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蓝绶带”代表最高荣誉——授勋的贵族军人用蓝色绶带在前襟连缀佩戴勋章、奖章——仅限觐见王室、隆重庆典等少数场合。

　　然而《蓝绶带》的主角史蒂文并非出身名门，小说一开始也并没有展示他作为间谍施展才干的种种炫目情节，而是安排他在希腊“度假”，确切地说，是软禁和隔离审查。

　　阳光、海滩、港湾、白墙……每天两个小时他站在防弹玻璃前“放风”，有机会俯瞰这座爱琴海上不知名的流放岛，剩下的时间用来接受同僚的审讯，以及在箱子一般的隔离室里站着修改报告。

　　他的意识是散乱、矛盾、狂飙式的，这导致他反复调整报告中字句的顺序，对单词的后缀改来改去。而另一边严阵以待的团队，则一遍遍对比他在讯问过程中的答案变化；笔记专家、语言学家组成团队，分析报告修改痕迹中可能暴露的心理倾向；医生们观察他生理特征的变化，分析仪表数据，用来判断他当下的表达是否可信，

　　这是以往间谍小说和电影里从未曝光的一种较量：没有什么神秘的测谎仪，一切都基于社会学、心理学等学科的实验模型，看似毫无意义的问题、举动、习惯，都能作为冷冰冰的数据绘入表格，汇总成为某种指标或者趋势。

　　很少有一部小说在前几章就深入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曝光隐私、挖掘秘密、把一切都晒在太阳底下。读者必须追着读下去才能发现，小说开头所呈现的“透明的人格”就是史蒂文最牢不可破的伪装。作为一名双面间谍，他从来不吝于展示“真实的自我”，他拥有高贵的品质和真正的骑士精神，同时也拥有脆弱的内心和无穷的自我质疑批判。然而如果你认为他的“真实的自我”就是全部，那么你就彻底被他蒙蔽了。

　　史蒂文是真实而坦率的，因为他自有两套完整的价值观和自我认知，而只有一个坚定不移的立场。正是由于小说开头的隔离审查与心理角逐描述过于真实，以至于大部分读者被作者和史蒂文引导，站上错误的立场，直到最后一刻才恍然大悟。

　　苦读《蓝绶带》让孟熙养成了叹气的习惯。一开始，她叹气是因为太难读懂了，作者喜欢玩文字游戏，而她根本不具备这样深厚的跨文化阅读能力；到后来，她养成了查阅资料和向人请教的好习惯，再叹气就是因为每每回味关键情节和主角展现出来的掌控力，她都感到更多、更重的压力。

　　对于男演员来说，《军情六处》可能代表英雄情结的梦想，甚至可能是最高梦想。但孟熙从自己的角度去审视，反而是《蓝绶带》在情节和结构方面更灵活机动，人物性格也更符合时代需求了。作为投资人和顶级明星，迈克尔弃“史蒂文”而选“菲利克斯”，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判断“菲利克斯”身上有更多观众期待看到的特质。

　　和史蒂文的“正直纯粹”比起来，菲利克斯更像是志得意满的街头青年。作为史蒂文的“同事”，菲利克斯喜欢逆规则行事，不断受到处分，又仗着脸皮厚和背景深继续混日子，甚至多次靠出卖情报换取金钱，分明是个不务正业的二道贩子。但是菲利克斯也有讨人喜欢的一面，他每月按时给前妻打“巨额”抚养费，不小心晚了几天就要老老实实挨骂；为了完成任务引诱政府实习生，为了让对方不被情报泄露所波及拖累而做了一大堆无用功，最后下定决心“抛弃”对方的时候才知道，女实习生也不过是和他玩玩而已。围绕着菲利克斯的悲喜剧密集且多样，是《蓝绶带》这种情节紧张又紧绷的故事中，最好的调剂品。

　　不过谁也不知道在经历了尼克过河拆桥之后，迈克尔还会不会对年轻的同行说真心话。史蒂文这个角色有一定年龄感，原本最适合迈克尔，如果真的要由女性来扮演，似乎也应该顺着迈克尔的实际年龄往上找……不，也不对，真由上了年纪的女演员来演，那么这部戏对于男性观众来说吸引力就有点不够了……迈克尔会找到怎样的编剧呢？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如果说孟熙一开始只是很重视《蓝绶带》电影项目，那么随着一遍遍阅读、思考，她已经开始爱上这个系列小说了。《蓝绶带》的改编权被迈克尔买下不是秘密，她向琳达推荐了《蓝绶带》，琳达不喜欢，马斯特斯先生倒是很喜欢，据说还打电话给迈克尔，要求在电影里客串一回。小杰克不太喜欢看书，但他喜欢间谍故事，也喜欢《蓝绶带》。他感觉出孟熙要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了，总忍不住询问，她不肯说，他就反反复复地猜，要她一一回答印证。事实上，在这些答案中，他曾经猜对过，不过他自己没当真，孟熙也没有承认。

