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班纳随便应付了这个神经兮兮的吉普赛老女人。

　　他在幽暗蜿蜒的走廊里没有找到麦蒂，就一直前行，推开了门。

　　室外的光线刺得他闭了下眼，然后他看见了麦蒂。她站在街对面的一处路牌下，和一个年轻人相谈甚欢。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能看到她松弛的肩膀和舒适的站姿，同时也能清晰地看到站在她对面的年轻人明朗的笑容。

　　他没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情绪反应。事实上他只是愣了一下，思考要不要走过去打个招呼。

　　年轻人似乎注意到他。麦蒂也转身看过来，笑着冲他招手。

　　他走过去，年轻人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主动打招呼：“你好！我是罗德里克，麦蒂的朋友。”

　　麦蒂没有反对这种介绍，她甚至带着一点喜滋滋的表情介绍他们认识：“这是班纳博士，我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就是好朋友，对不对？”

　　班纳只是很奇怪麦蒂的直觉怎么没有发挥作用。他握了年轻人的手，一瞬间感觉有种汗毛倒竖的寒意从后背窜上来。这点小小的危机感根本不足以让浩克觉醒，但却足以让班纳警惕。

　　“我不结交朋友。”他简单陈述，然后拉着麦蒂直接走开，甚至没有给他们留出道别的时间。

　　“班纳你怎么了？”

　　“你呢？你怎么了？你感觉不到罗德里克的危险吗？”他近乎愤怒地说，“我敢打赌，他也是蓝先生派来的人。”

　　麦蒂顿了一下，还是偏着头笑起来：“那不是正好！我们可以从他身上问出蓝先生到底是谁，人在哪里……让浩克解决蓝先生。”

　　班纳很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浩克是不能被利用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拥有怎样的力量。”

　　他们沉默了。

　　班纳以为自己拒绝了麦蒂的建议。

　　但是他却陷入了同属于自己和浩克的梦境，在梦境中，他们像连体双胞胎一样共享思想与情感。浩克不再是一个绿色的大家伙，而是一张隐藏在他后脑上的陌生面孔。当他愤怒时自己就会陷入沉睡，浩克的脸转过来，击溃一切威胁到自己的力量；当他开心或者平静时，他就会瞬间成为衣冠楚楚的那个班纳博士，驱车往返于实验室和高层公寓之间；他挽着女友出席派对，可是下一秒，女友就和一个面目模糊的人站在舞台上宣布订婚，他糊涂地看着周围人鼓掌祝贺，努力说服自己接受此事，浩克的眼睛却一下子睁开了……他畏惧别人看到浩克，匆忙逃离，继而惊恐地发现，浩克的出现根本不由自己的心率决定，而是由情绪所决定——

　　梦境没能醒来，浩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绿色的脸并不庞大，更像是一面镜子里的他自己。深色的嘴唇咧开，肆意嘲笑他：你害怕我吗？我根本不存在啊！你害怕的其实是你自己，别人也都害怕你真实的样子！

　　浩克的身体膨胀起来，弯腰张嘴，吞下了渺小的他。

　　他战栗着醒来，先看自己的身躯手脚，又奔到镜子前查看自己的面容。从自己的眉目中，他看到浩克的凶悍渐渐生长出来，绿色侵蚀了他的眼睛，蔓延到整个世界。他颓然瘫坐，深深呼吸，绿色在他脸上若隐若现，斗争越是激烈，他的表情就越是平静。

　　他几乎要赢得和浩克的意志战争了。绿色并未消退的耳廓转了一转，走廊里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变得更加清晰。

　　又来了！

　　他厌烦起来，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永无休止的追与逃、战与退。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由压抑而高亢，渐至雄浑——是浩克，也是不再抵抗的自己。

　　他尝试与浩克共存，身体的膨胀只在瞬间发生，头顶已经突破了几层水泥，灰尘沾不上浩克的皮肤，只要稍微动作就簌簌抖落。他们伸出手脚，拨开阻碍，先把那些鬼鬼祟祟的蚂蚁扔到有着玻璃穹顶的超市里，接着看到了背着大包的麦蒂。就算在蚂蚁中，她也是跑得最快，离他最近的一个。他们尝试着把手放在她面前，可是没控制好力道，砸破了路面，飞溅的尘土几乎把她埋起来。

　　“来！”浩克的发声系统比肢体还要难以控制，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麦蒂已经抓住绿色的手臂，跳上了他的肩膀。

