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颁奖礼的主持人也是迈克尔的朋友，是个动作夸张的小个子男人。在迈克尔说到“lulu”和“熙熙”的话题时，他快速做出反应，拉起孟熙的手背，轻轻亲吻：“真抱歉，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犯下的错误。”

　　“要不是您的‘小失误’，我想我会少得到一个宝贵的特写镜头。”孟熙向主持人表示感谢。

　　有迈克尔保驾，大佬们显得分外和蔼可亲。他们象征性地拥抱她，手肘只轻轻搭到肩膀随即分开，亲近而不失礼貌。

　　“熙熙小姐，还是熙熙女士？”

　　“现在，还是熙熙小姐；等到学院奖的时候，就是熙熙女士了。”迈克尔记得她的18岁生日！孟熙十分惊讶地看看他，想到他作为老板，可能看过她的演员资料册。

　　“祝熙熙女士好运！”大家笑起来。

　　孟熙并没有得到学院奖提名，但有谁在乎呢？迈克尔作为老板的确要多留意几分，如果能够多竞争一个奖项，他也是不会放弃的：“熙熙女士有信心吗？评论家协会奖也快颁发了！”

　　“当然——毕竟每个奖都能排出前三名。”

　　和外国记者协会奖与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奖之间的尴尬关系相比，全美评论家协会奖与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奖的联系更紧密一些。不过评论家协会奖不像学院奖那么郑重，每个奖项都能评出前三名来，搞得像冠亚季军一般，的确是给了年轻演员更充裕的机会。

　　事实上，评论家协会奖的投票流程已经结束。迈克尔私下告知了孟熙，她会拿到最佳女主角的第二名，第一名则是刚刚错失金球奖影后头衔的黑人女星娜奥米。娜奥米在《裁缝帕克斯》一片中扮演了历史人物、民权运动领袖罗莎·帕克斯，其表演堪称神级再现，正是学院奖最青睐的那一类女主角。输给娜奥米，尤其是输给这样一个重量级角色，孟熙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至于遗憾么……她会把遗憾放在心里。

　　从颁奖典礼到现在，一直围绕着她的年轻男孩们专有的暧昧亲昵乃至急火攻心式的恭维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社交态度——迈克尔和朋友们继续谈天说地，貌似不经意地邀请她发表看法，而当她开始表达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他们的关注带来的巨大压力。

　　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呢？她看过他们的作品，记得他们的名字和年轻时的样貌，甚至仔细研读过他们的八卦情史……她要很努力控制自己的言行，才不会突然对某位大佬说出什么蠢话来。毕竟，亨利·华顿就站在她对面，旁边是他那位著名而美丽的太太，夫妻俩的笑容像星辰一般耀眼。

　　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里，中心人物隐隐是迈克尔和老牌电影公司德西陆的新任掌门艾德·迈布里奇。孟熙听说过这两位关系紧张，但从聊天的气氛里完全看不出来。

　　艾德·迈布里奇侃侃而谈他对未来电影市场的分析，关于好莱坞新一轮收购潮以及独立制片公司之间风起云涌的竞争态势。每当他提到某个大公司的衰退或者某个小公司被变卖，就会引发一阵小小的讨论。公司所有权的变动意味着一批项目的延后或者洗牌，意味着即便是“不受影响”的公司也要重新变更档期、调整拍摄计划，对演员来说则意味着阵容洗牌和有隙可乘。孟熙对好莱坞的了解没有那么深入，这些内幕信息对她来说更像是遥不可及的八卦秘闻。

　　或许是她迷茫的表情被注意到了，又或者艾德·迈布里奇只是不想冷落任何一个谈话对象，他突然提到了她：“熙熙小姐应该和联艺制片公司没什么关系吧？”

　　她摇头，错愕：“为什么这样问？”

