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新的一年，总会有新的好消息。

　　然而有些“好消息”，又是伴随着坏消息而来的。叫人心绪复杂，难以欢欢喜喜去面对。

　　完成拍摄后就一直杳无音信的《花音》有了新的机会。当初受邀拍摄这个组合故事的五位导演中最年长也是最资深的导演遭遇车祸，在救护车上溘然离世。导演所属的电影公司举行了盛大的追悼活动，影迷更是聚集在导演拍摄成名作品的外景地自发悼念。然而当媒体整理导演一生作品时，却发现导演最后的作品《五色之味》由于题材问题始终未能公映，纷纷就此大做文章。

　　《五色之味》涉及的题材几乎都有些“挑战传统”的味道，《花音》将原作的□□题材改成了隐晦的暗示；刚刚去世的这位导演执导的《武士》讲的是一个一心寻仇的武士不仅没能成功杀死仇人反而被人挑唆利用，误杀恩人后绝望自杀的故事；另外三个故事涉及的则是老年人不被理解的婚外情事、美丽女子因为世俗流言不得安宁最终行将踏错，以及导致整部电影迟迟难以公映的、根据二十年前一桩震惊社会的“杀妻食子案”改编的血腥故事。

　　既然《五色之味》中的《武士》并没有过错，为何不能解禁公映告慰逝者呢？在影迷的强烈呼声下，《五色之味》以保留其余四个故事的面貌快速安排上档。

　　作为《花音》主演，孟熙也得到首映邀约，出品方承诺会以最高规格接待，甚至在第一封联络邮件里就提出请她担任压轴嘉宾的想法。突如其来的热情总是让人不安。私下问过石田后，她才获知，《影像遗失》、《诸神之战》、《卑鄙的我》、《回到小镇》已经为她积累了一批亚洲影迷。作为好莱坞为数不多的亚洲女演员，本土影迷会对她有更高的期待和更完美的幻想。由于她没有签约大型经纪公司，民间自建的影迷会也始终处于松散状态，直到《五色之味》上档有望，日本出品方才找到她，顺便转达了影迷会骨干成员希望建立日常联系、获取最新资讯的心愿。桑德拉作为助理承担的工作已经足够多了，孟熙考虑把外联事务转交一部分给安德鲁的FDR，他们有代理乡村音乐小花的丰富经验，也组织过很多疯狂的音乐节艺术节，人手充足而且熟稔公关套路，可以减少忙中出错的几率。

　　桑德拉在去年拍摄漫改电影期间就曾向她提到了加薪以及加人的要求，她准备在今年给予满足。更高的薪金水平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在招聘到另一位助理之前，桑德拉都将跟随她出差，陪伴她工作。对于桑德拉的家庭生活而言，这样的工作安排几乎是灾难性的；但是对于她们各自的事业发展而言，密集的工作日程是早晚要面对的而最好永远无法克服的“困难”。

　　东京的夜色很美，飞抵目的地的第一顿晚餐也不错，酒店管家整理过的大使套房更是让桑德拉频频点头。不过她们没有时间休息，要连夜赶往石田的工作室，试穿样衣。

　　石田是男装设计大师——即便他现在还意识不到自己的市场价值——他似乎从未涉及过女装领域，甚至在其他品牌不断开疆拓土圈地为王的扩张周期里，也没有想过要开辟女装产品线。《五色之味·花音》历经波折而终于上映的消息似乎激励了他，让他主动表示想要承揽孟熙的首映礼服装。

　　“如果你没有指定赞助商……而且我想你大概也不会穿和服……那么穿日本设计师提供的服装是不是会更好？我突然有新的思路，就冒失地和电影公司沟通了，他们非常支持……希望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他彬彬有礼的告知方式，几乎让他们的关系显得生疏而冷漠了。

　　孟熙没有苛责这些细节，她对于《五色之味》也没有过高的期待，来日本参加首映只是为了完成工作，善始善终。年初是最重要的颁奖季，各种主办方的派对和颁奖礼红地毯正让桑德拉头疼不已。在桑德拉看来，今年是对于她的事业发展至关重要，礼服水准即便不需一鸣惊人，至少也要提升到能和其他红毯女星一较高下的程度。如果日本红毯不必动用颁奖季的“储备资源”，桑德拉自然可以松一口气。

　　石田发来的面料目录令人眼花缭乱，设计图倒是一目了然。他画的孟熙明显是以斯科特导演作品中那段浮雕之舞为蓝本，长而蓬松的卷发让她看起来像是少女妖精，飘逸的面料也弥漫着如梦似幻的气质。

　　孟熙不得不电告石田：“三套礼服，我觉得都很美，希望有机会能够尝试。可有些变化我想还是要提前预告给设计师——我剪了短发，非常短，像男孩子一样，事实上我就是为了扮演小男孩而剪了短发——你看，还有‘挽救’的余地吗？”

　　石田在电话里张口结舌。他是个行动派，又总是羞于与人沟通，在告知孟熙设计方案的时候，他不会说自己已经制作完成了坯布样衣。他谨慎地回应：“我无法想象你短发的样子，你方便发一张照片给我吗？”

