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表演工作帮助孟熙拓展了想象力，但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为救急想出的公关方案，会在公关行业内引起重视。

　　提森先生看中她在同性恋人群中的影响力，同时也认为她为正在对抗性骚扰、性勒索的女孩们树立了一个强大有力的榜样。

　　这一点对她很有利！

　　这样的她，对提森先生的雇主来说更有利！

　　提森的主要业务是竞选公关，换而言之，他会负责打造政治人物的形象和口碑。在孟熙好奇的询问下，他承认自己也会为一些宗教团体或者想要争取更多政治权益的小群体进行公关游说，这些“小群体”中自然也包括全美规模最大的彩虹志愿者社团。

　　提森目前最重要的雇主，在相对保守的州内已经拥有了较为稳固的选民基础，但是竞争者总会带来新的威胁，他们想要拿下更广泛的支持。

　　由于选民主体是持传统价值观的中部家庭，他们不好一下子转变宣传风向，也不能明确展现出亲少数族裔和支持同性恋人群的倾向，但他们可以通过一些符合选民心理需求的公益活动，在宣传手段上做点文章，比如寻找在相应人群中拥有一定代表性和号召力的人选，一起做点浮皮潦草的公益事业。

　　孟熙，正是提森先生想要争取到的最佳人选。

　　“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呢？”孟熙问。

　　“基础性的工作，就是为宣讲会站台，或者去学校做个开场演讲……但我觉得这些事情浪费你的才华，我希望你能更深入地参与到这项事业中来——”

　　“让我加入竞选团队？”孟熙难以置信，“这不合适！”

　　“不是加入团队……不过，谁说不合适呢？”提森先生循循善诱，“所有走上大选舞台的政客，都需要拥有社会影响力的名人站台。你在州选过程中介入，有利于你们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出于政治因素考虑，你不会得到高额的报酬，可你能得到的回报，远比一部戏的片酬更丰厚，比一年两年更持久。”

　　安德鲁一直没有帮腔，此刻也说：“你的目光要放长远些！”

　　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无奈：“两位公关专家先生，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关键问题吗？我并不是美国人，而你们在讨论的是美国的政治生态。如果可能，我希望离政治越远越好。”

　　提森看向安德鲁。他们似乎早就认识，却又不是十分熟悉，以至于安德鲁停顿了一拍，让接下来他试图引导对话的企图过于明显。

　　“我想，你应该介绍一下你的客户！”

　　“熙熙小姐，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孟熙的第一反应是拒绝这两个公关专家的一搭一档的“说服战”，但她又有点好奇：以安德鲁的城府，如果提森的条件没有十足的诱惑力，他根本不会介绍他们见面。

　　她没有回答，提森就拨动着手里的茶杯，慢慢介绍本·库珀其人其事。

　　本·库珀准备竞选州长之前，已经经历了一次竞选失利。上一次他的目标是最高法院的大法官，而媒体给他的头衔是“最年轻的大法官候选人”——即便他已经年过半百了，在政治界还只能算是新人。在当时的媒体和其他竞选人眼中，他就是被推出来陪跑的“好好先生”，可通过陪跑积累的经验和人气，很快就被他用来打造下一轮竞选的基础。这一次，他的目标务实且明确，他要竞选州长，他的党派在州内占据影响力优势，而在本地也很难找到和他棋逢对手的同党派候选人，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谁能想到呢？对手推出了名副其实的“政界新星”——年轻、英俊、有活力。本·库珀最担心的就是媒体采访和电视辩论环节，他深得传统家庭信任的成熟外形可能会在对手的锐气面前变得缺乏吸引力。

　　本·库珀果断炒掉了州内的竞选团队，从华盛顿请来了提森。提森已经成功地为他运营了几个效应良好的公关案例，他们都有信心迈向下一步。提森认为，如果本·库珀竞选州长成功，那么他很可能会在5~10年内，向白宫发起一次冲击。

　　提森说：“我们会给客户灌输非常强烈的信心，但我个人倾向务实求真。本·库珀的政治资源有限，家庭也不利于塑造完美的公众形象，他不会当选总统，我只想把他推到更强势的地位上，他可以用选票和自己的名额换取更适合他的政治资源——”

　　孟熙对竞选一窍不通，也领悟不到提森要设置什么悬念。

　　好在提森直接揭秘了：“他拿不到副总统的话，就一定能成为大法官！”

　　孟熙眨眨眼。这些政客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提森注视着她，仿佛是故意一般，慢慢亮出底牌：“本·库珀的政治资源一般，但他在司法界很有影响力，他做过律所合伙人、执教过法学院——他的学生很多，在律师中倍受尊荣——他担任过法官，也是西海岸司法协会的秘书长。任何一个行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绕开司法事务生存。如果朋友落在水里，本·库珀不是那个跳下去把朋友救上来的人，但他可以指挥其他朋友把这个落水的家伙捞起来……”

