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在大型派对中，被工作人员提示原本是一件很平常的琐事。

　　但客厅的工作人员会给宾客留出足够的“舒适空间”，最大程度地降低自身的存在感。所以当他们仿佛不断从地下某处冒出来一样出现，带着“友好”的微笑提醒两位女孩返回派对中心区域的时候，大小姐已经有些暴躁了。

　　“我发誓，如果再来一个带面具的家伙，我一定要抠开他的面具，吐到他喉咙里！”琳达低声地发牢骚。

　　下一个可能要倒霉的家伙出现了！

　　“乔……尼克！嗨！你也在这里！”孟熙没有想到在“客厅”遇见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尼克·盖斯特。他穿着工作人员的黑色长礼服，系着神奇的完美平衡的领结，金发染得更浅了，梳得一丝不苟，连脸颊都白得发光，他身上以往那种迫切的欲望感似乎正渐渐消退。

　　“你看起来有哪里不一样了，”孟熙上上下下地审视这位朋友，认真地赞美，“不，是完全不一样了！”紧接着，她想起来有一阵子没有看到尼克发来的电子杂志，随口说：“最新一期杂志，你还没有发给我！你去忙什么了？”

　　尼克笑了。他弯下一点点腰，指着自己的眼睛给她看：“做了个小手术，色素移除！”

　　孟熙这才注意到，他的双眼和周围的摩纳哥风格墙面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天蓝色。他以前是什么瞳色？她记不清了。她不是白人，对瞳色没有那么敏锐的触觉，蓝眼睛和绿眼睛在她看来没有太大的分别，反正在阳光下都会变成孔雀尾羽上泛起的光泽。

　　尼克洋洋自得，在她面前多停留了一会儿，于是她注意到他的脸上用过粉底，他的法令纹和额头应该都注射过什么，皮肤平整得像是绣绷上紧紧的绸缎。

　　“赞美！熙熙，赞美，对演员来说是很重要的。”

　　“你真英俊！很酷……”孟熙想要开个玩笑，然而尾音拖长之后实在是太奇怪了。琳达和尼克都笑起来。她后知后觉地为朋友们互相引荐，她有点担心尼克会追求琳达，他是那么不惜一切也要上位的人，哪怕作为工作人员也要参加派对，大概总要有他的目的性吧！她的担心落空了，尼克和琳达简单聊了两句，他甚至知道她们是拍摄《影像遗失》的搭档，却只是圆滑地恭维了一番。

　　“马斯特斯小姐，你喜欢‘神圣之日’吗？无酒精的。”尼克从其他工作人员的托盘上给琳达拿了一杯鸡尾酒。

　　“我当然知道！”琳达皱了皱眉，她不想被当作孩子，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熟悉这些表面上精致美丽实际上冰冷无趣的派对食物。

　　他没有拿第二杯，反而握住了孟熙的手，询问琳达：“不好意思！我可以向你借用一下熙熙吗？我有点事情需要她帮忙，只说两句话，然后就把她还给你。”

　　琳达笑着摆手：“不还我也没关系！”

　　尼克牵着孟熙往人群外围走，孟熙在努力抽出手来，而尼克只让她滑出了半个手掌，就牢牢捏住了她的手指再不肯放松了。

　　“什么事？”

　　“你说啊！”

　　“怎么了？”

　　“说话啊！”

　　孟熙连问了几次，他都只是回过头安抚地微笑。

　　他带她走到边廊一个僻静的角落，角落里放置着一盆茂盛的热带景观植物，浑圆可爱的花球旁边，就是小小的蒂凡尼玻璃窗，视野被喷水池挡了一半露出一半。没有人在这里聊天，即便有人经过也都是匆匆忙忙的，片刻不曾停留。

　　尼克转身：“熙熙，帮我一个忙好吗？”

　　孟熙终于抽出手来，一根一根活动手指：“什么？力所能及的话，我会帮你。”

　　尼克解开礼服袖扣，又解开衬衫袖扣。孟熙不解地看着他，他的手往袖子里伸进去，拨出一根黑色的手环，不知道怎么掰了一下，手环弹起来，变成一根直愣愣的带子。他递给她：“拿着！寄存一下。”

　　带子是塑料材质的，因为接触了皮肤，还散发着隐约的臭气，廉价得连派对侍应生们的大礼服都配不上。

　　“这个，是做什么的？”孟熙用手拈住一端。她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尼克叹息，捏住手带往反方向掰了一下，手带从中间分开，露出短短一截钥匙头。“如果派对结束我回不来的话，你可以帮我去一趟行李房吗？我们的个人物品都存在那边了。我的衣服不贵，扔了也不可惜，但我带了剧本在路上看，里面已经写了很多笔记，你先帮我收起来，好吗？非常感谢！”

　　“等等，你为什么回不来？你要去哪里吗？”

