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高危实验室》就是孟熙在以为自己“投资失利”同时又需要危机公关的误会中接下的灾难片。一家小型制片公司为这部电影找到了投资，早就被好莱坞边缘化的导演拉起一支团队，满地寻找符合预算的演员。孟熙不知道他们为何愿意预付酬劳，但在她获奖的消息传播开来之后，制片人先后两次给她打电话，隐晦地盘问她的工作计划，似乎生怕她反悔。

　　她的确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但她不打算失约失信。

　　直到进组后，制片人和导演仍旧致力于忽悠她相信：他们确实和几位大牌演员接触过，只是由于他们都没有档期或者突然间孩子生病、或者丑闻缠身、或者面部过敏、或者错误地喝下了家里的漂白水等等一系列弱智原因而没能出演。

　　所以，他们证明自己，并不是存心要找一批籍籍无名的新人与评论家协会选出的新任影后搭戏的。

　　孟熙知道他们心虚什么，这样一部寄托着整个剧组翻身希望的电影，根本经受不起再失去一个有着像样名气的演员的打击。但这让她压力倍增，之前从未经历的票房压力第一次落在她一个人身上，而这部电影本身，却并非是能依靠演员演技扭转乾坤的文艺作品。

　　她在邮箱里看过剧本大纲。《高危实验室》是典型的、科技发展威胁人类安全的电影故事。吸引观众的是危机重重的情节推进和声光影像构成了末日奇景。

　　路易和苏珊供职于某个财团赞助的高新实验室，实验室的目标是研发化学工业产品和全新的工艺流程，以提高行业产能。作为研究员和助理研究员，他们配合默契，也在自己的项目中取得了一定的进展。

　　实验室负责人劳德成就卓越且傲慢自负，路易的进展在他看来还远远不够，因此常以各种苛刻条件要求团队提升工作效率。为此，路易和苏珊的压力很大，不得不经常加班。

　　事实上，劳德为人不仅苛刻，还十分虚伪。他迫切想要将路易的研究成果占为己用，为此引诱暗示苏珊：只要她肯成为他的情妇和眼线，他就会将她提升为项目主管。

　　然而苏珊和路易在工作中已经萌生出彼此依赖的深挚感情。苏珊向路易倾诉了劳德对她的骚扰威胁。路易十分愤怒，他们决定联手摆劳德一道，让他因为侵吞他人成果受到惩罚。

　　实验室外，负责安保工作的职员雷正密谋偷窃实验室的原材料去黑市变卖。他要养家糊口，儿子重病需要更好的治疗，所有这一切都让他的经济负担过重。他对实验室的环境比较了解，认为自己可以在库房开放的时间，以检查安保设施的借口进入，窃取用于实验的黄金材料。

　　诱导雷走上歧路的黑市老板菲利普和□□分子联系紧密，他用于伪装交易的废弃物处理厂可以说是销赃、分赃的基地。几乎每天，都有□□分子前来交易，而他也通过自己和城市高层那些“体面人”的私交，将来路不明的货品洗白，堂而皇之地流入市场。

　　路易悄无声息地修改了数据记录，重写了实验流程、编造了实验结果和论文初稿。苏珊含混得告诉劳德，他们的项目已经取得了进展，但路易观念保守，不肯发表论文。

　　劳德十分欣喜，复制了路易的数据和论文，准备单独进行实验，实验成功，就公开成果。劳德的实验当然发生了意外，而正好在库房偷窃的雷也受到波及，但雷迫切想要变卖黄金材料，不顾身上的烫伤症状，直接找到菲利普。路易重写的实验流程只是为了重创劳德，他没有想到劳德会自作聪明简化流程，导致实验中释放了一种可怕的污染性元素。而送往医院的劳德和逃之夭夭的雷已经成为污染的源头……

　　《高危实验室》的剧本质量一般，大制片公司之外的独立制作机构每年批量生产的灾难片里大多数都是这种水平，三五年中能够能出一部经典就不错了，但是电影工业可以保证视觉效果，而视觉效果又能保证一定的票房——只要有的赚，机器就能继续运转，电影仍然可以层出不穷。

　　孟熙签约时就知道这部电影的定位，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好处。首先，拍摄周期很短，三周之内就能完工；其次，苏珊这个角色前后有反差，从研究员到商业间谍再到与男主角配合默契、为人类安全大业献身的勇士，可以说是全片少见的相对比较丰满的人物了。在这个剧组，她享受到的是以前从未有过，以后可能也不会出现的“首席巨星”待遇——

　　文艺电影或许会把演技派女星奉为最亮眼的星，商业电影却始终只有男星才是票房象征、光芒核心，即使像凯特女神那样能独当一面，真正来自片酬的收入和马斯特斯先生也只能打个平手。