　　米沙为她拍摄的照片，还没有印上资料手册，就已经传到了服装设计师案头。

　　没有时间修改来修改去了。孟熙告诉石田：我信任你，这是我第一次穿你设计的衣服，我把主控权都交给你，无论你拿出怎样的方案，我都会很高兴它能陪我走上红毯。

　　现在她们走进石田的工作室，第一眼就落在公共区域的人台上展示的礼服裙。

　　不需要任何人介绍，孟熙知道那就是为她现在的样子而生的定制礼服。它有着复古式的上半身，黑色缎面光泽闪烁，交领右衽剪裁利落，无袖深V设计让它沾染了一点武士服的强势气质；金属腰带下的部分被建筑风格的小鱼尾纱裙拱起，她摸了摸面料材质，发现每一股轻纱都被旋转后牢牢固定在相应的部位，以确保裙摆部分始终挺括有型。

　　感谢勤劳的亚洲人民，感谢不眠不休加班的职员们，感谢两个身材娇小手劲强悍的新人设计师，她们和桑德拉一起努力，才算帮孟熙穿上了这件“女武神”。

　　孟熙扶着桑德拉的手，踩上高跟鞋，缓缓地舒了口气。

　　礼服的长度是根据她肩膀的高度计算的，下摆长了两三厘米，以便藏起鞋跟，优化身材比例。

　　她以往鲜少穿着礼服长裙，但在礼仪课接受过相应的培训。但她对着落地镜端详考虑之后，决定把礼仪老师的念叨先放在一边。“女武神”外观笔挺，有男装气质，她又是一头短发，过于女性化的姿态可能并不适合现在的整体风格。

　　她单手叉腰，身体稍稍倾斜，下颌扬起——

　　镜子里的女孩做了同样的动作，扬眉一笑。

　　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转到另外一边，重新端详，还是感觉不满意。

　　石田过来怕拍礼服耸立的肩部：“尺寸还得再调整，我今晚可以加班，不过你明天得再试穿一次。”

　　“我没觉得尺寸有问题……”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皱着眉，于是松了松面部表情，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挑剔。

　　石田也看向镜子，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她与服装之间的气质差异，平静地说：“明早再来一次，我为你约个化妆师，你担心的事情都会搞定的。”

　　如石田所说，化妆师有一双神奇的手，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脱胎换骨——妆容本身的中性色彩并不鲜明，相反还有一点小小的妩媚感，却和利落的短发配合得宜，搭配“女武神”礼服裙也和谐得多。

　　“真可爱，”化妆师举着腮红刷笑起来，“我非常非常喜欢《回到小镇》，别看我才为你画了一个妆面，但在我心里已经反复练习过很多遍了呢！”

　　“我也非常非常喜欢你帮我画的妆！”孟熙也笑，抱了抱化妆师，化妆师可真小巧，比她还矮半个头，“要是你没有合约，我都想要带你回美国呢！”

　　“哎？口语不好也行吗？”

　　孟熙眨眨眼，笑了：“如果你为我工作，那么只要我听懂就好了呀！”

　　化妆师明显心动了。不用孟熙提示，桑德拉已经走到她身边，互留联系方式了。

　　石田继续帮孟熙整理礼服裙的下摆。他熬夜所做的改动基本是为了协调上半身的分量感，下半身的轻纱鱼尾是已经做好的定型，他想要让裙摆的波纹更适应穿着者的行动，一边调整一边思量。

　　孟熙低头看蹲在她脚边的石田，视线却被礼服挡住了，只能看到他的手臂。她说：“效果很理想！你确定还要修改吗？不是说遗憾也是一种艺术？”

　　“并非所有的遗憾都是艺术。所以我们总是希望遗憾能尽量少一些，”石田的手伸进了裙摆内部，抬头询问，“我要调整一下，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

　　刚刚在穿着礼服时，一位女设计师就钻进了她的裙摆去做整理。设计师连客户的三围都一清二楚，她就没打算和石田讲什么个人隐私。

　　石田一直都是很小心的人，他没有碰到她的皮肤，小心翼翼地翻出礼服内胆的一部分，用线和别针绷紧了几处。她看不出任何区别，但石田站起来，让她走了几步，转了转身，露出极为满意的神情。

　　“我还没有支付预订费用。”

　　“我可以赞助给你。”

　　“非常荣幸，谢谢。”

　　她看得出石田有话要说，就停下来等待。石田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件事还没有发生，但我想应该通知你。”他提到了当初给她的那部分无记名股票，也提到了公司进一步融资的计划，以及可能会出现的股权稀释的现象，他希望能够提前为因此带来的损失表达歉意。

　　她有点困惑。石田更具体地解释了来龙去脉，简单来说就是日本股东决定增股并购其他企业，目前来看已经势在必行，这次增股或多或少会影响其他股东的利益。她听懂之后首先想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最初她为石田找到的投资人玛利亚：“玛利亚呢？她可以否决这个要求不是吗？”