　　“我哪儿都不去！”尼克的表情十分坚定，语气里却有几分捉摸不定的味道，“我来到这里，就不会轻易离开的……”

　　孟熙搞不懂尼克抽什么疯。他是侍应生啊，派对结束之后不去取个人物品，难道是打定主意要和某个大人物春风一度了吗？可是尼克把手环钥匙塞给她，就说要去工作，根本没有更多解释了。她只好先塞在手包里。

　　派对上人头攒动，孟熙找琳达，琳达也挥手示意她快点来。

　　“拉玛客厅”，其实就是前王妃拉玛的客厅派对。要说这些欧洲的贵族身上有什么品质最可贵，就在于他们兢兢业业的社交礼仪了。作为派对主人，拉玛会与所有嘉宾聊上几句。是的，每一位。即便顺序上有先有后，拉玛的姿态神情上可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发生丝毫变化。派对对她来说不是什么踩高碰低的场合，而是她最重要的形象经营和事业资产。她不谋求什么，而是靠着资源交换，一次次确定自己的轴心地位。她离开了王室陈腐乏味的婚姻，却不会舍弃王室教给她、赋予她的一切，而后者才是能够维持她的地位与生活的能量来源。

　　拉玛与凯特相识，因此琳达在嘉宾中的排序也就往前提了许多。拉玛站在琳达对面，正好背对孟熙，等琳达招手时才慢慢将整个身体转过来，露出一个几乎比博物馆工作人员们带着白色手套小心翼翼的移动珍贵雕塑还要四平八稳的笑容来。

　　利兹女士曾经讲述过的那些传说中的淑女仪态，那些据说在现代社会已经不再被重视的仪式化的举止，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拉玛展示出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孟熙很难相信真的有人可以活得像教科书，或者什么文化标本一样。

　　教科书，是会令人肃然起敬的。

　　拉玛不仅能谈两句《影像遗失》在年轻人中的反响，甚至还能评论孟熙在斯科特电影中奉献的舞蹈片段……她是如何将全场嘉宾的资料都记忆下来的？她又是如何从容地说着“我有几位朋友，你们真的应该认识一下”，将不同的嘉宾引领到一起去的？她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穿针引线的痕迹，就能轻巧而精准地戳中每个人的需求吗？

　　嘉宾那么多，拉玛不能在每个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

　　她带她们去认识杂志社的主编、传媒集团的经理人，他们或者掌握评论界的话语权，或者可以影响传媒领域的风向；拉玛还介绍了两位独立制片人，用到了“我们敬佩在工业时代能够坚持精工细作的艺术家”这种溢美之词。

　　传媒人很容易发展话题，但话题里往往没什么营养，他们是最精明的商人，不肯付出什么，却希望榨干别人身上的秘密。明明是第一次照面，他们却和琳达聊凯特，和孟熙聊琳达，几句话里不知道埋了多少个坑，只要稍稍透露一点点隐私，他们就会兴趣十足地穷追猛打。以他们的地位，早就不必靠曝光隐私赚取关注了，但多少年养成的习惯，早已成为他们性格中无法剥离的组成部分。

　　独立制片人在电影工业时代混得不能算好，因此共同话题往往更多。《影像遗失》只是掀起了一小股热潮，但在独立制片人中却广受关注。大小姐琳达和其中一位吐槽吐得投机，恨不得把自己的投资人介绍给对方，而另一位独立制片人对孟熙的档期很有兴趣，反复询问她明年的工作安排，告诉她，他对少数族裔题材有着浓厚的兴趣。

　　“艺术院校的毕业设计没什么好看的！要等这些家伙在社会中不断积累耻辱和愤怒，才能写出好故事来！”他洋洋得意地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再三把一个“看起来很凶”的黑鬼拒之门外，最终这个黑人导演开始在艺术电影领域闯出一片天空。然而孟熙无论怎样都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因果关系，相反，还可以被视之为制作人缺乏选片和投资的眼光。

　　等到这位来自桌山制片公司制作人戴维·所罗门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她介绍他很看好的“项目”的时候，孟熙终于可以断定：这家伙是个种族歧视者，甚至可以说是种族仇视者。

　　他知道她演出了《西贡小姐》，虽然他看的根本不是她主演的场次，但他还是坚持想要把另一个改变自《蝴蝶夫人》的现代题材的剧本推荐给她。为了向她说明《蝴蝶夫人》的不同凡响，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显然的确对普契尼研究颇深。可惜的是，越是谈论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人们就越容易暴露自己的本性。他表面上说着什么爱情的悲剧，实际上却还是难以掩饰在讲到“15岁”“日本艺伎”时流露出的贪婪神色。

　　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连谈话时的眼神也控制得当，不是远远地凝视着某个方向就是落在自己杯中，唯独不怎么看向孟熙。这不是更奇怪么？一个谈起年轻的亚裔女孩就口唇生津的人，竟然对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亚裔女孩视若无睹？

