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作者:二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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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事生非



      巴黎哪里都好,只是路窄且曲,实在不够便利。

      剧院大门修得堂皇,但演员总是要从边门出入。他们又是外来的剧团,落脚在附近的酒店,搭雇来的巴士往返。巴士拐不进小巷,他们得匆匆走上四五百米才能搭车。这个距离步行不算远,一旦考虑到明星效应,路程上似乎有很多不确定性。

      法国观众对艺术热情很高,对话剧的反应一般,对外国话剧的反应就要更逊一筹。可米沙懂得讨巧,他的《鼠巷》是赶在二战胜利周年推出的,在国内迎合了高涨的民族主义情怀。到法国巡演,他就不提二战,只拿“战争中的人性时刻”做幌子,把宣传的重点落在男人戏上,避开了法国人对二战的复杂情绪。

      因为是首演,来看话剧的都是专业观众,很多人喜欢收集签名或者合影,也有人喜欢在剧院门口和演员聊聊天找找存在感什么的,他们得一一满足。就连那种语言不通的外地游客也拿着票根求签名,他们仍旧要耐心接待——即便,对方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戏,甚至根本不知道剧团来自哪里。

      据工作人员说,已经有观众聚集在外面,演员出门时肯定寸步难行。

      整个剧组都调侃孟熙,说她出门一定会遇见那个给她送道具的观众。毕竟,当观众都能当成干扰剧情的家伙,可不是每次演出都能遇到的。

      孟熙在表演的亢奋状态下,只专注于自己的角色,对个别观众印象不深,只记得对方是个男的,深色头发,别的在记忆中都是一片空白。

      要是真的遇见,她想说什么呢?

      谢谢你?见到你真高兴?下次不要再给演员送道具了?

      孟熙也不知道。掉出了道具是她的失误,但和弗拉基米尔演对手戏的感觉又实在太流畅,有些灵感乍现的瞬间不抓住,那就真是太可惜了。

      弗拉基米尔也受到了表演的鼓舞,回到后台还和她聊天,他看起来仍然背负着一股沉郁之气,但精神状态振奋了一些,和其他演职人员的小互动也多了起来。他似乎想要和米沙多聊几句,米沙总是没有空,他看起来有点无聊。

      孟熙不想弗拉基米尔不开心,她暗暗禁止自己提到玛利亚,只拣着无关紧要的事情和弗拉基米尔闲聊。实在没话说了,她连拍戏撞破了马斯特斯先生的嘴唇都当笑话讲出来,紧接着就意识到这件事曾导致凯特女神迁怒马斯特斯,实在不应该被自己捅破。偷眼一望,女神在另一边紧紧挽着米沙,看他接受采访,满眼满脸都是虚伪的崇拜——也许是真实的,琳达不是说过么?她的妈妈最爱导演了!

      弗拉基米尔当然也看见了这一幕:“马斯特斯先生,是她的丈夫吧?”他嘴角牵动,只能算是一个勉强的笑容。但孟熙知道他在努力,努力和她聊天,努力融入剧团,努力生活向前看。

      “是前夫。但他们的女儿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该说他们家任何一个人的八卦,”孟熙捂了嘴,凑到弗拉基米尔耳边,“你不要说出去,会显得我很恶劣。”

      这次弗拉基米尔是真的笑了,一点点的、零零星星的笑意牵开唇角,让他看起来多情又忧郁。他压低声音回答:“可是,这里有的是人比你更恶劣啊!”他指给她看,她才发现虽然大家都假装在导演的指挥下忙忙碌碌,其实都在偷看凯特的一举一动,甚至有可能在仔细偷听她和米沙在聊的话题呢!

      “啊,只有你没有堕落!”孟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快,把背后的翅膀藏起来,别让人发现你是天使。”

      弗拉基米尔又笑了,笑得很畅快,可是只持续了几秒。笑过之后,他的情绪似乎突然低落,怏怏的不想说话的样子。孟熙在头脑中飞快地翻找可以拿出来兜售的笑话,稍稍一慌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好捂住肚子,缩了一下:“啊……”

      她是装病,甚至还没计划好要说哪里不舒服,弗拉基米尔已经扶住了她,紧张地问:“怎么了?你没事吗?我认识这边的私人诊所……”

      戏一散场,后台就成了摩肩接踵的人海。弗拉基米尔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她没想到会产生聚集效应,拼命捂着肚子站起来想跑,才迈出去一步,突然间视野旋转,被揽着腰和腿抱了起来。

      是弗拉基米尔,他说:“走,去诊所。”剧组成员不明就里,七嘴八舌纷纷支招说要帮他们开路或者叫救护车。她挣扎也挣不脱,辩解也没人听,只能无奈地看着他的漂亮的下巴,内心涌起的全是绝望之情。

      米沙过来看她,问:“怎么了?”

      她摇头差点摇出眼泪来,说:“我不要去医院。”

      弗拉基米尔当然不允许,米沙拦住他,又问孟熙:“你想先休息一下吗?”