　　艾德·迈布里奇执掌的德西陆和迈克尔有着良好、长期的合作关系，迈克尔已经通过自己的票房成绩晋身为公司股东，未来每一部戏都是给双方赚钱——他们天然就站在同一阵营之中。谁都知道《卑鄙的我》是迈克尔制片的尝试之作，他想要独立运营电影项目或许会让艾德·迈布里奇不高兴，但他们仍旧可以同仇敌忾，一起对付老竞争对手联艺制片。

　　迈克尔会找联艺集团旗下的女演员给自己拍戏吗？当然不可能！

　　艾德·迈布里奇饶有兴致地问迈克尔：“你没有提示过她吗？”

　　迈克尔答得痛快：“没有，我们这种小成本影片，没那么多钱到处搞公关。”他顾不上给孟熙解释，就开始得意地替她夸耀：“她的公关方案都是自己搞出来的！”

　　艾德·迈布里奇转向孟熙。直到此时，孟熙才感觉对方真正“看见”了自己。不是那种刚刚打招呼时含混地问好，不是那种随口一问时客套地照顾，而是突然获知墙角的装饰花瓶不是现代烧制而是五百年前从中国飘洋过海进口而来的“看见”。他是认真看了她一瞬，她却感觉仿佛被追光灯从头照到脚，若是脚下有什么电子计数器，此时大概已经显示出了她的身高、体重、年龄之类的简历内容。幸好他的打量不着痕迹，不然她恐怕已经被流水线分类切块打好包装以备计价出售了。

　　艾德·迈布里奇问了一句：“真的？”不等回答，他已经接着说下去：“迈克尔是你的老板，你却给联艺帮了大忙。”

　　他并不是真的谴责孟熙，而孟熙还不明白自己和联艺有什么关系。迈克尔接话，先怼艾德：“给联艺留个烂摊子，难道不是帮了你？”又跟她小声解释：“联艺一直想要收购桌山。你的录音曝光之后，联艺就有借口压低桌山的报价了。不过，这对我们也算是好消息。所罗门是桌山制片公司的合伙人，桌山要保他，很多员工都不满意。艾德也正好有机会，添了一些人手。”

　　“那还，真是凑巧啊！”孟熙本来不知道这些内幕，又哪里能预知自己的蝴蝶效应呢？她觉得自己吃了缺乏高层消息的亏，不然当初就应该拿着录音去和联艺制片谈条件，不仅能把公关费用省下来，说不定还能谈下一两部片约。可再一想，如果桌山公司和所罗门都进入联艺，她未来和联艺合作起来也没什么趣味。更何况，要是联艺出面代理这一次公关，方案很难完全按照对她有利的方向执行。在这方面，她宁可付钱给安德鲁，至少FDR的执行力强，从未出过什么问题。

　　她想了一会儿，再去听大佬们聊天的内容，就感到有些脱节了。

　　他们的话题已经越过制片公司之间的争斗，直接切入明年各公司的新片计划。迈克尔作为一线明星，不仅有漫改电影绿巨人在握，还欠老东家一部常规片约和早在酝酿中的系列商业电影《暗杀》第四部。《暗杀》是警探与杀手的猫鼠游戏，从第一部创造票房纪录后保持着两年推出一部的传统，如果不是正好赶上老东家管理层换血，迈克尔也没机会出来自立门户，连《绿巨人》恐怕都排不上档期。现在艾德·迈布里奇已经稳定大局，印钞机《暗杀》当然要开始运转。《暗杀》的项目营销是伴随着拍摄同期进行的。这样大型的项目，就像是需要专用车道的公交巴士——在排期上，其他影片会纷纷避让。除非是有竞争关系的公司或者团队，其他项目根本不会选在《暗杀》公映日近身肉搏。

　　孟熙感觉到艾德·迈布里奇的目光掠过自己，一次、两次，迈克尔也注意到了，分了余光过来，似乎是抱歉的意思。她瞬间明了：艾德·迈布里奇或许因为公关方案的关系注意到她，也有意给出合作机会，但《暗杀》不合适，她和迈克尔已经在舞台剧和漫改电影中连续合作两次，对于需要香车美女上天入地的视觉刺激的《暗杀》来说缺乏新鲜感。

