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孟熙绕过景观墙，就径直向前，穿过人群，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需要摆脱所罗门带来的阴影。

　　一点都不想认识这个人，一点都不想谈论《蝴蝶夫人》或者《西贡小姐》，一点都不想更深入地了解航海时代开启后男性对世界的征服欲……她没有看过任何一场《图兰朵》也不想再看一遍《蝴蝶君》！她不认为这些因为种族文化差异带来的臆想故事，和她所来自的文化有什么特殊的联系。她尤其厌烦，总有人试图通过这些话题，来展示自己对亚洲文化的好奇——本质上，恐怕还是对于女孩的垂涎。

　　她走了很远，几乎是从大厅的西侧一直走到东侧，再往前就是连接主楼与配楼的长廊了。她不想再一次被突然出现的服务生阻止，自己向后转，漫无目的地游荡。殷勤的先生总还是有的，自告奋勇帮她选取饮料和甜品，而她却忍不住在心中评判，他们身上所携带的“危险系数”到底有多高。危险系数最低的先生在欧洲拥有几个鲜花生产基地，为多国皇室提供花艺管理和咨询服务，也生产面向普通消费阶层的精油和精油副产品，业余爱好是看电影，前女友是法国影星……他们聊了还不到二十分钟，她已经连他今天早晨吃什么都搞清楚了。这位先生也算是豪富了，奈何家族没什么背景，皇室又只把他当作服务人员，因此在阶层固化的欧洲生活得不是那么十分愉快。如今他有一半时间生活在美国，专心打通中东东非的市场，快活得不知要如何挥霍钞票才好——他先提出要为“新朋友”包场观影的点子，以至于她都不想把《卑鄙的我》的上映时间告诉他。

　　和这位先生聊天总体还算愉快。他带她绕去别墅外的花房，讲解奇花异草，嫌弃一下美国园丁的技艺水平，顺道吹嘘他在荷兰用终身聘请制谈下的三位花艺大师。他没有动手动脚地试探，她便也报之以温柔微笑和好学求知的态度。他得到了鼓舞，还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说着希望能邀请她参观他的玫瑰庄园。而她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儿——

　　玫瑰很美，被玫瑰包裹的少女的躯体似乎更美……

　　也许《影像遗失》的第三部可以发掘一下全新的外景地。

　　在枪炮血浆挥撒、暴力美学当道的时代，她们为什么不能复兴一下哥特美学呢？

　　有了新的点子，她想要和琳达分享。他们悠闲地散步聊天，返回拉玛客厅，却在大门口撞见了极为混乱的一幕。

　　一群安保人员，其中还混杂着穿西装的工作人员，像是没有炸好的洋葱圈似的挤在一起，簇拥着什么，慌慌张张地往外走。

　　她对这一团人挤人的热闹毫无兴趣，卖花先生从见到这一幕就主动用身体遮挡保护女士，他们和这群家伙擦肩而过，顺利走上门前的台阶。然而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一停，她觉得自己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声音，但仔细分辨时耳边又只剩下别墅里的音乐声、觥筹交错中玻璃轻脆琐碎的响声、混杂着各国语言的交谈声……她到底是听见了什么呢？终究还是分辨不清。

　　“我就知道……”卖花先生回头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

　　她也回头看去，却一无所获。

　　于是他精神振奋，眉飞色舞地对她讲起了八卦：他的家族原本没有封地，从花匠到花材供应商，经历了几代人的努力，足迹遍及欧洲绝大部分国家。从祖父那一代开始，家族才被某位女王陛下指定为王室花材供应商。做为君主立宪制的先行者，女王所拥有的个人财富在欧洲王室中堪称首屈一指，皇室生活的品质也引领着欧洲其他王室的风尚，而他的家族籍此签下了多国皇室的订单，一跃成为行业内无法超越的巨擘。因为和皇室接触密切，他听说了很多关于王室成员的八卦，从公主和穷小子私奔到王子与姨母不伦再到某位王室继承人只喜欢男人之类种种，堪称当代“十日谈”。

　　“女王的丈夫，从年轻时就习惯性出轨……有人说他每五年就有一个新的情妇，每十年就要扔掉一个私生子，我看这种说法已经很保守了。王室度假地旁边的一个小镇上有一条街道，甚至被人冠以亲王的姓氏，说那条街上生活的每个家庭里，都至少藏着一个亲王的私生子。”

　　孟熙皱了皱眉。这太夸张了，亲王是播种机也没有如此高的效率啊，一场大雨过后就长出了数不清的私生子吗？可是她又想到了两位弗里德曼先生，安德鲁可以选择离开生母，在父亲身边长大，亲王的私生子显然不可能跑到女王面前去彰显存在感。

　　“你看见刚才被扔出去的家伙了吗？亲王的私生子之一。今天王储也来了，怎么可能容忍他在眼前晃？我们错过了一场闹剧！”