　　孟熙摆摆手，律师很重要、法官很重要、司法界有朋友很重要，但她有什么必要通过参与政治的方式结交朋友呢？这太危险了。

　　提森并没有因为她显得兴趣寥寥而退却，他稍稍靠近了一些，没有近到让她反感的地步，同时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力。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听起来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着发出的：“假如掉进去的是脏水，本·库珀不仅能捞起朋友，还能把脏水擦得干干净净。”

　　孟熙心头一震，转头怒视安德鲁。

　　安德鲁的身体随之向椅背靠去，他的手臂挪了挪，似乎正好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不仅可以迎接、也可以消化这个小客户的不良态度。

　　她想要质问安德鲁，但是她不知道安德鲁调查了小杰克多少事，也不知道安德鲁告诉了提森多少……她无法拒绝这个提议了，又不愿意在他们的威逼利诱前退缩。

　　她僵在这一刻，进退不能。

　　因为提森先生可能比安德鲁还要善于看透人心，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还分外真诚地补充了一些废话，比如本·库珀和影视界交集不多，会更重视与孟熙的合作；比如合作可以循序渐进地展开，目前还不需要占用孟熙太多时间；比如好莱坞有很多明星都会在选举季站队，声名威望反而日渐增长；比如政客少有清白无暇的，但本·库珀严于律己，即使是竞争对手也很难找到真正的黑料，和他合作不必担心受到牵连……

　　他说了这么多，她一句也不信。

　　她唯一相信的是，这个本·库珀，以及她和提森先生的合作，确实能够在关键时刻为小杰克提供帮助。

　　他们以此来谈合作，这张底牌就会行之有效。

　　“我没有时间，”她一本正经地给两个公关专家算账，“而且我在择校，可能会去东岸上学。”

　　提森倒是笑了：“纽约比洛杉矶有趣！我非常乐意招待熙熙小姐。”这个人外表沉稳，似乎话不多的样子，开口却是巧舌如簧，目的性明确得很，她轻易甩不脱。

　　提森邀请她先参加一场演讲活动。听众是州内儿童权益保护中心旗下的三支志愿者团队，她为本·库珀开场，然后才是本·库珀近一小时的演讲。

　　她答应了。

　　提森还提出邀请她参加本·库珀的家庭晚宴。

　　她拒绝了。

　　结束了和提森的会面，安德鲁谈起《信仰》内定的导演埃里克·贝内特。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埃里克执导的电影，一定不会给孟熙任何机会。

　　“他不喜欢亚洲人。”

　　“……种族歧视？白人至上者？”社会现象客观存在，孟熙没什么难以接受的，她只是有些诧异，从公开资料来看，埃里克·贝内特很喜欢NBA，也有支持的球队和球星，在体育爱好这方面，看不出他有明确的种族歧视问题。

　　“不，他只是对亚洲人有偏见，或者说个人感情上无法接受，”安德鲁说，“有一些原因，别人都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也同样要保密。埃里克·贝内特的祖父参加过二战，去的是亚洲战场。”

　　二战老兵中衣锦还乡的并非全部，一蹶不振或者饱受歧视的也大有人在。非常不幸，贝内特先生在亚洲的战斗经历并不顺利，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战败被俘，落进日军战俘营。在战俘营的14个月，不仅严重损害了他的身体健康，也击溃了他的精神意志。被解救出战俘营后，他就成了一个神经兮兮的病秧子，与肺病、肠胃炎纠缠几十年后痛苦地去世了。

　　埃里克·贝内特和爷爷不亲近。但每次父母带他去探望，爷爷都会从二楼那间从不拉开窗帘的阴森卧室里走出来，把他抱在膝盖上，絮絮叨叨说些含混不清的话。他小时候会觉得害怕，长大一些就会引导爷爷多说一些，然后他听到了那些骇人听闻的罪行。青春期的少年，越是恐惧什么，就越是要接近什么，他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在感情上与爷爷产生共鸣——爷爷是恐惧，而他是憎恨。

　　这种对亚裔的憎恨被深深种进他的大脑里，影响着他的思考方式和言行举止。他不会加入什么愚蠢的白人至上组织，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团队中出现太多的亚裔成员。除了亚裔，他乐意交往各种肤色的朋友，也会启用少数族裔担任剧组里的重要职务。如果对他的这段家族历史没有了解，不会有人意识到他对亚裔的反感与憎恨。

　　他不仅是个导演，也是个投资爱好者。和其他常常投资失利的倒霉蛋相比，他精明地和商业家族建立了良好的联系，从关键人物那边获得最有时效性的投资信息，通过投资和理财顾问对资产进行科学化管理，收益颇丰，令人艳羡。