　　石田有些局促：“玛利亚病危这段时间，我们也都受到了影响。在她去世前，增股的事情就已经提上议事日程，她的代理人也同意了，我们的并购计划也是为了给她的丈夫解除后顾之忧……”

　　“等等，去世前？”孟熙双手紧紧抓着裙摆，不知道该把力气用到哪里，“什么意思？”

　　“她去世了，据说就在跨年夜，没能坚持到新的一年……你还不知道吗？”

　　孟熙想起跨年夜临时离开的弗拉基米尔，他再也没有给她回复过任何消息，像是以前要突然去照顾生病的妻子那样消失在朋友们的生活中了。所以就是那个她和米沙在直升飞机上看焰火的夜晚，弗拉基米尔独自前往玛利亚的医院，做出了放弃治疗之类的艰难抉择吗？

　　她手脚冰冷，满心愧疚。

　　石田还在絮叨，他在运营方面并不出众，但他有非常忠诚的经理人，忠诚到一直努力要把控股权从外国人手里拿回来。玛利亚无暇关注事业期间，她的代理人似乎也萌生了自己的心思，两边一拍即合，促成了这次增股和并购的行动。而他们并购的矿产，正是玛利亚私人土地上的冲击矿床，主要出产碧玺，储量不高，碧玺的市场价值也还没有炒起来，但石田他们从事的是时尚产业，早就有意拓展佩饰类产品线，玛利亚在世时曾经透露过想要展开合作的意向，但最终日方决定把这个矿拿在手里，至少暂时拿在手里自己操作。

　　她觉得能想出这个办法的经理人真可怕，也觉得是自己当年故作聪明的决定促成了今天的僵局。孟总说的既对也错，他说这是罪过，她在好意中掺杂了投机的心态，结果酿成大错；他担心她坑了别人的投资，却没有想到最终是吸收投资的企业要从投资人的事业版图上撕下一块。这或许是正常、合法的商业行为，但世界上的资源是有限的，所谓的利益双赢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安慰，最终总要有人为此承担代价。

　　比背负愧疚更可怕的是，你根本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与责任。

　　她没有立场责怪石田，只是呆呆出神。回过神来的时候，桑德拉已经走过来询问情况，而石田也有些慌神，絮叨了一连串的承诺：“无论任何时候，我都没想要损失你的利益。你喜欢我的设计的话，我可以为你开一条女装定制产品线。对！就这样，我们可以推出联名品牌，你也可以参与设计，你只需要出一点创意就好，我们帮你画图打版，我们可以做得很出色……”

　　“我不需要什么产品线。”她松开了攥在手中的裙摆，石田几乎立刻弯腰去抚平那些变形的褶皱，而她决意并不理会，先说出自己的要求。她要求优先认购新增股份，即便这会给她带来一大笔意料之外的开支，但这能够让她的利益不受股权稀释的影响。她不会说出她的计划，她打算趁机增持股份，转赠给弗拉基米尔，确保他仍然能够拥有像玛利亚生前一样的掌控权。

　　石田没有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决心，一叠声地答应下来。她窥见他脸色羞惭，知道他本来也不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可她对他所做的事情感到气愤，总要让他吃点亏的。

　　当她要求脱下礼服时他有点着急，请求她不要因此迁怒，殷殷切切地述说他为礼服付出了多少心血，又说这件礼服是他专门为她而设计的。

　　“你可以为我设计，也可以为别人设计，大家都可以用钱买到，也没什么特殊的。”孟熙从没有当面对人甩过脸子，她有点担心自己做不来，只能用演技武装自己。如果石田认识阿曼达，就会从她非同寻常的轻佻语气中判断出她的模仿对象。

　　可惜石田对此一无所知，对她把“女武神”甩在操作台上更是毫无准备。他神色屈辱又自觉被动，他赞同经理人的方案时就注定要辜负在困境中帮助自己的朋友，但现在他想要做出弥补，同时也想要挽回颜面：“我是男装设计师，制作女装全凭灵感和兴趣……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会拓展女装产品线。”

　　“然后呢？”

　　她没有咄咄逼人，但她的傲慢激起了他身为设计师的傲骨。他心底的火焰一点点燃烧起来：“我不需要女性客户，我也不在乎有没有女性客户——除了你之外。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你从我这里穿走的每一件衣服，都独一无二！”

　　“这样的话，我会考虑……”

　　她竟然还要去看她的助理，她竟然还在考虑其他的赞助商，她竟然不懂得对于一个设计师来说这样的承诺有多么宝贵。他忍无可忍，上前挡住她和助理交流的视线：“我要你的承诺，你要承诺从今以后在任何颁奖礼、红地毯，任何重要的公众和可能会被集中拍摄的私人场合，都只穿我设计的服装！我要你承诺，不接受任何女装品牌的赞助，不要去借那些均码服装，不要践踏我的名字和格调！永远不要！”

　　“我是演员，剧组的安排、导演的要求都要听，工作时间的服装不由我自己决定……”

　　“我也是演员，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也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所说的，当然是在你自由选择的范围内。”

　　“那样的话……好吧，我可以承诺。”她仿佛并不情愿似的，给出了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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