　　“王储也认识这些异母兄弟？”

　　“不用认识！那家伙长得和亲王年轻时一模一样。只要见过亲王的照片和本人，都能一眼认出他来！王储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谁看见年轻半个世纪的父亲模样的人在眼前走来走去端茶倒水，还能沉得住气啊！”

　　“嗯？”

　　“我入场不久就注意到了！拉玛也是大意，她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可是她也不可能面试所有的侍应生啊！大概这场派对结束之后，她就会换一家代理公司……”

　　侍应生吗？她握紧手包，往台阶边缘走过去，然而别墅前面的小广场上只有三三两两出来透风的宾客。安保人员正在陆续返回自己的位置，一切看起来都恢复了井然有序的状态。她的手已经按在包上，并可能透过皮料触碰到那根被硬塞过来的手带。

　　“亲王很英俊？”她突然问。

　　“当然！王室联姻中亲王处于弱势，不够英俊的话，怎么能让女王陛下一见倾心？”

　　她把到嘴边的问题忍了又忍，还是咽了下去。和亲王长得一模一样的会是尼克吗？他预知到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结果，所以才把手带交给她？可他的发色和瞳色明明是人工改造的……他完全可以避开这种尴尬的啊！

　　派对结束之后，她去帮尼克拿了剧本。回家之后又搜索了亲王的旧照——果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尼克。当时没有彩色照片，但她对比了王储、王子、公主们的样貌，可以推测亲王的金发蓝眼，大概也和尼克现在的样子如出一辙。

　　尼克·盖斯特，他究竟是弄巧成拙，还是窃喜自得呢？

　　尼克要找她拿剧本，顺便请她喝咖啡，她想了想，要求改成冰淇凌，结果被他拒绝了。

　　“尊敬的熙熙小姐，请你为我着想一下，我不想被别人看成是可恶的变态。”

　　他们只能坐在街边的遮阳伞下，戴着帽子和墨镜，喝美式咖啡和大杯的冰饮。尼克的脸上有点瘀青，不细看也看不那么分明。

　　“你这样怎么进组？”

　　“怎样？”

　　“迈克尔知道吗？”

　　“他知道什么？”

　　孟熙笑了，举起双手，表示不再提问了。这样，他就不用总是反问周旋。

　　尼克抱着他的剧本，拍了拍：“你读了没？”

　　孟熙摇摇头。她原本是想学习一下尼克做笔记的方法，但是时间紧张，都被她用在研究王室连篇累牍的绯闻里了。

　　“嗯……”尼克笑起来，了然于胸，“这就是你放弃的那个本子。迈克尔说，你都没听他详细说明，就说你太忙了，暂时不打算接工作。”

　　这当然是假话，迈克尔知道，他应该也知道阿曼达找她谈了条件。工作中夹杂进私人生活，一切就都变得复杂起来。迈克尔都没有追究，尼克也不过是闲聊而已。孟熙戳了戳杯中的冰块，换了话题：“电子杂志什么时候恢复？我很想看！”

　　“很快，上线之后要付费订阅，你要特别支持我一下才行！”

　　“我还是学生！”孟熙扮了个鬼脸，墨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

　　“好吧，随你，你又不是我们的读者群。”

　　“这是歧视！我要抗议！”她伸展双臂，很小幅度地挥了挥拳。

　　这个别人根本看不懂的动作，让尼克乐不可支，他一口饮尽了咖啡，颧骨上泛起红光：“我们走吧！抗议的小女士！”

　　他们都没有提到拉玛客厅的那场闹剧，像是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事实是，发生过的，无论多么不愿意面对，或者多么厌恶，都会影响到今天的生活。孟熙很快收到了桌山公司的剧本大纲，她看到了邮件名称，却每次都跳过去，直到桑德拉来催促她读一读：“像是你会喜欢的那种。”

　　她只好苦笑着去点开邮件。她预料到所罗门会在片约上费一番心思，她想要依靠自己抵御诱惑，可惜最终还是没有做到。

　　《下课后》的故事发生在大学校园。

　　沉默寡言、观念陈腐的教授在一场校园枪击案中挺身而出，保护了图书馆里的同学们，由此成为校园风云人物。

　　警察在调查枪击案的过程中，却渐渐发现教授与枪击同窗的学生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通过梳理这些线索，警察将教授定为嫌疑人。然而犯人拒捕被击毙，教授保持沉默，不肯开口，让警察无从下手。释放教授之后，一位警探私下跟踪，发现教授有婚外情，婚外情的对象是同校的女性助教，助教恰恰死于枪击案当天……随着警探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人被卷进来，教授的太太闪烁其辞的态度和教授的儿子离家出走的事实，都让警探困惑不已。最终，警探找到证据，助教并非死于学生枪下，而是在枪击案发生之初被教授枪杀。铁证面前，教授承认了自己枪杀助教，也承认为谋划此事，诱导这名有暴力倾向的学生持枪进入校园。

