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孟熙知道自己的“生日礼物”得来蹊跷，她无法猜到艾德·迈布里奇的政治手腕，也能揣测出他大概是要借这件事做点什么。如果凯特说得是真的，那么她固然可能无形中得罪了一些人，但——

　　她也卸下了包袱。

　　这不过是一次互相利用、交叉获利的典型事件。她处于被动地位，并没有失去什么，更不亏欠艾德·迈布里奇什么。

　　她掩饰了自己放松的动作和神情，也没有过多地表演忧心忡忡的样子，向凯特道谢：“谢谢你！你总是知道更多消息。”

　　“当然。”

　　米沙走过来，笑着打量两位女士。

　　凯特抢先一步：“我们在聊女性话题，导演先生要加入吗？”

　　米沙立刻举双手“投降”。

　　“男士必须回避——只是在回避前，我得先问一句——”他转向孟熙，“我搬了新家，周末要来吃饭吗？”

　　米沙无论何时都十足真诚，孟熙下意识地回应：“好！在哪里？”

　　而凯特也在同一时间开口：“我是没有得到邀请吗？”她舒展双臂，搭在米沙肩上，如同脚下踩着一曲缓慢优雅的双人舞步，随着身体的轻轻摇摆，散发出一种名为“魅力”的魔法。米沙抓住她的腰，像是推拒，更像是接纳。他们的眼神交织，连周围的空气都暧昧起来。

　　米沙讲英语是一种极轻柔的语调，巧妙地规避了俄式英语的口音问题：“我以为你不会有兴趣……”

　　凯特的手指在他肩上轻轻敲击，话里有话：“我很怀念作为女主人的那段时光……”

　　米沙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笑得更加热情和真诚：“是吗？真巧！我太太对美式主妇生活也很感兴趣，也许你们能有不少共同话题。”

　　“哦？那我还是真是期待，”凯特松开手，转向孟熙，“你会带你的小男友同行吗？”

　　女神从来没有这样急迫地看她，她会意，点头：“当然。”

　　“那就是家庭聚会了，”凯特耸耸肩，有点无奈的样子，“可怜的玛丝洛娃没有男伴，怎么参加家庭聚会呢？”

　　孟熙继续配合：“将来还会有很多机会。”

　　聪明人最懂得如何当面装傻。

　　他们看着女神走远，才对视窃笑起来。

　　“让你尴尬了，对吗？”连米沙都开始摇头。菲奥娜之后，他再也不曾对孟熙解释自己堪称精彩的私生活。当然，孟熙也从不多问。

　　“其实……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在想……如果她坚持要去的话……”

　　“哦，真不该对你感到抱歉——坏女孩！”米沙玩笑着，写了地址给她，“有点远，提前过来吧！卡佳会很高兴看到你们！”

　　“艾比盖和爱玛呢？”

　　“她们还太小，不适合跟着父母满世界跑。”

　　米沙掏出钱包，给孟熙看两个小女孩的照片。孩子们成长的速度真快啊，艾比盖像个大女孩了，也更加抱不动身高抽条的爱玛，姐姐只能拥着妹妹坐在沙发里，看起来更可爱了。孟熙在照片上摸了摸爱玛圆鼓鼓的脸蛋，想起小女孩夸张的手劲儿，隐隐觉得曾经被她揪过的那一小块头皮针刺般疼了一下。

　　孟熙和米沙聊起利兹女士的童话电影，米沙对成片表示期待。他们也聊起一些琐琐碎碎的往事，说起弗拉基米尔的近况，竟然两个人都没有消息。孟熙以为弗拉基米尔会和米沙分享经历，而米沙认为她的家庭内部应该能互通第一手消息。最后他们都叹息了，叹息于弗拉基米尔的命运，也叹息于自己对此的无能为力。

　　孟熙换了个话题：“其实我不确定杰克会不会一起来……”他们的工作都越来越忙，约会安排从一周两次变成一周一次，再变成两周一次，见面的时间越少，约会就变成了越需要精心安排的事。小杰克总是在挑选不同的约会地点，为此孟熙不得不在桑德拉的车上备好替换的衣服和鞋子，免得由于场合的变化出什么岔子。他们都调动了最大的热情去面对这件事，反而都有些投入过度了。孟熙觉得这是因为分离的关系，他们同在公寓时关系最亲密也最自然，现在这种连拌嘴也不敢有，或者说也很难找到对峙理由的状态，似乎有些生疏了。

　　“你告诉他，是我约你——”

　　“哦？”

　　“他应该会来。”

　　孟熙想到米沙和杰克的第一次见面，想到杰克像某种小型野兽一样冲到自己面前的样子，就笑起来。她有必要为他解释一下：“那是误会，你明明知道的……我后来告诉过他，米沙……嗯……是用艺术家的标准欣赏女性美的男人。”

　　“这听起来可不是能让男友放心的描述！”米沙要继续工作了，临走前还在开玩笑，“嘿，告诉杰克，我不仅是导演，还是为你拍过很多照片——给男孩点刺激，他们才会更有动力！”