　　所罗门让孟熙觉得不舒服。即便他一点过分的举止都没有做出，她也本能地听到了某个圈套朝着自己扬起时的风声。

　　她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些，留意周边的人和事，寻找可以从容离开的机会。旁边是一位小提琴和提线木偶的表演者，可以一边拉小提琴，一边让提线木偶翩翩起舞，技艺纯熟精湛。几乎每位留意到他的宾客都会驻足欣赏一番，表演的新奇感褪去之后，宾客们就会鼓掌赞叹，迈步离开。表演者对面则是休息区，沙发质地柔软，坐进去立刻全身下陷，因此淑女们是坚决不肯落座的，上了年纪的嘉宾更注重仪态，只有几个放浪形骸的年轻人坐得歪歪扭扭，窃窃私语。转过沙发旁边的景观墙，就是更宽敞的开放区域，那里交谈的人更多。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相信拉玛已经运用她独到的社交技巧，让每个人都能在相近的话题中如鱼得水。但是“拉玛客厅”的特殊性和拉玛的无微不至，让落单的宾客近乎绝迹，她想要找一个托辞或者可以融入的他人的话题就更困难了。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优秀的剧本——非常适合你——你真应该看看！”他拉回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孩的注意力，仿佛只是激动于要向她强调这一点似的，手臂挥起又落下，拂在她肩头，1、2、3秒，没有离开，他的手指甚至摩擦了一下。

　　她偏过头，目光落下，盯着他的手。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像是深夜里骨瓷花瓶中含羞的花儿突然绽开一片片花瓣时带来芬芳而轻巧的风。

　　然而她说：“拿开你的手！”

　　什么？他惊讶了。

　　他遇见过很多女孩。有人会躲闪，带着尴尬又羞涩的笑容；有人会拍开他的手，可力道那么轻，就像是在调情。躲避和抗拒又有什么效果呢？他将其视为少女不擅长调情时才会做出的反应，只要他坚持，更进一步，或者投入更多的诱惑，她们还是会顺服。更多时候，这些茫然的女孩自以为已经长大成人，努力想要装出应对自如的样子，画着妆的眉、眼、唇都夸张地笑，说着一些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俏皮话，可他手掌下的皮肤渐渐泛起可爱的红色，小小的圆圆的骨头懦弱地轻轻耸动，又因为怕被他看透紧张的情绪而一动不动，只剩下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最享受那样的时刻，像是手心里握着一只慌乱的蜂鸟。这样的年纪，这样想要长大，才最容易被诱惑。

　　可是这个女孩，她几乎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

　　她的身体不曾发抖，眼神不曾闪烁，声音更是平淡。

　　“拿开！”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

　　他想要开个玩笑，调侃一下，不知怎么就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能笨拙地收手。她没有尖叫，也没有抬高声调，但他就是觉得周围有人在打量过来。

　　他被看见了吗？不会的，没有人会注意的。只是错觉而已。

　　他振作精神，想要再下一城。那个看起来单薄好欺负的亚裔女孩已经走开了。旗袍的领口束高，下摆沿着滚边分作两片，有着某种迷人的、矛盾的性感。偏偏步子一迈开，纤细的小腿反而裹进了绸缎里，乍泄的春光遮掩起来。他的目光追去，恨不得从绸缎面料的缝隙间钻进，沿着丝袜的纹理向上，向里……他没有真的追逐她的脚步，只因为恶念陡生，在脑中燃烧起来：

　　撕开那层柔美的缎！扯开化纤品的束缚！让她羞耻到无地自容！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落地玻璃窗上的倒影。他的礼服平滑，衬衫整洁，没有一丝褶皱，就像他所爱惜的声誉，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始终为人称道。

　　不过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留学生……就算拍过那么几部片子又如何？光芒一现就立刻湮灭在人们记忆中的女孩实在太多太多了。

　　他耸耸肩，两根手指拈起衣袖整理了一圈，不经意地擦了擦袖扣。

　　他厌恶有色人种，他们的生命和肤色一样肮脏，即便这些家伙的生活方式越来越趋近文明人，他也不认为他们真的属于同一物种。这种厌恶感越是强烈，就越让他想要玩弄这些肮脏的女孩，肤色的对比、娇嫩的皮肉和幼稚的怯懦是他最爱的收藏。但他是体面人，不需要像变态一样游荡在泰国或者东南亚街头巷尾，不需要扔出几个小钱换来一个穿制服的女子面无表情的“全身SPA”，不需要冒着被当作恋童癖的风险在网上下载色情录像。他只是回家时，随便撒出一点食物，浣熊或者松鼠什么的会自己跟上来，他可以在家门外和她们玩玩，心情好的时候就温柔地抚摸她们的身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粗暴地对待，然后一脚踢开。

　　笑话！你见过谁把野生的浣熊带回家吗？她们连宠物都不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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