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下一秒，他又低头。怀里的猫咪轻轻叫了几声，他用手慢慢去抚弄。

　　“塞巴斯蒂安，我的恋人；杰克、熙熙，今天的客人。”提森为他们做介绍。恋人在忙着害羞，他就逗趣似的，用口型对孟熙示意：他，是，演员。

　　孟熙忍着笑，直接回答出来：“我知道，我们曾经一起上过表演课，算是同学。”

　　塞巴斯蒂安仿佛受了惊吓，定定地瞪着她看。于是，她大大方方，近距离端详了一回提森私藏的美人儿，突然惊讶地感叹：“你的眼睛——”

　　“是紫罗兰色的，”提森接口说，“是不是很美？我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就知道我一定要追求到他。”

　　提森所定义的紫罗兰色，孟熙看起来只是某种奇异的绿色，不是一眼望见底的绿，也不是孔雀羽毛般闪闪发光的绿，而是在不同的光线和角度下会发生变化、因此无法明确定义的绿。但那的确很吸引人，当她注视塞巴斯蒂安的眼睛时，就仿佛被某种在空气中突然出现的漩涡卷走了意识，注视本身成为了唯一的感受。塞巴斯蒂安也一定意识到了自己这种奇妙的特质，他总是垂下眼帘，睫毛覆盖瞳色，阻挡了外界的窥探。

　　她在心中暗暗赞叹，他一定会成为一名好演员。她想要在荧幕上看到他，观察他的表演，窥破他天然就具备的某种吸引力法则。

　　小杰克在沙发上扭了扭，换了个姿势。女朋友对其他人的关注总是会让他不那么愉快。孟熙捏捏他掌心，让他又重新安静下来。

　　提森对他们笑，笑容里是含蓄的得意。他用平静的语气谈起和塞巴斯蒂安的相识。他去剧院看一部盛名在外的话剧，到得早了些，就在剧院对面的咖啡馆喝了杯咖啡。外面下着小雨，咖啡馆里没有几个人，他发现斜对面的墙角座位里蜷缩着一位漂亮的“年轻的男孩”，衣着单薄，寒颤不断。于是他走过去询问对方的状况，先是把围巾借了出去，然后又把外套也借了出去……等到他舍弃了豪华的剧院，陪伴男孩一起去附近的小剧场试镜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也“借”了出去。

　　小杰克对这种男人与男人的爱情故事全无兴趣，但他对生意却很认真，既然提森可能成为大客户，他就能拿出看待酒窖里用来震慑客人的名酒一样的目光看待提森和塞巴斯蒂安。

　　孟熙却觉得这个故事过于圆满，而且细节含混，经不起推敲。

　　从塞巴斯蒂安的反应来看，这段故事也不像真的——他之前还有点见了生人不自在的样子，等这个故事讲完，人已经镇定许多，连撸猫都撸出了节奏与趣味。

　　提森寥寥数语讲完这段相见的故事，结尾落在塞巴斯蒂成功拿到了那个小角色，也因为精彩绝伦的表演得到引荐，与业内数一数二的经纪公司签约的成就上。

　　“你们见过塞巴斯蒂安的表演吗？太美了，真是艺术。熙熙小姐是同行，一定要欣赏一下！”提森每句话都漫不经心，又显出些真诚与亲切。

　　塞巴斯蒂安无声地叹息，手腕一震，猫咪就自动跳下他的膝盖，又细又弱地叫了几声，跳到书架上找个缝隙蜷了进去。

　　塞巴斯蒂安向前走了几步，一转身，就站定了位置。在壁炉前，面对的是门窗的方向，应该是故意让“观众们”都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评判演员好不好，身姿站位要占个三五分。他还没开口表演，就已经把这点分数实打实拿了下来。

　　一开口，又是英国口音，又是抑扬顿挫的莎翁独白。

　　孟熙对于英国演员长期盘踞北美影视戏剧行业且独得评论界青眼的现象已经无话可说了，总归也就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道理吧！