　　事实上，她对《暗杀》也没什么兴趣。原因无他，只是作为看惯了香港动作片的观众有点嫌弃好莱坞此时的打斗场景水准。可是作为从业人员，顶级制作轮不到她来挑挑拣拣，有什么想法还是付之一笑为好。

　　亨利·华顿也有一部新片由德西陆制作，但他和艾德·迈布里奇的关系没有迈克尔熟络，聊了几句就被别人调转了话题，显得有点尴尬。

　　孟熙不太忍心看偶像落寞，就主动询问他：“我一直很喜欢您的电影。您还有什么新的拍摄计划可以透露吗？”

　　亨利·华顿得到解脱，彬彬有礼地笑着回应：“有一部歌舞片在邀请我，不过我还没考虑好——你要是真的喜欢我的电影，大概也知道，我没演过歌舞片。”

　　“好像是很难想象……”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突然欢歌劲舞的场景。

　　“他有谈好的片约，大航海时代的冒险家的故事，我非常喜欢！”华顿太太为丈夫补充，“我可不喜欢看他的电影，不过我想看他在海上漂了几十个昼夜后的邋遢样子。”

　　他们一起笑起来，华顿太太侧了侧头，靠在丈夫肩上。

　　孟熙那颗小影迷的怦怦跳的心脏，瞬间偃旗息鼓，动静全无了。可她还是很坚强地为华顿夫妇点赞：“你们真甜蜜！”

　　“谢谢！”华顿先生仿佛刚刚想起来，问太太，“泰德去哪里？他和熙熙小姐年纪差不多，应该认识一下！”

　　泰德是亨利·华顿的儿子，他和爸爸却不太像，眉目中有点妈妈的影子。星二代的爱好似乎都差不多，泰德引着她去跳舞，半道上又想拐她去“尝尝新货”，大概还是-大-麻-，这种规模的派对上使用提纯-违-禁-品-不方便，容易出丑。孟熙拒绝了泰德，泰德耸耸肩，走了。

　　孟熙估计自己很难从大佬聚会中挖出迈克尔，只能在人群中努力寻找海顿·奥古斯塔斯。派对场地就那么三个相邻的宴会厅，她往返走了几圈，屡屡碰见马斯特斯先生和琳达，两边都乐不可支。她刚停下来和琳达聊了两句，又突然想起海顿的事情，索性问马斯特斯先生，是否认识这位提名的编剧。马斯特斯先生认真回想，摇摇头：“他在哪家电视公司？我可以帮你问问。”这就不必麻烦了。孟熙婉拒，打定主意还是找时间问迈克尔。

　　庆功派对玩得又疯又晚。马斯特斯先生是不放心女儿的，索性连孟熙也一起送回家。桑德拉熬了半宿，却仍旧神采奕奕，告诉孟熙她受邀去“私人派对”玩到天亮。

　　这个时间，大多数年轻人还没有离场，很多拖家带口的公司高层已经走出宴会厅了。大型聚会最糟糕的一点在于停车场一定会拥堵，为贵宾服务的泊车员也不够用，任你身家上亿，还是要等车子开到门口才能离开。

　　他们在大堂吧里稍坐，马斯特斯先生就遇见了无数熟人，琳达就悄悄告诉孟熙，这些人都是谁，和马斯特斯家的关系如何云云。孟熙正听得有趣，旁边有人叫了她一声：

　　“熙熙小姐。”

　　她四周看看，却没有哪个人单单站出来找她。这个晚上见到的人实在太多了，她怀疑自己晕了头，失去了分辨和判断的能力。她左看右看，终于等到不远处另一个热聊的圈子里有人挥手示意她。喊她的应该是艾德·迈布里奇，不过他现在还要应付周围的朋友，只能对她比个手势。她觉得艾德是在和自己说再见，也十分热情地冲对方挥手致意。

