御医后又将老金叫来把药方给他，把抓药之事交给他后，该干嘛就干嘛。
　　为免宿真吃味，宿家大夫人还特意与她交心，“我儿放心，我跟你爹都不是那类子只盼着生儿子的人。这世道谁都不可信，说给你生个弟弟或是抱养个弟弟日后给你撑腰，远不如你自己学好本事，自己能保护好自己。”

　　“生儿子好以后给嫁出去得女儿撑腰？”宿家大夫人鼻子哼出一声来，调子都扬了扬，“无非卖女养儿罢了。打云阳城这一路来，你见过卖儿子的有几家？连着做工都只愿短契，天天做着哪天就发财了的美梦,倒是对女儿只管能卖高价也不管主家好不好，日后能不能好好活。呵——”
　　宿家大夫人这一声呵，多少嘲讽都在无言中。

　　宿真可不怕有人跟她争宠，跟自己亲娘嘀咕道：“生孩子会疼会生病还会死人，娘你连我都不该生。”
　　宿家大夫人拍着宿真的背小声安抚道：“傻姑娘，娘没病，先前不过故意说来骗御医罢了。不然他们岂不以为我们母女身上带着不要钱的仙丹到处走？只有我们也要寻医吃药，他们才信我们母女都是凡人。”

　　宿真眨眼，“难道娘和我不是凡人？”
　　宿家大夫人笑，“我们都是凡人，可偏要想尽办法让别人相信我们是凡人，你说可笑不可笑？人啊，就是这样，等以后你大了就会明白。”

　　等到了夜间，宿家大夫人开始教宿真感气，“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却要先懂得如何感知。机缘只会给有准备的人，而不是等着十年百年去撞，能随随便便都能遇着的那叫气运。气运之说，虚无缥缈，万不可信。”

　　宿真便跟着宿家大夫人一道盘腿坐在床上，将双手搁在膝上，闭上眼开始感知。
　　感知光点是没有的，眼睛一闭，眼前就黑下来，一时间能感知到的唯有身边一样姿势坐着的亲娘。

　　人体特有的温度与呼吸，只有在死去之时才会渐渐消失。
　　可宿家大夫人歇息之时却有一些异于常人，随着入眠时间渐长，自己的呼吸会越来越小也越来越缓，也亏得这两月跟着亲娘一直睡到一处早已习惯下来，否则宿真别说感知什么灵气，多半得把自己吓死。

　　宿真听着身边越来越轻缓的呼吸，还有门外沙沙的风声和虫鸣，不知道灵气是个什么玩意儿，只是盘着的腿越来越酸忍不住动了动，然后又动了动，一直动着到最后开始怀疑一直这么盘着自己两条腿会不会长成一个圈。

　　觉得很有这个可能的宿真忙放开了腿，睁开眼侧头看亲娘正端坐一旁，闭着眼的模样很像庙里的女菩萨。
　　宿家大夫人察觉到身边的视线，睁开眼看向宿真，“怎么了？”

　　宿真偏头，“娘你看见光点了吗？”
　　宿家大夫人才想起自己当年开始静坐之时也是这般入不了神，就停下打坐道：“看不见也不急，灵气的光点也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神识来看，否则何须闭眼？”

　　宿真不太在意灵气不灵气，很是担忧别的，“娘，我要一直这么盘着腿，以后腿会不会就长弯了？”
　　宿家大夫人一顿，继而笑出声来，“人的腿骨天生就是直的，又怎会因盘腿坐一坐就弯了？之前你没昏睡前就每日要静坐半个时辰，可见腿不直了没？”

　　要不会弯着长就放心了，宿真对霍天青那所谓功法之事还是有些不信。
　　人家修仙好歹还能御剑御器，哄着人信是真的，就那功法说能滋润血肉，她也没见霍二公子能活剥乱跳起来。

　　宿真打了个哈欠，对霍天青那所谓的功法更没兴致起来，“那娘我先睡了。”
　　宿家大夫人打坐了半个时辰，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也知道感气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就道：“也好。早些休息明日也早起继续把读书识字学起来。”

　　宿真对三字经不大感兴趣，不过认字倒是极快，等到现在基本把三字经里的字认得七七八八，也略知其意，随后就被宿家大夫人教读声律启蒙。
　　打大清早起床吃了早食开始听宿家大夫人讲课，等闲时宿真终于忍不住道：“娘，我看作诗也没用，要不换一本学？”

　　宿家大夫人敲宿真额头，“你个懒货！不会作诗，也得知道人家诗里写的是甚，更要懂人家写得好坏。前人说以字识人，字迹优雅不过苦练就可得，哪比得作诗可知人秉性？你不把这些学会，连着人家写得是否对仗工整都不知，还怎鉴好歹来？”