　　塞巴斯蒂安的表演水平却已经超越了“会念经”这个等级。

　　他的感情充沛，表情却暧昧不明。正是这样的表情让他充满魅力：你觉得他在笑，他就是欢喜；你觉得他在哭，他就是痛苦；你觉得他激情澎湃，他就是癫狂恣意；你觉得他隐忍压抑，他就是悲辛无限……在年轻一代男演员中，孟熙几乎找不到一个人能做得像他这样好，这样吸引人，这样富有感染力。

　　他实在是太好，以至于任何配角都盛放不下他所绽放出的光芒。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局促地走上讲台，被哈利捆成一只纯洁又无辜的白鸽，仍然拥有摄人心魄的美。

　　这是天赋，无人能及。

　　常理而论，塞巴斯蒂安表演结束，提森就应该邀请孟熙品评交流。但在那方没有舞台只有地毯的空地上，萨巴斯蒂安只是朝向空气鞠躬致谢，然后伸出双手，喊了声“金”。猫咪就从书架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蹿进他怀里。这位有望成为同时代最杰出的男演员的年轻人，就像他出现时一样，抱着猫咪悄然走开了。

　　提森对于塞巴斯蒂安的忽来忽去毫无异议。孟熙意识到，这已经是提森待客中一套程式化的流程了。安德鲁介绍提森时曾提到的作曲家恋人大概已经是过去式，说不好在塞巴斯蒂安的独白之前，这个环节曾经是作曲家的演奏……这样一想，她对提森的印象分又降了许多。

　　印象分再怎么降，也不该影响到正经事。提森招待孟熙和杰克不过是走个过场，酒水供应的业务一拍即合，接下来谈公关业务合作，也算是“水”到渠成。

　　这一次提森既不说要孟熙出公关方案，也不说要她继续给本·库珀站台，而是借着上次演讲活动的引子，提了一个成系统的公关方案，虽然策划和推广花招百出，但本质上还是要推出一个公益安置基金，帮助那些无辜遭受侵害后又因此失去隐私的未成年人和家人搬迁到其他城市，开始新生活。基金由本·库珀招募，主要由他所代表的商业团体赞助，孟熙要在适当的时候出面配合宣传。本·库珀参与的只是州选，搞出这样一个大项目，又非把阴差阳错拿了影后的孟熙套进来，显然所图非小。

　　大凡非个体承担的公益行为，都难免沾染他人私利。孟熙自觉没有利益关系，反倒是本·库珀这种营造形象的手法，万一有了疏漏就会一溃千里。

　　她指出问题所在：“你确定，他从来没有犯过什么道德错误吗？特别是关于未成年人的？”

　　这个问题不仅没有让提森感到不舒服，甚至还让他眼前一亮：“有天赋的人总能看到问题关键……我可以确定，本·库珀不会招惹什么未成年人。”

　　孟熙本来也只是提醒，可提森那种有十足把握的姿态让她忍不住要刺对方一句：“政客也是好演员。他要是骗过你呢？”

　　提森笑了，眯了眯眼，放出了一条私密消息：“他有点奇怪的小爱好……候选人挑选项目非常谨慎。这个项目我们一起讨论过，他在这方面，一辈子都出不了问题。”

　　六七十年代的性解放运动之后，原本被道德面纱遮掩起来的奇闻异事也就都爆发出来。孟熙耳朵里听得太多，已经无心去猜测本·库珀的“小爱好”了。

　　提森补了一句明知故问：“这是你和他的公开合作。你只担心他的形象问题吗？”

　　孟熙偏偏头，笑了：“哎呀，被公关专家看穿了！”

　　这个公益项目的影响力边界，要远远超出州选的范围。孟熙并非为塑造或者强化自己的受害者形象而来，但她可以通过和更多方面的利益捆绑，彻底杜绝所罗门任何形式的翻案之举。

　　现实世界不像舞台或者电影那么戏剧化，甚至没有什么符合逻辑的因果关系，自然也就没有绝对的正派和反派角色，成败胜负都可以随时翻转，真假错对也没有一个法庭来做出终审判决。