　　大佬如此礼貌，不能让他觉得被慢待了。

　　孟熙对自己积极且及时的反应很是满意。

　　马斯特斯带两个女孩出来得比较早一些，门童很快跑着来通知他们，车已经泊在门口了。孟熙和琳达挽了手，开开心心跟着马斯特斯先生出门。走出没几步，就被一声怒喝惊得定在原地：

　　“等一下！”

　　艾德·迈布里奇竟然追了过来，质问：“你为什么摆摆手就跑？我已经告诉你来找我了。”他并不因此愤怒，只是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一个被制片公司老大点名还试图偷跑的新锐演员，头顶冒出的傻气可能已经突破天际了。

　　“我以为您对我道别……”孟熙恨死这个疯狂的晚上了，她一定是跳舞太多脑子不大清楚，不过好在她还有杀手锏，“很抱歉，可能是文化差异的关系，我理解错了。”

　　大佬为什么要专门和你道别？你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牌宾客吗？是每年可以给大佬赚十亿票房的大明星吗？

　　他说，他让她去找他。她不仅没去，还自己完成了道别和跑路的全过程……

　　“过来，我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艾德·迈布里奇不那么耐烦她的解释，转身就走。

　　她应该毕恭毕敬跟上，但她还是忍不住去看马斯特斯先生。琳达一脸惊诧，马斯特斯先生乐不可支，连声安抚她：“你先去吧！我开车在附近转几圈，你那边结束了再告诉我。”

　　艾德·迈布里奇推开跟得太紧的侍者。他的座驾也停在门口了，他没有太多时间安排，就匆匆对那几位看起来态度温和的女士们介绍了一句：“熙熙小姐，迈克尔的合作者，你们认识一下。”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走开了。

　　孟熙只好笑着伸出手去，和女士们真诚握手，态度郑重，小小开一点玩笑：“您好，我是孟熙，今晚提名的最佳女配角——如各位所见，我一无所获，但还是很开心。”

　　“艾尔莎。”

　　“卡特里娜。”

　　“宝拉。”

　　“妮可。”

　　她们跳过了寒暄，直接问她要演员资料册，又问她个人爱好、学习表演的经历、喜欢什么演员、饲养什么宠物……事无巨细，比FBI问话还要详细。然后她们要求和她约定时间，“来公司吧我们可以多聊聊你的故事”。艾尔莎显然更有权力一些，她笑着说：“我喜欢给演员建一个极其详尽的个人档案，这会利于我们更深入地了解你，知道你适合什么角色。”

　　她们是选角导演！

　　德西陆制片公司的选角导演！

　　孟熙十分遗憾大佬那么迅速地功成身退了。她几乎感动地想要给他敬一杯酒了——按照中国传统的酒桌文化，职场新人可以大拍马屁并直接表达：您真是英明神武关爱下属啊！

　　没有找到海顿，没能解除误会的遗憾算什么？能够和大制片公司的选角导演们建立联系，对于她的职业生涯来说才是更大的收获。

　　收获弥补了遗憾。回家后苏教授问起她的感受时，她能够快乐地表示不虚此行。她实在是太兴奋了，以至于入睡前才发现手机里收到了新邮件——

　　亨利·华顿：“熙熙小姐，请原谅我的失礼。我想要告诉您，今夜的您非常性感，您的眼睛像巧克力一样充满诱惑，让我欣赏不够，彻夜难眠。”

　　她头脑发懵，心跳加速，差点把手机掉到地上去。

　　她没有存错号码，这就是她少女时代的偶像亨利·华顿。但是他在做什么？他在妻子面前表现得多么绅士，他甚至还介绍了儿子给她认识，然后在这样的深夜里，他偷偷给刚认识的小女孩发骚扰短信？她感到失望，不，也许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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