　　不公平吗？更残酷的不是片酬待遇，而是电影市场。

　　凯特女神的《第十三道伤痕》票房比后两部续作要好，全球票房累计达九千五百万美元，只差一点点就能成功挺进“亿元票房俱乐部”。作为整个系列的唯一主角，凯特甚至没有找同级别男星搭戏，可以说是相当大胆且一意孤行的决定了。由于没有其他女星能够独挑商业电影大梁的先例，凯特的成绩堪称奇迹。

　　可是，奇迹不是只有她能创造。

　　和《第十三道伤痕》同年上映的《复活节兔子》是喜剧大师重新出山创造的奇迹，票房两亿四千万；《荒原》是西部主题男性群像式的作品，牛仔电影很多年没有回潮了，一回来就创造了接近四亿票房的好成绩，而贯穿全片三个男主角甚至算不上一线明星；老比尔的《冠军》系列第三部口碑不算一片大好，但票房仍然居高不下，也有六亿之多；至于当年的票房榜榜首、创造了现象级热度的《怒海狂潮》最终拿下了12亿的全球票房——与之相比，《第十三道伤痕》的成绩尚不及《怒海》的一个零头。

　　女星被视为商业成绩优于票房成绩的花瓶不仅仅是由来已久的传统，也是市场作用的必然结果。

　　只看到电影公司的资源倾斜和发行渠道的推广力度区别是不够的。商人从来不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公平而存在，市场在哪里，他们饿虎扑食的动作就朝向哪里。

　　《高危实验室》对孟熙的优待，实则建立在她过往的几部戏选得不错：《回到小镇》是亲情电影，虽然不是合家欢的大众口味，也是温情脉脉的题材，攻略家庭观众的不二之选，父亲节的电影频道轮播，足够帮她混个脸熟；《绿巨人》是漫改动作片，迈克尔横跨演技派和票房明星两大版块，即便口碑两极分化，票房仍旧轻松过亿；当然，《卑鄙的我》像个尽职尽责的奖项黑洞，也提升了人们对她的认知与期待。

　　现在，她可以和导演探讨剧情或者“深挖角色内核”了。只要她保持谦逊的姿态，所有人都要赞美她的敬业与认真，而不是责怪她是个多事之徒。她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却没有准备好迎接全新的剧本。

　　是的，剧本大纲非常细致，让她相信那就是剧本的雏形了。而现在他们给了她这个全新的版本——将老版本里得知自己感染后痛苦自杀的苏珊的戏份修改了——苏珊这个原本应该在故事发展到高潮之前就退场，以激励男主角奋勇抗争的角色，突然从一条故事线并入了另一条故事线……

　　她扶着额头叹息，重读剧本。

　　还是《高危实验室》，女主角改头换面，连故事背景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苏珊在级别上降了一级，从研究员变成了实习生。这个设定好理解，实习生更接近孟熙的真实年龄，也更容易被劳德视为可以控制的小人物。但她同时又成了菲利普的养女……这层关系就有点迷了……勉强算说得过去吧！

　　在性格方面，苏珊似乎更加独立，同时也有点神秘。她为什么要进入实验室工作？是不是与菲利普有关？她对路易的爱是可以持续的，还是转瞬即逝的？她真的憎恨劳德吗，还是对于他的骚扰并没有那么在意呢？

　　在路易和苏珊联手将放出实验室的猛兽“关回笼子”的过程中，他们共同经历了很多挫折与磨难，但苏珊在最危急的时刻却没有依赖路易的援手，而是自己做出决断，逃出生天。这样的选择当然有利于塑造苏珊独立的性格，同时也弱化了男主角的意志与能力。

　　就像所有同类题材一样，《高危实验室》也有一个开放式结局。用几个连贯的镜头展现细节，暗示危机仍然存在，灾难随时可能再次降临。

　　新旧剧本各有利弊，站在角色丰满度来看，新剧本给苏珊的空间更大、层次更多，她变得复杂而且难以解读，是演员会感兴趣的角色；站在角色的讨喜度来看，旧剧本里的苏珊更符合观众的喜好，关于剧情的暗示和线索都没有寄托在她身上，她单纯是爱与奉献的代言人。

　　导演兼编剧范恩先生在他们的会面中展现出了对这一版剧本的自信：“我有很多想法还没有加进入，我们可以一边拍摄一边调整。”

　　不得不说，他把这件事渲染得过于理想化了。孟熙对《高危实验室》没有抱太高的期待，而是竭尽全力完成导演布置的任务；可当导演自己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时，她的工作方向就变得十分模糊了。范恩经常会临场修改台词，她的记忆力虽然可以应付，但情绪有时也会无法跟上，而范恩甚至不能果断地决定拍摄几个版本以及保留哪个版本。他的口头禅是“你觉得哪个更好？”“你觉得呢？”“你们觉得呢？”……他问身边所有人，如果说剧组成员的建议还能视之为民主决策的话，他动不动就要把自己太太搬出来的做法就让人难以理解了。