　　所罗门固然可恶，但孟熙也冤了他一回。在大众眼中，所罗门或许销声匿迹、人间隐身了。但其实他只是声誉受损，在桌山公司的上升势头受挫，或许短期之内难以回到事业巅峰状态，但他有工作经验、行业阅历傍身，经过丑闻事件筛选剩下的“人脉”只会更加坚实可靠，才华方面——如果他真有的话——也总有一天再次受到瞩目。

　　正是因为存在被怀恨在心的对头拉下马的可能性，孟熙调整了自己的事业规划，她尝试和德西陆这种大公司合作，即便所罗门获得联艺的权力，也难以在德西陆的项目中做手脚；而与本·库珀的公益项目，与提森的深度合作，都能在她的立场上加重砝码，寻常把戏已经威胁不到她了。

　　提森提出建议之前，肯定已经想到了这些。

　　既然合作对彼此都有利，就只剩下细节要完善了。他们谈到一半就开始用餐，塞巴斯蒂安这次没有抱猫，不发一言，用端正的礼仪享用食物。

　　孟熙的目光从塞巴斯蒂安转到提森，意外发现这对情侣其实外形和神态上都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都瘦骨伶仃，面色是不健康的苍白；都有一头褐色的卷发，只不过提森将头发向后梳去，而塞巴斯蒂安额前留着刘海；他们都脸颊狭长，双唇纤薄、唇角下垂，提森精明，塞巴斯蒂安神秘；他们用餐的礼仪近乎同步，顺序、速度、停顿的节奏太过趋近，连旋转杯子的手势都一模一样……

　　听说，有一种爱情是爱上另一个自己。

　　提森留意到孟熙的目光，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一下，表意十分明确：怎么了？

　　“如果你们不介意这个问题的话，”孟熙也不确定自己说出来的究竟是恭维还是讽刺，“你们是不是曾经上过同一所男子私校，或者有过相同的礼仪教师？”

　　提森看了眼听到这个问题就局促起来的塞巴斯蒂安，一脸了然：“很遗憾，你猜错了。他的老师就是我，我塑造了他——不可避免地掺杂了我的喜好和思想。”

　　“就像《窈窕淑女》！”小杰克找到了一个自己能够切入的话题。

　　“就像《窈窕淑女》！”提森跳起来，和小杰克握了握手。

　　塞巴斯蒂安笑了下，除了表演他一直很安静，此时贸贸然开口：“你的下一个角色是谁？”话是问孟熙的，他却并没有抬头，只有刘海忽闪了一下，露出一点额头上白色的皮肤，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和孟熙打招呼。

　　“我不确定公映的顺序，”孟熙说，“你呢？我很期待你的表演。”

　　“我……”塞巴斯蒂安显得有些窘迫，他似乎不擅长与人交际，和孟熙主动交谈更像是他冲动之下做出的试探——只此一步，就又缩了回去，对他人的舞步难以应对。“不。”他像是胡乱找了一个词搪塞。

　　“他的新片还在拍摄，不过他去年有一部《青春期》，你们看过了吗？”提森帮塞巴斯蒂安应对，“我这里有DVD，可以借给你。”

　　提森是周到的人。当孟熙和小杰克离开他家时，不仅得到了业务和项目，还得到了《青春期》的DVD，提森的原话是“不用还了”。

　　小杰克对提森的评价很高，认为他不仅是慷慨的合作者，也是可怕的对手。和这样的人合作或者结盟，不仅有利可图而且安全稳妥。

　　“他可不是什么正直之人。”孟熙给男友的兴奋浇了点凉水。

　　“我也不是。”小杰克偏过头看着她笑，露了露牙齿，竟然有点像是动画片里凶恶的小鲨鱼。

　　孟熙也跟着笑起来，推搡了他两下，他的手臂就伸过来，将她箍在怀里。这时候她又担心他单手开车不安全，连连喊停，挣脱开来，两边手里都小动作不断，闹成了一团。幸好小杰克还是可靠的，车没有从主干道歪进路边的树林里。但他们最终抛开了预定的夜间航班，在纽约多留了一晚。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苏教授知道女儿要去纽约谈公务，并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有助理跟随，还有公关公司安排行程，全然不会对计划改变产生怀疑。但就是这个晚上，很久没有联系过孟熙的阿曼达却突然打电话过来。不幸的是，孟熙调整了铃音模式。第二天一早，她看见三十多个来电提示，几乎以为阿曼达疯掉了。