　　只天生顽皮的孩子，要规训得跟小书呆子一样也得要时间，何况宿家大夫人也没打算把宿真养呆，就道：“你既是不耐烦了，不如去隔壁找霍二公子，问问他打算教你哪些东西。你寻了喜欢的一样来，可以先学起来。”

　　宿家大夫人也没真想让霍天青教宿真的意思。
　　就如霍天青自个儿说的，谁知道他能多活几日，不过就先朝文帝的功法要是真的，自己女儿学来倒也不吃亏，多跟霍天青亲近也不打紧，横竖不过她在这些日子，等着她走把宿真送进柳家，跟霍天青想来也再没有多大关系。

　　宿家大夫人刚打发完宿真去霍天青那，就见身边丫头进来说是又有柳家人上门。
　　也就这几日忙，宿家大夫人知道宿真不大跟那些孩子玩得来，就赶紧把人往外撵，“可赶紧往后门去隔壁，不然让你带孩子耍！”

　　宿真是真怕了那些孩子，立马带着桃然一溜烟跑了。
　　隔壁霍天青的门好进得很，守着的婆子一听到人声音就先开了门，然后把人往里面请。

　　霍天青自从吃了仙丹后身体好了许多，不说别的就嗜睡的毛病好转了不少，每日天亮后一阵就起身，没事儿就开弓练箭，练出一身汗后泡个澡再换身衣裳，这一整天就剩下躺在椅子上混日子了。
　　宿真来时他正在让丫鬟给他擦头发，懒洋洋躺在那没动，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瓜果让她自便。

　　不过宿真对吃食不大感兴趣，而是围着霍天青走了一圈。
　　霍天青拿扇子遮在眼上方挡住了光，才睁开眼问宿真：“看什么？”

　　宿真仔仔细细把霍天青看了个全，对霍天青每天都一身紫也没别的意见，只好奇问：“你每天躺着是在感气？”
　　霍天青一下子起了身，将扇子收好搁在一边问：“你娘昨天夜里教你感气了？”

　　一般人哪知如何感气，宿家这对母女果真不一般，霍天青不想宿真有疑惑竟不去问亲娘而是跑来问自己，心里颇为高兴，“你可有哪不懂？”
　　宿真不是哪不懂，是完全不懂，“都不懂。”

　　毕竟是失忆的孩子，霍天青想从头教起，但一想昨日所言已足够简单，就问：“昨天我跟你娘说的，可都有明白？”
　　宿真十分老实的摇头，“我娘叫我来找你挑一门喜欢的先学着。”

　　这是向宿家大夫人证明自己的机会。
　　早年他身体不好，常年被困在府中，生得过目不忘，每天只管听各路先生谈天说地畅谈古今，要说学识未必比那些学了几十年的差，毕竟那些个没自己记性好。

　　霍天青顿时有了兴致，问：“君子六艺，除了御之外，你想学哪一门？”
　　宿真眼神已经飘向旁边一直立在那的天石，随口问道：“君子六艺是什么？”

　　忘了这位什么都不记得了，霍天青也不管人家在没在听，颇为有谈性地跟她解释，“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礼是指当今通用的各项礼节，乐是指乐舞，射是指射箭，御是指驾车，书是指书法、数指术数。这六艺在手，哪怕不十分精通，周游列国已足够。”

　　可惜宿真都不大感兴趣，头也不动的问：“没有炼器？”
　　霍天青觉得自己说了半天白说了，这位对君子六艺不感兴趣，“炼器这些是粗俗人做的，你想要学倒也无妨，只不能过份专精、玩物丧志。”

　　到底是要继承宿家的，哪能将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这个上头，还别说他拿了宿真的仙丹，宿真虽有蟠龙玉在身却也不知能不能与常人一般长寿，能用的时间就更短。
　　霍天青看了眼桌上搁着的那盆盆栽，黑漆漆的枝上那一抹绿在这几日更明显了，好似真的活过来了一般。

　　他能确定宿真就是当初仙人给他批命说的有缘人，否则当初濒临死境为何会被宿真所救，而这株埋在土里已十来年一直死气沉沉的沉心木又为何在她来之后焕发出生机。
　　可宿真眼下还不过十岁孩童，而宿真送自己的仙丹还不知能让自己多活几年，沉心木活了又如何，要炼出能洗筋伐髓的仙丹，天上地下光仙草都凑不齐，自己想要长长久久的活着还只是黄粱一梦。

　　霍天青一喜一悲，只觉造化弄人。
　　不过他从小病到大，心境早被病痛磨平，对此难过归难过，却倍加珍惜现下，毕竟和当初只能经常躺着相比，现下至少能走能跳不说，在练习射箭过程中他也渐渐感受到了何为力，这种有力的感觉让他对一切都觉得可容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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