　　他们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个丑恶的世界。

　　罗德里克最先从超市里冲出来，用激光武器灼伤了浩克的皮肤；其他人大概是发现这种武器起效了，也纷纷拎着武器冲出来；激光划过，浩克的皮肤翻开又快速愈合，罗德里克喊了一声：“眼睛！对准他的眼睛！”

　　“闭眼！”麦蒂迅速爬到浩克的耳边，“听我的！”

　　麦蒂不仅能指挥浩克走出包围圈，还要求浩克抓住活的罗德里克。在浩克消失之前，她动手把这个年轻人绑得结结实实。班纳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被绑在树上咬着绳结哼哼的罗德里克，另一边麦蒂升起了火堆，支着锅子煮方便食品。他摇摇晃晃走过去，闷头吃了大半锅，才开始和麦蒂商议事情。她的建议非常实用，逼迫罗德里克带他们去找到蓝先生，让浩克解决掉蓝先生，一劳永逸。他虽然赞同，却还是觉得蓝先生后着层出不穷，麦蒂不要同行会更好。

　　麦蒂当然不同意：“要是浩克被误导了，忘记首要任务是解决蓝先生怎么办？我可以提醒他！”

　　班纳深吸了一口气：“浩克和我之间有联系……”

　　“你们那点联系根本不可靠！”

　　班纳望向蓝天，这里是山区，云层分布不均匀，聚在一起压下来，仿佛起身就能抓到。他慢吞吞地说：“很可靠，因为他就是我，我也是他。你看到的是我正常的社交状态，浩克就是我负面情绪的突破口——他想做的其实就是潜意识里我想要做的——我们的目标不会偏差，只是手段有所不同。我们是利益共同体。”

　　“哇噢！”麦蒂感慨了一声。

　　他不太想看到她现在的表情，转目看向山谷，不情愿地说：“在别人眼里，他能做的比我更多。”

　　麦蒂忘记安慰他了，他只能转向罗德里克。年轻人一改之前温和或者凶恶的面孔，舌头被绳结挤到了嘴边，可怜巴巴得像条喘着气的流浪狗。审讯罗德里克没什么难处，他是冒用了论坛网友的关系“偶遇”麦蒂的，他不仅知道蓝先生的联系方式，还知道蓝先生正在和美国国家生化实验室合作商业项目，新的项目落地在沙漠之中。

　　地点越荒凉，越是适合浩克施展拳脚。

　　事不宜迟。

　　麦蒂会在附近的城镇留守，看管罗德里克，以防蓝先生预备了什么阴谋诡计。蓝先生的本名当然不是蓝先生，而是史登博士。负责基地保全的公司里存有电子门锁的数据，班纳查询了史登博士的工作时间，足够推断出对方何时在基地办公室，何时进入基地实验室……

　　班纳对实验室的环境极其熟悉，他带着门锁解码器，径直进入这个陌生的基地，又随便从哪个更衣室顺了一套工作服套在身上。遍布基地内部的无数个摄像头拍到的，就是一个身着工作服匆匆走过的身影。他不抬头，连保全人员也无法看出他不是基地聘任的研究员。

　　一切都十分顺利，直到他走出下行电梯。电梯通往的是地下三层实验室，根据保全公司的数据，史登博士已经连续数周都要来这里工作，停留四五个小时。然而他却只看到了一片空荡荡，水泥地板、水泥墙壁、水泥……穹顶。作为地下研究室，这里的空间未免也太高了！

　　他的手电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寒冷的弧线，一只脚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却又停下了。

　　他已经无需害怕任何人任何危险，对他而言这或许是一个设计好的陷阱，对浩克而言却可能只是一个脆弱的新舞台。

　　“塞缪尔·史登？”他很确定，蓝先生的“工作”只有一个，就是要在这里捉到他。

　　“布鲁斯·班纳！很高兴认识你。请原谅我没有迎接你的到来，但我想你应该早已适应，适应其他人对你的恐惧了，对吗？”高墙上开了一扇小小的门，蓝先生走到门口就停下了。

　　班纳扬起头看那扇小门，知道除非自己变身浩克，否则没办法接近那样的高度，可大块头浩克又很难进入那样狭窄的空间……蓝先生，史登博士精心算计了这一切。史登很狡猾，他彬彬有礼地为自己之前的“冒失”道歉，声称那都是在不了解浩克的实力时做出的应激反应，表态说他只是想要研究这一“生物现象”而逾越了道德界限。班纳的质问都被史登挡了回来，他终于明白了：对方不打算激怒他。