　　迈克尔没有和她签保密协议，那是出于信任，也是出于试探。

　　如果她真的四处宣扬，那么迈克尔或许会直接把她踢出《蓝绶带》。

　　她只告诉了米沙，因为米沙既是对这个项目毫无兴趣的圈内人，他可以给她支招，而不会打什么分一杯羹的坏主意。米沙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复活》上，这部电影是制片公司力推的几个大项目之一，基本上已经预订了颁奖季一半以上的摄影和艺术指导奖项。米沙很少谈及他对《复活》的规划，但孟熙觉得他对于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奖都有野心，这是他进入好莱坞市场的第一部作品，对他以后的事业发展会有非常大的助推力。她甚至觉得，像他那么手腕圆融的人，拒绝间谍题材影片一定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比如是想要树立艺术片导演的形象，避免在商业与艺术路线之间摇摆不定，或者更能通过这种态度赢得影评人的尊重崇拜之类的。

　　但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开学报道日期已经临近了，尼科尔先生的排课表并不一定能确保她修够学分成功毕业，她还需要选课顾问多多沟通，了解专业和学校的相关规定。

　　尼科尔先生没说错，她喜欢有历史感、风景美好的校园。报道的第一天，她就给琳达打了个电话，强烈建议大小姐来看一看这遍地的哥特式拱门和钟楼建筑，《影像遗失3》直接在这里开拍外景也没问题。

　　然而琳达说的是另一回事。她抱怨孟熙没有早一点决定要去的学校，她们原本可以一起在东岸，她当初可以选纽约大学，最后却去了南加大，现在她们只能等到假期再见了——那也没什么，秋天过去就是假期连假期，足以让学生们休息到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学可上。

　　“我原本以为，苏教授在南加大，你也会去……”琳达用撒娇的语气说这句话。孟熙才意识到，琳达“提前录取”的种种考虑中也包括朋友的选择；而她却在择校过程中，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和谁黏在一起，将来会不会分开。这就是区别吧！和琳达的小心思比起来，她冷得像块石头。

　　这种思维方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孟熙疑心自己的热情都被表演消耗了，以至于对现实生活中的情感交流反而表现迟钝。

　　“对不起，我决定得太晚了……而且我也该问问你的。”她对大小姐怀有歉意。

　　然而道歉的话说出口，电话那边却安静下来。好一会儿，琳达才哼了一声：“我都放弃了，你反而来找我道歉……就算是分开上学，怎么就没联系了？电话总是我打给你，你说两句又要挂断。连你要去哪里，我还是听——别人说的。”琳达说的别人，大概也只有小杰克了。孟熙太忙，连琳达都没怎么联系过，对琳达的朋友们自然更加疏忽。琳达又哼了一声，孟熙才听出她真的不愉快，抽噎一般，带着点吸气的声音：“我生过气，我下决心一定不再联系你了！我两个月没打电话，你不知道吗？可后来我想，是我不成熟，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很多事忙。那我原谅你吧！只要你给我打电话，我都原谅你，我不和你生气……我已经原谅你了，你又来说对不起……”琳达越说越气，声音发抖，突然就挂断了电话。

　　孟熙心中突然生出荒谬感来。要不要打回去呢？琳达应该是在哭，不打回去显得不关心；可打回去，她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她有点怕自己一开口就冒出什么怪话来，比如，你该找个稳定的男朋友了，这样就不会对女朋友撒娇乱发脾气……说这种话，大概会让琳达从西岸飞过来打她吧！

　　犹豫了半天，孟熙问陪她看宿舍的小杰克，回洛杉矶市让他去看望琳达，帮她带个礼物。小杰克对这种事漫不经心，一口答应下来，说回餐厅拿支酒送过去就行。孟熙制止了他，认认真真地去学校的纪念品商店里，挑了几个徽章觉得不错，索性再买几个，最后干脆拎了一兜回来。小杰克逛得毫无生趣，她就打发他出去买冰淇凌，塞满开放式厨房区域的公共冰箱。

　　比孟熙还要提前抵达宿舍的，是石田的跨国快递，不多不少两个箱子，是为她定制的常装。他们的合作一直很顺利，但真正带动石田品牌在美国销量的，并不是她参加的娱乐行业活动，而是她和提森合作的公益事业。

　　娱乐圈是时尚风向标，孟熙穿石田的定制款从来不是秘密，很多亚裔因此开始关注这个亚洲品牌。但石田毕竟专营男装，消费者群体略显局限，体现在消费数据上就是缓步发展、起起伏伏。