　　教授认罪后，愤怒的太太找到警方，一口咬定是助教引诱教授之后，因为无法接受分手而策划了这起案件。根据教授太太的讲述，这场校园枪击案的诱因本就是助教混乱的恋爱关系，在和教授分手的过程中，助教又开始和学生恋爱，发现学生有暴力倾向，就诱导学生袭击校园。案发当天，助教同样持枪入校，找到了教授，胁迫他继续恋爱关系，教授和她周旋并抢夺武器，不慎走火导致助教死亡。教授本无罪，只是因为心怀愧疚，才认下了罪责。

　　最重要的两个当事人已经无法开口，而活着的人讲述了不同的故事。为了探究真相，寻找更多人证，警探追溯了教授一家的生活轨迹，最终发现这场巨大的悲剧其实是一系列连锁反应相互作用的产物。

　　古板保守、一本正经教授出轨女助理之后，想要回归家庭；女助理为了报复，引诱教授的儿子；在压抑的家庭氛围下，教授的儿子多年来隐藏着个人性向的秘密，被女助理发现后，他联系了同性恋人，想要威胁女助理保守秘密；可他们没有想到，女助理不仅不接受威胁，还录下了他们的声音，反过来威胁要曝光他们之间的关系；年龄和经验的差距，让这两个男孩被女助理玩弄于股掌之中，每时每刻都胆战心惊；濒临崩溃的男孩们误以为女助理已经在校园里传播了他们的秘密，还总是感觉到同学们对他们的排挤，两人拿了教授家里的枪支，相约枪击校园并自杀殉情；可是教授的儿子却胆小退缩了，他杀死女助理之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没被发现，就哭着向教授求助；教授要求儿子回家，他来伪装现场，并主动站出来阻止“凶手”，运用心理学知识暗示对方自杀。教授的儿子由于心理过于脆弱，被教授太-太-安-排离开了本地，假装在枪击案之前就已经离家出走。

　　教授设计了三重保险：第一层是枪击案的凶手自杀，女助理之死可以归咎到被流弹击中；第二层是如果警察调查女助理的死亡原因并且查到自己身上，那么自己就站出来认罪；第三层是由太太的翻供开脱自己，借舆论摆脱罪责。教授太太原本应该等到法庭上再开口，在警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引起舆论围攻，但是应该远行的儿子偷偷潜回家中，对母亲道破了他的恋情，真相给她带来的压力过大，导致她提前计划，想要先保释教授回来处理家庭事务。结果却是一招行错，满盘皆输。

　　真相揭开，教授的儿子要接受法律的惩罚。教授夫妇也由于受到本地居民的压力，准备搬离。教授太太精神崩溃，连收拾杂物的工作都无法完成。教授哄太太坐下，给她做了一次催眠，等她再醒来时，就像忘记了儿子的事情一样，高高兴兴地安排搬家工作。而教授走进了地下室，存放枪和子弹的铁盒原本是加锁的，因为钥匙丢了就没有锁，才被儿子偷走了几件。他把被翻得凌乱的盒子整理好，取出不知何时又找回来的钥匙，锁上了铁盒。

　　这个故事留了一个小小的悬念，同时也留出了很多增减剧情的空间。所罗门的诱惑就明白地写在邮件里：项目还在筹备期，签约后剧情会“根据拍摄需要”进一步修改。女助理的人物设定目前只有简单的“亚裔”，她的故事都是在别人的叙述中出现的，关于她陷入不伦恋情的前因后果都没有详述，还有“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她曾经如何生活”“她为什么要和这对父子纠缠不清”等一系列问题没有解答，尤其是结尾的设置会让观众重新推导剧情，这时她表演中展现的许多小细节就可以发挥作用……如果说名著改编作品考验的是演员的复刻能力，那么像这种还存在很多未知的故事就给了演员更丰富的展现自我的空间。

　　这是小制作，低成本，同时也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而且拍摄档期非常合适，11月底开机，26天拍摄完成。如果她想要在冬天接一部戏，目前根本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选择了。

　　然而，所罗门摆出的也是不折不扣的阳谋。

　　他甚至不肯给她更多时间考虑，直白地告诉她，有意向的话，周末可以去他家“谈谈剧本”以及“初步面试”。在邮件结尾，他称她为“我甜蜜的亚洲朋友”，非常狡猾地避开了“女孩”这个词，但同时也给出了足够的暗示。

　　他们不过是聊过一次天而已，有什么好“甜蜜”的？

　　孟熙知道自己可以去，带上桑德拉。从所罗门的态度来看，他还端着一点点绅士的姿态，哪怕这一次聊得话不投机，她应该也可以全身而退。可是下一次呢？从“初步面试”到“通过面试”，她要经历什么？从签订合约到议定剧本，她要付出什么？

　　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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