　　“你不明白。”他喃喃自语。没人知道，他接受了浩克，就像是接受月亮的暗面，他可以自行唤出浩克，绿色的筋肉崩开衬衫，浩克以惊人的速度完成变身。史登张口结舌地笑着，向后退去，铁栏、铁门相继落下，将他掩盖在围墙之后。浩克的手臂刚追过去，就被激光网烫了一下，他看看手臂上绽开又愈合的伤口，毫不犹豫地捣向史登消失的位置。然而这里空旷又牢固，能留给浩克毁坏的只有厚重坚实的围墙，围墙前又是密密麻麻的激光网，虽然对浩克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但新伤叠旧伤也够他烦躁了。他下定决心，就不会畏惧这些小麻烦。用来阻隔他的墙面上，一拳拳落下就是一道道裂纹；激光网穿过绿色的皮肉，伤口还没有愈合就再次绽开；尘埃弥漫伴随着声声作响，连地面上的生灵都从沉睡中醒来，警觉地寻找震感来源却一无所获。

　　史登脚步匆匆，走进另一处实验室，问：“数据记录下来了？”

　　值班的研究员目瞪口呆地面对着屏幕上的数字，迟钝回应：“最高，没变化……我想，可能超出了机器的临界值……”

　　就连史前生物也不会有这样的力量，在浩克面前，连记录承受力的金属介质都失去效果。史登目眩神迷地看着那些毫无波动的数字，突然转头赞叹：“这真是奇迹！”他露出一个18颗牙齿的整齐笑容：“不过，你能让他安静一点吗？”

　　“嗨！”

　　浩克的愤怒与拳头，都被突然出现的麦蒂阻止了。史登出现过的那扇小门其实已经不复存在了，基地保安推搡着麦蒂，也要小心避开悬空的钢筋廊桥，只能算勉强让她露个脸。麦蒂什么都没有说，胆大的保安看浩克安静下来才故作镇定地打了个招呼，浩克的喉咙里传出不耐的怒哼，保安手里的枪差点因此调转方向，麦蒂挣了一下，他也回过神来，枪口仍旧牢牢对准她。看见麦蒂摇头，浩克站住不动，然而当一只机械手臂要给他采血时，他再次暴怒起来，抓起机械手臂扔到另一边，怒吼着要把麦蒂抢到手里。保安当机立断，直接从高台上将麦蒂推了下去。激光网几乎把麦蒂穿成筛子，不过浩克接住了她，她只被擦破了半边手臂连着肩膀。浩克更愤怒了，麦蒂却爬上他的肩膀，摸了摸他巨大的耳朵和颅骨。

　　“要听话啊，宝贝。”又一次，她在他耳边说。

　　绿色的身躯转了两圈，仿佛失去怒火的同时也失去了动力，最终晕头转向地躺倒了。

　　班纳醒来，发现自己仍然在这个封闭的地下空间里，身上没有伤口，身边也没有麦蒂。四周已经不像是墙壁，而更像是猛兽刨出的洞穴。史登再次出现时，他无法不注意史登头颅的变形，即使对方努力用帽子遮掩。他们此前在网上聊得投机，而现在面对面却几乎无话可说，班纳甚至感受到了史登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史登会假惺惺地回应班纳的质问：“麦蒂？哦，她很好，没什么好担心的。”史登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他传达给班纳的信息是零散的：“就像你感受到了体力的突破一样，智慧正在我的大脑里迸发”“我很庆幸，自然选择仍然站在理性这边”“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不可能还有别人能开发出抑制剂”云云。

　　班纳并不信任史登。他一边应承，一边隐蔽地靠近被自己破坏的墙壁。那是从半空中倒悬的一大块水泥，衔接着裸露在外的钢筋和钢板。在史登滔滔不绝时，班纳突然变身，一手抓向史登，一手抓向那块水泥。

　　瞬间启动的激光网缠住浩克的手，史登得意地笑：“承认吧！智慧是可以战胜勇武的！在我看来，你的战斗形态真是缺少计谋。”

　　浩克不擅长斗嘴，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不耐烦的情绪，他对于一只手皮开肉绽毫无反应，另一只手却扯下那块倒悬的水泥，猛地刺向史登脚下。钢板并不锋利，只有在浩克的力量推动下才会轻易切割开水泥浇筑的坚固防御体，倾斜的角度不需要刻意计算，只要刚好挡住史登的退路就好。