　　很多大明星都会受联合国邀请去全球“表演”慈善活动，主要是和非洲小朋友拍拍充满爱心的照片，象征性地做几个手工等等，回来就可以四处发表宣传演讲。这类活动非常“高大上”，但是没什么话题性，只能算是为了明星效应加一层稀薄的光环。本·库珀是要参加竞选的，民意才是他最关心的风向标。提森策划的公益活动几乎每一站都在重要选区落地，原本对美国地理不了解的孟熙已经能记住好多个小镇的名字了。对于这种以互动为主、政治宣讲为辅的活动，孟熙站台的时间长，能做的事情却不多。为了展现合作热情，她向石田定制了一款标语醒目的polo连衣裙，这样即便她只是作为一个标志在公众面前傻站着，大家也会注意到项目宣传的主题。她只穿了一次，本·库珀就注意到了，活动结束时就迫不及待地表示自己也想要一件男装版。这没什么难度，一件舒适的polo衫可以增加政治人物的亲和力，石田设计也很贴心，考虑到他需要掩饰的肚腩，通过标语的装饰效果提升视觉中心，让人们的视线更容易被吸引到本·库珀儒雅平和的表情上。当时孟熙和石田都没有要做一单大生意的预感，他们报出了很高的定制费用，愉快地从本·库珀的竞选金中挖走一笔。

　　看到商机的是提森。这个脑子飞快的公关专家发现公众和工作人员对这两件宣传服装有非常好的反响，就干脆和石田协商合作，合作范围不仅仅是几件polo衫的销售，而是希望对方能搬一条polo衫生产线到某个荒废的工业镇上，算是本·库珀引进的高附加值企业，可以为当地解决就业问题，也可以振兴萎靡不振的手工业。本·库珀能够回馈石田的当然是各种免税费政策和更多的门店。石田在美国的门店不多，东海岸三家、西海岸两家而已，很多州的居民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品牌。本·库珀至少能在自己竞选的州内，为石田打开销路，让更多本地居民尝试这个全新的男装品牌。

　　提森原本的想法是量产孟熙的polo连衣裙，既有政治宣传意义，又能撬动女性手里的购物资金。石田非常重视承诺，一口回绝，表示自己的经营范围仅限男装。于是第一家落地美国的石田服装供应工厂可能只生产polo衫和牛仔裤，业务内容显得乏味、利润也不高，石田团队的评估认为亚洲消费者可能会对原产于美国的牛仔裤怀有谜之热情——虽然设计师自己认为牛仔裤简直是“时装之癌”。

　　孟熙很高兴石田的经营业务所有扩张，同时也很骄傲于他信守承诺始终没有经营女装业务，这让他送给她的每一件服装都更有意义。琳达有自己的服饰赞助商，奢饰品消费更是随心所欲，想要送她一件与众不同的礼物，非要用些心思不可。孟熙将大一点徽章沿着连衣裙的图案和文字别满，然后再用小徽章填满缝隙，这样就“制造”出一件类似于铠甲的像章衫。密密麻麻的像章衫在几十年前流行过一时，现在借用这种形式作为送给琳达的礼物，反而变成了个性又独创的举动了。

　　孟熙要安抚琳达，最好的办法是给对方找点事情做。她写了一封信给琳达，要求对方也回赠一件能代表南加大文化的像章衫，这样她们虽然没有在一起继续学业，但还是可以感受到对方所在的大学的文化氛围。她还在信里亲密地提出邀约：“我还没有去看大瀑布，你愿意当我的导游吗？”她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小杰克就在旁边絮叨，说大瀑布也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看大峡谷和人工湖。孟熙头疼地捂住了男友的嘴巴，以前那个乡下青年多沉默安静啊，现在被工作改变成对什么都要聊两句的社交型人才，真是太吵闹了。

　　可小杰克离开，她才发现大学生活过于安静了。首先是刚开学的课程很多，教室和每位老师的授课习惯都需要适应；其次是学校里的风气不是那么活泼，很多同学通过荧幕形象认识了她，然后自觉地和她拉开距离，以示尊重个人隐私；她住的是条件优越的单人宿舍，公共空间碰见其他同学，大家会非常有默契地低头去忙自己的事……就连她想要报名参加体育活动团体的申请都被退回了，负责社团是已经大三的学生，侃侃而谈向她解释什么是“不需要知名度的学生社团”，简而言之就是劝退。

　　安德鲁请了几位安全人员，在学生们都去上课的时间秘密“清理”了她的活动区域。她原本觉得这是无用功，小杰克帮她检查过整个卧室，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但是最终安全人员在餐厅和活动室的几个角落里发现了偷拍装置，还追踪宿舍园区的摄像头找到了一名鬼鬼祟祟的嫌疑人——已经被开除的助教，据说有骚扰女生的前科，谁也不知道他如何重新设置了门卡的密码，是有针对性地偷拍还是全面撒网地偷拍。总之这个人已经被交给警方了，据说校方正在搜集罪名起诉他。

　　这样的事情是捂不住的。同学们知道了，偶尔也会和她开玩笑，但所有的话题最后都被归为一个结论方向：“作为公众人物，是不是已经完全不信任其他人了？”

　　你看，名声带来的并非都是好处，还有很多距离感、窥私欲以及辩不明的各种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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