　　小杰克没有忘记阿曼达做过的事，他从身后看了孟熙手机一眼，连话也不肯说。

　　孟熙在回程的路上给阿曼达回电话，接听的是阿曼达的助理：阿曼达今天有两个杂志拍摄和约好的试装，忙得毫无闲暇。

　　“她找我会有什么事？”孟熙迷惑地问。

　　“只要不是毒瘾犯了就行，”小杰克攥住了她的手，“别理她！那疯妞早晚毁掉自己。”

　　“你总是不喜欢我的朋友。”

　　“并不是，像琳达，就是我误会她了，其实她家的人都还不错。”

　　“哦？”她打起精神，扬起脸，“是马斯特斯家人不错，还是因为他们是你的客户，所以人不错呢？”

　　“客户怎么比得上我的女朋友！”小杰克凑过来碰了碰她的鼻尖，突然冒出来甜言蜜语，“你才是我的珍宝，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放在我的口袋里。”

　　孟熙嫌弃地推开了男友：“我又不是拇指姑娘！”

　　他们都自以为成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腻歪了，以至于两个人稍稍有点尴尬，这点尴尬很快就被其他事情打乱了，他们又要投入各自的工作和生活。

　　直到晚上，孟熙才接到阿曼达的回电。

　　“我觉得我完了！我完了！”阿曼达的语调不像是沮丧，更像是亢奋。孟熙觉得她可能嗨过头，迟疑着要不要挂电话的时候，阿曼达又喊了两句：“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我站在一个干涸的泳池边，摔了下去，可是我一点都不害怕，真的，不害怕——”

　　“你就为了这个，打了三十多个电话给我？”孟熙气得想要给这位人气红星普及一下“朋友”的正确使用方式，回顾一下她们并不和谐的相识经历以及她对她干过的蠢事。

　　“不，不，”听到她语气中的愤怒，阿曼达离家出走的大脑可能刚刚回到原位，“不是因为这个。但是你听我说，我不害怕，是因为梦里有个人伸出双臂接着我呢！我看不见他，但我知道他就是尼克！”

　　“尼克？”

　　“尼克·盖斯特！我知道你认识他！他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可靠的小伙子？哦，千万别告诉我他不可信赖，我觉得他喜欢我，真的……嘿嘿……”阿曼达发出梦呓般的笑声，那种陷入爱情的傻气几乎穿过电讯信号，直接送到了孟熙面前。

　　他们上床了，很可能就是昨天晚上。孟熙做出了判断。阿曼达是典型的美国女孩，不会投入空想的、纯精神层面的单恋，她需要和人产生互动，而且是真实强烈的互动。

　　“你说话呀！”阿曼达突然生起气来，“尼克到底怎么样？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知道他签给了迈克尔，可我不能去问迈克尔。熙熙小姐，你就告诉我吧！”

　　“你知道人是很复杂的动物，会有很多面——同事了解的那一面和给恋人的那一面并不相同，甚至可能差异很大。”孟熙字斟句酌地说，她发自内心地想要推掉这个任务。

　　“不，我要知道，我要知道他的方方面面……我去你家找你！就现在！给我地址！”

　　孟熙听见阿曼达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这个女孩在为了尼克发疯，而她不能把自己所知道的尼克告诉阿曼达。

　　“如果你来找我，他却去找你了呢？”

　　阿曼达的脚步声停下来，孟熙隐隐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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