　　史登的身体苍白孱弱，面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钢板束手无策，抖抖索索地拍打着钢板，指望能有人来切割开这面“墙”，让他赶紧逃离危险之地。他想要回头却又不敢，甬道中的砂石瓦砾将他脆弱的皮肤划出血痕，他仍徒劳地拍打着，绝望地呼唤。

　　浩克的手突破了激光网，抓住了史登。

　　“快！关掉它！”史登哀嚎着，被浩克的手勒得差点吐出舌头。

　　激光网关闭了，但史登也被浩克捏住了。只要浩克愿意，他随时可以捏碎手里的虫豸。浩克笨拙地把史登从一只手倒到另一只手，拈起史登的帽子，手指按揉着他隆起的绿色头部，像是按揉一小快果冻或者橡皮泥。

　　“别！别这样！”

　　“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我告诉你怎么离开这里！”

　　“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我……我知道麦蒂在哪里？麦蒂！”

　　浩克对这个名字的反应不会很快，但他的确有一点反应，手指停下来，耳朵凑近了一点点。史登喘了口气，努力微笑着，和缓口气，对浩克说：“要听话啊……”

　　麦蒂才会做的古怪行为，换了史登粗劣的模仿，每一个字都仿佛利刃，刺破了现实的迷雾。

　　这不是痴迷者的呓语，这是催眠师的信号！

　　浩克的反应加速了，他怒吼一声，捂住了耳朵，把史登掼在地上。基地的救援人员同时赶到，虽然没有来得及为史登准备气垫，但还是把破布一样的史登抢了过去。在浩克疯狂的破坏行动中，这些人飞速后撤。

　　激光网不复存在，浩克手拆了基地的防御屏障，一头扎进浩瀚的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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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的小城，淅沥的细雨，小孩子骑着脚踏车摇摇摆摆地穿过积水。

　　班纳裹紧风衣，举着块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纸板，快步走下路边的台阶，拐入低矮的酒吧。酒吧里没有多少人，吧台还能提供餐食，老板显然与班纳相熟，用含糊不清地英语问他：“通心粉，两份？”班纳点点头，坐在高脚凳上，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门上的铃铛再一次响起来，一个小孩湿着头发跑到他身边。班纳下意识地去掏零钱，小孩却把一个闪亮亮的盒子放在他面前：“先生，送您的礼物！”

　　班纳警惕地扯下贴在礼品包装纸上的便签——

　　“尊敬的大脚怪先生，

　　谨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没有落款，便签的底纹是绿色的藤蔓，或者是童话里可以去往大脚怪国度的豆苗。

　　班纳几乎要追出去，最终却没有。他把柠檬水一饮而尽，拆开包装纸，里面是厚厚一叠照片。前面是麦蒂给他看过的，对浩克的各种角度“偷拍”，他一张张看，带着自嘲的笑意。浩克的照片之后，才是真正的“偷拍”：史登的形迹，基地的地图，曾经用来禁锢他的地下实验室的结构图……班纳脸上本来就极浅的笑意也消失了。

　　“他不是你的老板吗？你为什么要拍这些？”班纳喃喃自语。

　　对史登的偷拍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追逐，她甚至拍下了史登在担架里半死不活地被运上车的场景。几张照片之后，他又看到了一张剪报的照片，新闻是默多克集团与政府合作最新研究项目，配图的一隅是新基地的规划图。下一张照片里，史登和罗斯将军相谈甚欢，照片的背景也似乎也就是新闻配图中的新基地。

　　两个追捕自己的人联手，似乎也没什么可惊讶的。班纳将照片一张张排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史登和罗斯将军在散步、在开会、在用餐、在家庭聚会……家庭聚会？他的手指划过照片，这肯定不是什么温馨的草地或者家庭客厅，这是戒备森严的实验室，贝蒂也在罗斯将军身边。

　　“贝蒂……你的丈夫呢？他应该保护你……”他飞快地去看后面的照片。

　　照片明显不完整，拍摄的角度也不理想，但表意极为明确。

　　贝蒂接受了史登的改造，是在罗斯将军授意下进行的。最后两张照片拍摄得极为模糊，一张是一大团影子向大地俯冲，影子中间模模糊糊还能看清贝蒂的脸，另一张是对俯冲目标的拍摄，那是一个巨大的立牌，看起来完全就是浩克。

　　“天呐……”班纳的声音消失在逐渐变大的雨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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