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夏天在气温计上过得很慢，在工作日程中却消失得很快。

　　《绿巨人》的续集要求他们提前进组，这在续集拍摄中很常见，一般是由于前作反响较好，剧组希望确保接下来不会出现水准落差。但是谁说的准呢？口碑比第一部还好的续集，在电影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呢！至于票房，那可并不单纯由剧组成员的努力或者电影的质量所决定。

　　尼克·艾森伯格并没有因为第一部的成绩放松警惕，主要演员都被安排了动作训练——几乎可以称为傻瓜式的动作训练，替身和教练都在场，一遍遍磨合的不是动作是否到位，而是动作能否衔接——孟熙扮演的麦蒂动作戏不多，她要练习的不过是轻盈跃起和向后翻转身体的姿态。任何训练都是为了熟能生巧，熟悉是不够的，拥有自己的技巧和体验才能在荧幕上展现出最好的一面。欧美观众追求强悍的力量之美，往往并不在意动作是否笨拙，但她既然有这样的时间和机会，何不打磨细节、力求完美呢！她要求增加训练，为此还包揽了训练室的气泡水、柠檬汁，陪着她加班的教练和替身没有怨言，就连负责灯光、道具、棚内线路的工作人员也拿了气泡水笑嘻嘻不以为意。

　　迈克尔主要进行的是力量训练，为了训练出肌□□格，他过量饮食已经几个月了。孟熙有次撞见他在房车餐厅里一边吃白煮鸡肉一边干呕，那场景让人印象过于深刻，几乎成为心理阴影，她再也不肯在用餐时间去他的房车蹭各种便利了。

　　绿巨人系列电影的服装团队几乎都是孟熙的熟人，麦蒂的服装设计图上清清楚楚地画出了她的面孔，女装部的负责人得意地展示给她看：“怎么样？摇滚甜心？”服装的风格部分承袭自第一部，少女摇滚风，皮衣缀铆钉、各种音乐主题的T恤搭配紧身裤，仿佛刚刚参加过音乐节的热情小粉丝。这是麦蒂的伪装，也是她融入人群的方法，更是她追逐班纳而不致引起怀疑的最佳皮囊。孟熙对服装没有什么意见，她只是要求试穿每一条裤子，确认不会在拍摄动作戏的时候出现岔子，也希望确保服装团队能把最舒适的服装安排在有打斗戏的场次。

　　至于鞋子，她倒不怎么在意。各种耐看不耐穿的细跟皮靴只是在摄影机扫到的时候用来亮个像，摄影机拍不到的时候她可以穿最舒服的鞋子。配饰里各种荧光绿，她甚至找到了一管荧光色的唇膏，白天只是有点暗沉的普通色调，晚上却能像凌空飘来两片荧光唇瓣一样。她偷偷装在口袋里，半夜里去吓唬苏教授。阴谋得逞，被按着去清洗。苏教授坚信荧光物质对人体有害，不洗干净就不许她睡觉。

　　训练三周后，演职人员开会，碰剧本、讨论业务、这样那样的琐事都被摊在桌面上。被拎来坐镇的特纳先生两眼发直，面对主演和导演盘问如同面对酷刑般满头大汗。他的手指卷曲起来，止不住地想要往嘴里送，只是一张嘴还要磕磕巴巴地回答问题，实在装不下别的什么东西，胸口腋下后背的皮肤又黏又痒，像有几十只毛茸茸的蜘蛛在爬来爬去。

　　迈克尔最关心的是自己的角色班纳，在续集中会有怎样的变化和成长。第一部的班纳博士要应对身体的异变，表现痛苦与压抑的镜头比较多，能展现的人物性格却很有限。即便如此，迈克尔还是想方设法地给班纳加一些标志性的动作，设计一些体现性格的小细节。为了和他之前所扮演的人物相区别，他希望班纳能显示出正直憨厚的样子。尼克·艾森伯格却否定了他的方案，认为迈克尔扮演过很多正直的男主角了，还是会有重复的感觉。听说两人为此争执了很久，最终迈克尔似乎也没能占上风。从成片来看，正直只是班纳博士的基因之一，这个角色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他总是一副阴云罩顶的倒霉相。化妆师对迈克尔那两道充满荷尔蒙杀伤力的眉毛动了小小的手脚，眉峰被抹去，“一点五十”的眉毛化妆成“八点二十”的眉毛，忧郁疲惫又失落难堪。

　　丧，竟然也能成为漫改电影的主角特征之一。这简直有点反英雄主义的味道了！

　　不得不承认，尼克·艾森伯格的商业触觉相当刁钻。如果不是迈克尔这种打遍类型电影无敌手的万能演员，丧病男主角真的很难突破艺术片范围的桎梏，走进商业电影。迈克尔在大银幕上的丧，也能成为他个人魅力的一部分，粉丝们哭着喊着求嫁，班纳博士简直丧得有理、丧得发光。

　　续集中的班纳，仍然要面对自己无法控制情绪，更无法控制浩克的处境。

　　编剧特纳断断续续地描述了自己的构想：班纳的正直，会在和“无知少女”麦蒂的对手戏中进一步强化，最终在阴谋曝光时达到展现人性光芒的顶点；被视为怪兽的浩克，也要在续集中展现出性格，幼稚、单纯、憨厚的一面，与令人感到恐惧的破坏力互相映衬，能从观众那里扳回一定的印象分。

　　尼克·艾森伯格不在乎男主角的性格塑造，他更看重的是班纳和麦蒂的对手戏能不能制造密集的笑点——班纳的“丧”，要和麦蒂的“喜”形成对比；而同在麦蒂身上，对浩克的痴迷与对班纳的信任是一种对比，前期所有天真的举动和真诚的表达都将在结尾被证明是一场阴谋。