　　孟熙觉得米沙说的有道理，但她不打算给小杰克什么“刺激”。任何方法都应该因人而异，小杰克本来就是一个有着很强警戒心的男友，她很信赖他，不想用毫无必要的压力耗尽他的热情。

　　杰克原本周末要出差，但他最终还是将出差提前了一天，又压缩了半天，在晚餐前赶回来，从机场直接赶来赴宴。他一路电话指挥桑德拉在哪个路口停车。她们为他带了可供更换的服装，原以为他会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没想到他倒是整整齐齐面无倦意，连头发都蓬松柔顺，整理得太过刻意。

　　孟熙不适应这样的男朋友。她忍住了笑意，却止不住偷偷打量。

　　职业会对一个人改头换面，小杰克的丹宁裤、渔夫式罩衫、防水尼龙风衣以及破旧二手车，在他“转职”到洛杉矶之后就换成了像模像样的西装外套、衬衫和领带，不断和“年轻的艺术家们”打交道之后，他也很快搞懂了这些穷困潦倒又做着一夜成名的美梦的家伙们向往什么、觊觎什么、敬畏什么。

　　现在，他会用珍贵的骆马绒针织外套搭配巴巴多斯棉衬衫或者普通一点的高纱织埃及棉衬衫，也乐于尝试女友的服装经理推荐的裤装、T恤和配饰，此外，他还有很多双意大利工匠手工鞣制的皮鞋和皮靴……当然，他少不了要戴一支表盘浮雕夸张炫目的腕表，LOGO够大够醒目，手腕一转就明晃晃露出来。这些新花样足以让不得志的演员们羡慕得口水直流，不假思索地相信他的资本实力和时尚品位。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为老板打工，努力规划职业道路的普通青年。但他在派对中可以如鱼得水，在大客户面前也有了侃侃而谈的底气，他张扬时不令人生厌，低调时也不容你忽视，连琳达都会悄悄和孟熙抱怨，说杰克转变得太快，让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应付他。

　　孟熙内心里并没有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惊讶和好奇。她始终相信小杰克身上那股旺盛的“生存本能”——他会为了生存使用爪牙，也可以为了生存展示皮毛。手段与手段之间没有高低之分，只有何时何地何种手段更好用而已。

　　最初相识时他所表现出来的攻击性也正在被某种“守护领地”式的警惕性所取代。孟熙觉得攻击性很有趣，也认为警惕性很可贵……或者说，她只是喜欢他罢了。

　　最好的事情是，他也迷恋她。

　　他们都被对方身上与自己不同的一面所吸引，逐渐靠近、亲密相拥。

　　米沙的住所离片场只有十分钟车程，小镇面积很大、人口不多，街心公园比比皆是，以至于桑德拉差点迷失在岔路上，所幸夜跑的路人十分热心，指挥他们从死胡同里倒车出来，回到主干道上。

　　米沙在门廊站着，卡佳靠在他身侧。孟熙从车窗探出手打招呼，有着相似的金色头发的夫妻也笑着对她挥手。

　　桑德拉本来就是卡佳介绍给孟熙的，她们在行业交流中相识并结下友谊，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说了许多各大芭蕾舞团的最新八卦。

　　米沙和杰克握手，又拍了拍杰克的肩膀：“很结实！”杰克被赞誉冲昏了头，警惕性少说卸下了一半，另外一半很快被他带来的酒冲刷殆尽。

　　卡佳教会了小杰克一种“俄罗斯人的喝酒方式”，他们在笑声中混合酒液，坐在院子里的小餐桌旁，用匕首一样的短刀撬开罐头，刀尖挑出一坨鱼子酱抹在咸饼干上，大口吞下，再将整杯威士忌一饮而尽……这种喝法也许还不够俄罗斯人，卡佳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整瓶的白酒来，两个人抢拼开盖的速度，一口鱼子酱一瓶酒地比试……

　　等米沙研究出如何给大龙虾开背，撒上调料裹上锡纸放进烤箱，他就不得不面对妻子灌醉了客人，院子里的混乱已经无法收拾的场景。

　　桑德拉对卡佳的了解显然比孟熙要多得多。卡佳开始提议拼酒的时候，她就暗示孟熙躲开了。她们把备受冷落的BBQ烤架玩得很熟练，孟熙能把鸡翅和肉串烤得漂亮有香气，而号称要演示如何用烤架烤牛排的桑德拉失败了。那块黑漆漆像是化工制品的牛排摆在她们面前，桑德拉用烧烤叉戳来戳去，孟熙小声讽刺她：“如果这是一块非常昂贵的牛排，你要怎么赔偿主人家的损失？”桑德拉哼了一声，戳起牛排扔进碳桶里。孟熙估计她的意思是：别让他们看到烤坏了，就当是我们吃掉了。

　　米沙劝阻妻子继续灌酒，还喊桑德拉和孟熙来帮忙，小杰克晃晃悠悠靠在门廊立柱上吹风，嘴里还逞强：“我没问题，歇歇就好。”孟熙给他一杯煮得热热的红茶，想让他多少冲淡一些醉意，结果他硬灌了一大口，烫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含着冰块跟她撒娇，像个淘气的小男孩。