      她连连点头。

      弗拉基米尔很不高兴:“米沙,你不要乱管!”

      米沙安抚弗拉基米尔:“瓦洛佳,你先去化妆间——熙熙自己的化妆间,放下她,让她躺平缓缓。”他也安抚剧团成员:“送医再快,也快不过救护车。你们都不要着急,演员卸了妆先走,尽量往外走,把影迷带到外面的大路上!别等救护车来,大家连门都出不了……”

      米沙还在组织秩序,弗拉基米尔径直抱她去化妆间。这种群像戏,化妆间本来应该十分拥挤,但女演员只有孟熙一个,于是她连独立化妆间都不必申请,理所当然地拥有了一个分外宽敞明亮的集体化妆间。弗拉基米尔把她放在长沙发上,她翻身就要坐起来,却像活鱼钉在案板上一样,被他按了回去。

      她迫切地辩解:“我没事!我觉得我好了!弗拉基米尔,你信我,我好了!”

      他显然丝毫不信,一边按着她,一边焦虑地冲外面吼:“米沙!你进来!不!你去打电话!”

      孟熙也很绝望,可她还要尝试着让弗拉基米尔冷静下来:“我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哪里也不痛……”不,她是很痛的,弗拉基米尔按她的腿按得太用力,她觉得膝盖关节就要粉碎了。

      米沙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门外传来。《鼠巷》中使用了大量装置艺术,开场前准备工作有多复杂,撤场时就有多大的劳动量。他应该还需要安排一些工作,暂时顾不到这边。

      弗拉基米尔还在吼:“你,马上,进来!”

      孟熙真是抗不过弗拉基米尔疯起来的力气,她连手带脚拼了全身的劲头也推不开他一只手,只好跟着他大喊:“米沙!救我!”

      米沙这才有点着急了,奔进来一看就更着急,推开弗拉基米尔:“让她休息!你按她做什么?”又问孟熙:“你还难受吗?哪里出问题了?”

      孟熙飞快起来,看见有工作人员在门口张望,她急得冲过去就把门锁了。再一转身,他俩都是满脸疑问。

      “对不起,我没事,”她沮丧极了,比比划划地解释,“我只是一时犯蠢——我非常抱歉。”她站起来,跳了跳,再次证明:“我没有生病。”

      “为什么?”

      “没病就好。”

      米沙和弗拉基米尔几乎同时开口。弗拉基米尔几乎是一瞬间放松下来,他似乎为这个欺骗感到开心,走过来抱着她,还吻她的头发:“感谢上帝,你没事。我真的很担心你,但现在感觉好多了……”他的怀抱很暖,但她还记得他差点按断了她的腿,在他稍微放松时,她就敏捷地向后退。可是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亲昵态度抚摸着她的肩膀、手臂,摸得她汗毛倒竖,张口结舌地去看米沙。

      米沙接收到她的求救信号,笑着拉开弗拉基米尔:“起来,我还不想帮熙熙请律师!”

      弗拉基米尔的眼神依旧软绵绵的,语调低落:“只要你们都健康,所有人都健康,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米沙拍拍弗拉基米尔的肩,又看看孟熙。他难得有如此严肃又惊诧的表情,试探着问:“难道你……”他在弗拉基米尔身后,用手指了一下。

      孟熙捂住脸,再次向弗拉基米尔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或许你需要转移注意力。”

      米沙懂了,他似乎想笑,又忍不住对朋友们的蠢感到无奈。孟熙低头准备挨训,但米沙的火力对准的却是弗拉基米尔:“瓦洛佳,你知道孟熙多大了吗?”

      弗拉基米尔恍恍惚惚地猜测:“16岁?17岁?我记不清了。”

      米沙没有等他的答案,也没有等孟熙说话,他似乎早就想要对弗拉基米尔说些什么,只是凑巧要趁这个机会说出来:

      “你仔细想想她做了什么!她在开场前担心你,你把自己关在化妆间里,她催我去喊你,这些你知道吗?她在舞台上给你留足了反应时间,你还需要我提醒才知道去抓住机会!刚刚她是不是一直在和你聊天?她在这里没有朋友了吗?她为什么非要陪着你,还不是因为你的表现太糟糕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这个表情站在剧团里,大家都在担心?熙熙那么点年纪,要小心翼翼哄着你,实在没办法连装病转移注意力都做了……我们都在这个圈子里,我们都知道外形是天赐的财富,我们都相信世界会爱你多一些,女性天生就待你更温柔——但你是躺在豌豆上的公主吗?如果你需要安慰,就说出来让大家安慰你;如果你不需要安慰,就表现出来,证明你确实很好,没有被打倒。

      瓦洛佳,我知道你在承受压力和痛苦,也许你觉得我难以了解你的所有感受,但我至少能感受到一部分,我能想象到那么一点点。你也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一定有很多人,比你更伤心,比你更艰难,所以他们更有求生欲。我敢说,玛利亚的心态比你要好!你看她安排了这么多事情,为你铺好了这么多条道路,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为自己想想呢?哪怕最坏的结果发生,你难道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你难道就要浪费自己的人生去缅怀吗?