　　不过，最好的投资和理财顾问，很多都是亚裔。

　　低风险、高收益的投资渠道也往往指向经济快速发展的亚洲。

　　埃里克·贝内特的回避与抵触引起了弗里德曼家族成员的好奇。他对亚裔的心结，在弗里德曼家只是关乎老朋友的一段笑谈，对于因此被刷下演员名单的孟熙来说却是噩耗了。

　　埃里克·贝内特不是蠢蛋。他受过高等教育，具有一定学识，从理智上能够分清亚洲各国的区别，但从情感上来说，无法接受就是无法接受，感到厌恶就是感到厌恶。艺术创作是要倾注情感的，埃里克·贝内特不使用亚裔演员的决定恰恰是理智做出的决定。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使用亚裔演员塑造角色，反而说明他要在作品中肆无忌惮地倾泻自己的愤怒。

　　从这个角度来说，埃里克·贝内特不仅不是种族主义者，还对自己的种族主义行为和倾向十分警戒，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个正直的好人了。

　　要是他不是好人就好了！

　　孟熙有些失望地想：那样的话，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在这位导演的“内定”身份方面下下功夫，找点黑料爆一爆。至少她身边有两个公关专家，捧人虽然不容易，毁人可并不困难。

　　她很快放弃了这样邪恶的念头。

　　在找到加入《信仰》的下一个突破点之前，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准备给本·库珀开场的演讲稿。

　　演讲在社区礼堂举行，会谈室和游戏室是连着的，用来给前呼后拥的政客做休息室。

　　孟熙只带了桑德拉，雅子给画的妆很稳，号称她去跑个马拉松也能补妆救回来。她们赶在约定时间之前抵达，本·库珀和提森一行人到得更早。

　　本·库珀对于公众而言不是什么神秘人。他身高出众、仪表堂堂，符合公众对政治人物的基本期待，在参选之前就常常作为特邀嘉宾参加新闻节目。孟熙看到节目里的本·库珀，发现他表达虽然流畅，却只是建立在足够丰富的专业知识基础上，对于表演或者说仅仅是上镜这码事，他差得还远。

　　怪不得好莱坞明星喜欢亲近政治人物，除了从中寻找获利机会之外，还能在面对政客的时候收获十足的优越感——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表演，感受到演技里浓浓的拙劣感。

　　本·库珀挂着标志性笑容向孟熙走来时，孟熙就有这种感觉：

　　他演得太不到位了，眼睛里缺少真诚，动作有点僵硬，估计是出于紧张；而站在他身后的家人演技就更差了，库珀太太的站姿像是随时准备逃离丈夫，两个儿子明显心不在焉，带着点对演员的好奇，偷偷打量她。

　　库珀夫妇领养的亚裔女儿被库珀太太紧紧箍在怀里。作为母亲，库珀太太的动作有些刻意也过分紧张了，孟熙怀疑可怜的亚裔女孩快要不能呼吸了。

　　没关系，她是更好的演员，能够掩盖情绪，也能够伪装善意。

　　孟熙和本·库珀客套两句，无非是“我看过您的电影”“我赞同您的观点”“我喜爱您的表演”“我敬佩您的理想和勇气”……提森走到他们身边，打断了这些无聊的废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各自应该如何分工：

　　孟熙不必讲述自己的故事，她可以讲述对儿童权益保护的支持态度——当然，其中要包含着能够让当地居民自我感觉良好的、对于发达国家生活方式的向往——然后她再举一个本·库珀担任法官时针对儿童权益的著名判例，接下来就可以顺理成章介绍本·库珀做主题演讲。

　　本·库珀会在演讲一开始表达对孟熙的感谢，低调回顾她在“未成年女性权益保护”方面所作出的示范与贡献，再切回演讲主题，把自吹自擂的内容隐藏在一些“可供参考”、“具有启发意义”的案件回溯中，侧面展现自己渊博的法律知识与对公平正义良知的坚持。最后，他会和已经拿到问题小纸条的志愿者互动，展现亲民风采，把自己的家人介绍给听众，特别要展现一下对收养来的亚裔女儿的关爱有加。

　　由于最后还要登场向听众挥手致意，孟熙在完成自己的开场之后就退到幕后，和提森先生一起观赏本·库珀的政治形象展示活动。

　　“觉得怎么样？”提森小声问她。

　　“出场费再加一些会更好！”

　　提森低声笑起来。

　　人就是这样奇怪。在她把提森当做“奇怪的观众”时还心生畏惧，可看到提森工作状态中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又觉得轻松了许多，可以开开玩笑。

　　提森笑了一阵，停下来，变戏法一样拿出本子，记了两笔。孟熙好奇地凑过去看，看见上面记下的是本·库珀刚刚说错的句子。

　　“你的字很好看……”她很少觉得花体字以外的英文字母能写得漂亮，但提森的字迹清晰流畅，书写方式称得上优美。

　　“你喜欢吗？”提森仍是小声询问她。

　　他们靠得太近了。孟熙排除掉那点不自在的感觉，笑着对提森点点头。安德鲁说，提森是个青少年时期就出柜的同性恋者，目前正在和一位著名的编曲家约会。这也让她觉得他更容易亲近了——她没有多喜欢本·库珀，如果提森希望继续和她合作，她愿意认真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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