　　一片忙乱中，孟熙接了个电话。她一开始无法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匆匆忙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后来她才意识到她该进房间去，门厅就明显比外面安静，她又往楼梯的方向走了几步，喧嚣终于彻底褪去。她听清了这个消息，又打开邮箱去核实，慢慢确认，或者说接受了现实。

　　烤箱响亮地叮了一声，她冲进厨房去端那盘肥硕的、后背流淌着调味芝士的龙虾时，成功将刀架碰倒在地上。

　　米沙故意大声叹气，制止了她捡起刀子还用手实验刀刃是否磕碰的做法。

　　他调侃她：“你怎么了？也喝多了吗？”

　　孟熙的头发已经长了许多，她单手拢着发丝，另一只手尝试帮米沙分割龙虾。米沙切了一大块顶着芝士的烤龙虾肉，直接塞进她嘴里。她要拒绝，他又说：“味道怎么样？这是我第一次烤龙虾。”

　　她忙着点头，舌尖抵着炽热的虾肉在嘴里转圈，还试图靠气流来冷却这一大块美味。

　　桑德拉走进来，冲米沙摊了摊手：“卡佳在唱歌！我估计她一会儿就要跳舞了！”

　　米沙也笑：“谢天谢地，洛杉矶没有冻湖，不然她喝醉后的花滑基本动作演示可太危险了——她还能滑三周跳，动作不太标准，不懂花滑的人看不出来，普遍反应很热烈。”

　　孟熙终于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给桑德拉介绍米沙：“导演先生也曾经是花滑运动员……在俄罗斯拍戏的时候，剧组成员会去附近的冰场滑冰，米沙倒不怎么滑，总是在照顾我们。”

　　“真的吗？我没听卡佳说起过……”

　　“她在青少年女子组的成绩可不如我在男子组的成绩。成绩最差的时候，她的教练去找我的教练商量，想让我们滑双人滑，我的教练拒绝了，觉得我的成绩还有提升空间。谁想得到呢？反而是我先受伤退役——”

　　“她嫉妒你，可还不是嫁给你了？”

　　大家都笑起来。

　　院子里放风的两个醉鬼终于想起来躲进室内，卡佳迷迷蒙蒙的看着他们，问：“你们在笑什么？”

　　他们笑得更大声了。

　　小杰克酒劲儿过去，人也安静了一些，径直找到餐椅坐下，接过孟熙递来的餐盘，一口一口嚼龙虾肉，仿佛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食物上。

　　孟熙没有什么食欲，她向米沙询问不同摄影机、不同的镜头适合拍摄怎样的场景，询问当导演描述模糊时如何判断对方的真实意图。

　　米沙对孟熙最大的帮助，不仅仅在于他对于表演的指导，也在于他对导演和摄影师的需求能够最简洁、明确、到位地表述。有过《高危实验室》拍摄经验的对比，孟熙就更加珍惜米沙的建议，两次人像拍摄的经历，帮助她确定了自己的面孔在怎样的光线下能显示出最佳的明暗对比，而舞台表演中的指导，则让她对互动式表演的节奏有了更精准地把握。她甚至觉得，有的时候自己能够引领对手戏的节奏……

　　她的确在成长，但作品质量却很难维系过往的成长势头。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不以人力和意愿为转移。

　　“错过的作品，有没有可能再争取回来？”她开口问这个问题完全是无意识的，与之前的话题全无关系，突兀而生硬。

　　“原因呢？”

　　“我不知道，我拿到了推荐，试镜视频拍得还不错，等待期间我还获了奖……我以为是制片公司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这个项目被搁置了，可是我刚刚接到推荐人透露的消息，说可以确认，最终名单里没有我，”她深吸了一口气，“第二副导演把我放进名单，但是被导演否决了！”

　　从接到阿曼达的电话，她的心情就颇不平静。直到说出来，才觉得缓和了许多。她和这位执掌《信仰》的导演素未平生，据阿曼达说这位导演和桌山电影公司或者所罗门同样毫无干系。他会否定她，或许只是出于个人喜好而已。

　　不该说这些工作中的琐碎烦恼。

　　孟熙不好意思地笑了，想要换个话题：“《复活》的进度怎么样？我期盼看到试映，一定和以往的版本完全不同。”

　　可米沙把话题拉回来：“错过的作品，也是可以争取回来的。”

　　“什么？”孟熙愣了一下，越发为自己的唐突感到抱歉，“不，米沙，你不需要安慰我，我能处理自己的情绪……”

　　“如果它对你足够重要，重要到你失去了会念念不忘，得到了会欣喜若狂，那么你就去抢回来！在我们的生命中，重要到这种程度的东西并不多，”米沙笑容温和、语调轻柔，仿佛他说起的不过是晚餐的菜色和壁纸的花纹，“如果你的力量不够，就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关系——所有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你找不到办法，那只能是因为你开始得太晚，放弃得太早。”

　　“喔，”他突然想起什么，对孟熙举了举杯，补充一句，“顺便说一句，我觉得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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