      我们都很爱您,瓦洛佳。我们都不需要小心翼翼的对待,也不想再小心翼翼地捧着你——像是捧着昂贵的水晶雕塑了。”

      孟熙听到一半,就握住了弗拉基米尔的手。他的面无表情,让她感觉不安。他最终挣开了,伤感还留在他身上,可他的眼中依旧干涸。

      “对不起,我只是没有缓过来。”他安安静静地说。

      米沙揽住朋友的肩,安抚他:“你不需要急着摆脱这些糟糕的感觉,你只是需要从它们中间找到喘息的空隙——你需要给自己一个休息的机会!走吧,我们去喝酒!我们去把酒吧喝空,然后再去打劫便利店!”米沙甚至笑着指了指孟熙:“要是明天开工我们没回来,你要记得告诉他们,去警察局找人!”

      或许这是男人疗伤的方式。

      孟熙松开手。

      然而弗拉基米尔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你的凯特怎么办?她专门来找你,你去和我喝酒?不不不,我喝酒不要人陪。”

      “你问熙熙,她叫凯特什么?女神!女神怎么会在乱糟糟的后台等着,当然是已经走了。”

      “你……”弗拉基米尔一脸犹豫,仿佛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我知道,过了今天,她还得来找我!”米沙扯着弗拉基米尔往外走,对孟熙眨了眨眼,“有事相求,女神也得放低一点姿态,对不对?”

      “她要请你去导戏?”孟熙一下子就想到了,“恭喜,这是个好机会!”

      米沙没再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孟熙获得了鼓舞,她一直认为自己的朋友们都非常优秀,因此在有其他人也承认这种优秀的时候,她的胸中就会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情——看呢,这是我的朋友!他是不是很厉害?

      剧院外的观众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弗拉基米尔的出现又聚集起三五个观众。米沙看了看,都是女孩子。他笑着鼓动她们:“和‘海因里希’喝酒,你们要来吗?请你们一人一杯!”

      孟熙走在他们身后。他们在化妆间浪费的时间不多,她是从路口还停着剧团的包车判断出来的。弗拉基米尔和米沙去喝酒,自然不与她同行。可是,当她走向巴士的时候,路灯光圈外的阴影里蹿出一个人来,差点吓得她魂飞魄散。

      “你好,又见面了。”

      “你好……”

      他伸出手来,她只好握了握。他的手又长又细,可关节硌在她掌心里,像是一把粗糙的坚果似的摩擦着她的皮肤。她很快松开了手,拿出窗口服务行业的心态,笑容可掬地问:“你是观众吗?需要我给您签个名吗?”

      “你不记得我了?我刚刚还递了一片香肠——那是道具对吗?太轻了。”

      孟熙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我想起来了!”

      “真的想起来了吗?”他边说边笑,仿佛意有所指。

      孟熙还在应酬:“当然,当然,我印象太深刻了——”

      他打断她:“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什么?这是什么奇怪的节奏?这是什么古怪的发展?

      孟熙茫然了,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头脑不清醒的粉丝,也不知道要不要向巴士里的同事们求助一下。

      他笃定她什么都没想起来,紧接着就又提示了一句:“在蔚蓝海岸,斯科特的派对上,哈利为我们做了介绍!”

      “提森先生!”

      孟熙真的想起来了。她记得这位先生有一串非常冗长的名字和一个发音简单的姓氏,记得他是哈利的赞助人,冷淡而乏味,似乎不太喜欢聊天。她仔细看他的样子,棕发浓密、长脸薄唇,慢慢和派对上一面之缘的印象对应起来。

      不过,今天见到的提森先生似乎很有谈兴。

      “我一开始也没有认出你——你今天的样子和上次跳舞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盯着她的短发,几乎可以算是热情地询问,“下一个巡演的城市是哪里?我明天就要离开巴黎,可能赶不上其他场次,但我可以去看其他城市的巡演!你演得真好,我可以为你献上鲜花吗?当然,是在下一个城市。”

      “可能是伦敦,但那是很久以后的计划——哦,巡演还会去欧洲很多城市,欢迎您来欣赏。即便我不在,也会有其他伊万的演员奉献精彩的表演。”

      “你不在?”

      “对,我不在。导演和我说好的,我只参加法国这一季的巡演。”巴士的尾灯闪起来,孟熙知道这是催促,就对他摊摊手。

      提森先生似乎叹了口气。因为没有什么声息,孟熙并不能判定。但他没有掩饰失望,眼巴巴地跟着她述说:“《卑鄙的我》,我也很喜欢,喜欢的导演、喜欢的演员……能见到你的舞台表演,真是太幸运了。”

      最后这句,他是喊出来的。孟熙刚上车,车门就关闭了。

      提森先生目送巴士驶离,才戴上帽子,抄着口袋返回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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