　　范恩先生有位太太，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宽大的结婚戒指将两边都挤出一点点肉来，让人看到他的手指就能想象到无数种不舒服的婚姻模式。他日常很喜欢提到太太对他的爱，甚至在和孟熙讲戏时也反复提到“我太太说这样可能会更好”。孟熙一度以为他有一个身为业界大咖或者至少是拥有相关行业经验的太太，她不是很了解剧组和导演的背影，就请万能助理桑德拉私下去打探，反馈回来的消息是：范恩先生的太太家乡位于中部地区，读的是社区大学，打过一些类似餐厅服务生之类的零工，嫁给范恩先生后生育了三个孩子……就……只是家庭主妇，毫无专业背景，甚至与投资方也没有任何联系。

　　所以，“我太太说”到底代表了什么？明明是导演的工作，为什么总要参考无关人等的意见？

　　孟熙尝试着和导演沟通，她发现任何观点都能马上得到他的赞同，但他也很容易被相反的观点所左右，这样的拍摄方式注定无法在预定周期内完成工作。两周过去，孟熙自己的戏份尚未完成一半，范恩先生仿佛从未意识到时间的紧张，还不断安抚焦虑的孟熙：“没关系，明天我们就可以加快进度……”

　　一个个明天也过去了！《高危实验室》的进度真的危险起来！

　　制作周期延长引发一系列行政工作的累加，预算之外的资金不断投入这个黑洞，然后被迅速吞噬。资方的态度越来越严厉，制片经理会审查剧组大大小小每一项开支，范恩先生终于无法再用“我太太说”应对这种面对面的责问，他想要提升拍摄进度，却发现自己铺开的摊子太大，有些原定的项目和场景必须舍弃，而这样左减一些右切一点，又会让主线剧情支离破碎。每一天开工收工，导演都要面对制片的压力，他开始挂着黑眼圈、耷拉着嘴角指挥剧组，声音里的不愉快几乎能感染所有人。

　　在这个糟糕的团队、糟糕的工作环境中，孟熙反而是最轻松的。她早已拿到片酬，随时可以按照合约条款潇洒离开，而剧组里任何人都没有理由阻止她。

　　范恩先生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沮丧地找到孟熙，向她请求原谅，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按照现在的拍摄方式，后期制作过程中还会烧进太多资金。为了及时止损，他必须尽快完成素材拍摄。特别是考虑到剪辑需要，他希望孟熙能拍摄一版苏珊死亡的戏份——“这绝不是回到第一版剧本！”他坚定地说，他只是需要做两手准备，避免受到资方的责难。

　　孟熙答应了导演的“最后一个要求”。戏份拍完时，周围的工作人员聚在一起，七零八落地鼓了几下掌。桑德拉从一家好评不断的餐厅买了几个巨大香甜的夹心芝士派，切开后每个人都能分得沉甸甸的一角，大家的嘴巴都被派堵上，连最近因为心烦总是找别人麻烦的范恩先生也顾不上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了。孟熙这一招是从自己合作过的大牌演员身上学来的，一笔美食开支不仅能给人留个好印象，也可以算是小范围的日常公关费用，简单便利，效果显著。

　　《高位实验室》剧组并非让她全无收获，他们给了她一个适应身份的场合，也启发她思考更多表演之外的责任与义务。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定制一些有文化特色的礼物，而不是盲目地将旅游纪念品送来送去。石田可以帮她把这件事办得很好，日本人似乎在送礼方面非常有天赋，她收到过石田品牌的纪念品，小巧精美让人爱不释手。但她不是石田，她要送出去的礼物，需要代表她自己的身份和文化背景。

　　她向曾亦如咨询，阶梯剧团向粉丝发售什么礼品，是否也会有周年或者节庆类的纪念品。曾亦如仍旧是万事满不在乎的语气：“我送你一套好了！又不贵！”她是个行动派，很快寄了一个盒子来——

　　放在最上面的竟然是她的签名剧照，孟熙勾起手指在朋友的俊脸上弹了一下：“自恋的人呐！”

　　下面是明信片、首日封、邮票和印有人像的扑克牌，一些受欢迎的演员像章被胡乱别在文化衫上，文化衫印了剧场的幕布和台阶……

　　称得上别致的是亚克力钥匙链，水晶亚克力内层是造型简单的十字绣人偶，看起来有点廉价又有点复杂，不知道剧场如何定价，但孟熙觉得有点遗憾。十字绣改成刺绣的话，效果可能会更好吧？这样想着，她打开最下面的扁盒子，一根光秃秃的小木棍露了个尾巴，抽出来才发现是手绘的团扇。小花旦的半面戏妆印在一侧，油彩勾勒，眉眼高挑，倒让她心里微微一动，拿着扇子顺手摇了摇，和风扑面，一点模模糊糊的想法也如同那描绘的油彩似的，笔笔相连、渐渐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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