　　尼克·艾森伯格对孟熙的要求只有一个——“真”。麦蒂展现给观众的必须是真诚、真挚的形象，导演甚至直言不打算剪进任何一个“神情复杂”的镜头，“直到最后，揭开面纱的时刻，你也是在真诚地感到遗憾。如果我要一个穷凶极恶的反派，我就不会找你了”。

　　班纳的剧本改了不知道多少遍，经得起考验。朗诵剧本基本上变成了迈克尔和孟熙的主场，在剧组人员压抑的笑声中，孟熙满脸天真却步步紧逼，迈克尔表演出来的迟钝、抗拒以及不合时宜的正直，充满着理想的喜剧元素。

　　故事本身并不是喜剧。

　　班纳是一个压抑情感的人，一个不自知的天才。在经历了军方的围剿之后，他过起了隐姓埋名的流浪生活，还尝试了很多心理疗法、灵修方式，想要控制愤怒，进而压制浩克。当然，这些尝试并没有成功，他不得不经历无意识的变身，在陌生的场所醒来，羞愧沮丧地面对另一个自己制造的废墟。

　　出于谨慎，他尽量避开人群行事，避免结交朋友或者仇人，他觉得不和其他人产生更深的联系，有利于保密身份，也有利于减少情绪波动。他试图做一个冷漠的人，甚至在凌晨的异国街头，看见有流氓侮辱女性，都要犹豫是否上前解救。

　　救，他怕惹出浩克来，不知轻重，连半个城市都砸了；不救，他又于心不忍，无论如何都无法置之不理。

　　他做出了一个男人最丢脸的选择，站得远远地扔砖头，扯着嗓子大声呼救。可惜他身处不发达的世界，警察连个影子都没出现，倒是从公园的栅栏里跳出一个小女孩，狠揍了流氓一顿，喊他去帮忙把流氓捆起来。获救的女性跑得比被探照灯扫射到的老鼠还快，他们绑了流氓后面面相觑，原来两个人都是异乡客，不知道哪里是警察局。

　　“我学过日常对话，可以问问当地人。”班纳博士自告奋勇，可是左顾右盼，这安静的夜里竟然没有一个人、一辆车路过。

　　“嗯，当地人。”女孩蹲在地上，戳戳被捆成木乃伊的流氓。

　　流氓被揍得老实极了，此时才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声。

　　女孩揪起流氓的头发，让肿脸对准班纳：“博学的先生，问吧！”

　　班纳没被流氓惹出火来，却差点被揍流氓的人气着。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只能用半生不熟的当地话问：“警察局在哪里？”

　　木乃伊拼命摇头，歪着嘴、流着涎：“我不知道，你们放了我……”

　　女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看得懂摇头，扯着木乃伊往公园的栅栏边去。她打量着栅栏，似乎要找一个可以着手的地方。班纳跟过去，攥紧了一根晃晃，确实结实得很，把人绑在上面是个好办法。他看地上的木乃伊，木乃伊也看着他，没皮没脸地笑起来。他不能生气，只能叹气，可是木乃伊突然哆嗦起来，嘴巴咧开，却不是笑，是要哭了。他抬头一看，女孩不知何时爬上了栅栏，逐个抚摸栏杆的锥形尖顶，认真研究哪个更锋利些，大概是找到了，手指一碰就躲开，或许是扎到了。

　　“你没事吧？”班纳关心地询问，这里照明不好，他看不清楚，“流血了吗？要不要去医院？金属很脏，小心破伤风……”

　　他絮絮的还没说完，女孩已经利落地跳下来，解开木乃伊的绳索，在对方的哭嚎声中，重新绑了一个新姿势——四脚朝天，脑袋塞在大腿中间，只留一个屁股拱起来。

　　“喂！有点绅士精神！帮我把他抬起来！”

　　班纳晕乎乎地照做了。

　　“反了！让他的头冲下，对，这边对着我！”

　　“抬高点！高点！”她爬上了栅栏，喊他过去，踢了木乃伊僵硬而哆嗦的屁股一脚，扶着那个锋利的锥形招呼他们，“对准这个！”

　　木乃伊嚎得比满月的狼还要响亮：“我认识！我认识警察局！求求你们，送我去吧！”

　　于是班纳认识了当地警察局，也认识了勇敢的旅行者麦蒂。麦蒂的行李被航空公司搞错了，现在还不知道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女孩不仅敢在陌生的地方露宿公园，也敢在深夜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班纳内心赞叹，没有来得及想办法帮忙，女孩就匆匆离去。“我还有事！”她笑着扔下一句。

　　班纳的生活比大多数人都要平静，但麻烦总是难以避免。浩克从他的身体中膨胀出来，愤怒地捣毁了一条街，被宪兵开枪驱赶后，逃进了潮湿的雨林。班纳裹着一身黑色的泥巴醒来，呆呆地看了看这个巨大的人形泥坑，参天巨木被撞折在各个边缘，还有一些枝干被深深地砸进泥巴里。他又失去了一个容身之所，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呆满三个月。

　　班纳怀着哀悼的心情走出雨林，而另一边，麦蒂在雨林中艰难跋涉，终于找到了班纳醒来的那个泥坑，她满脸赞叹，掏出相机，开始拍照。

　　班纳在不同的地方，不断遇见旅行者麦蒂，两三次之后他们看对方的眼神都有点奇怪，班纳是担心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不明组织注意到了，而麦蒂抱着一个椰子壳走到他身边：“你也玩观测吗？”她咬着吸管，说得含糊不清。

　　“什么？”

　　“观测！就像观星、观鸟一样，”麦蒂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观测外星人！”

　　“哦！”班纳像围观外星人一样看这个小疯子。

　　“我，观测的是个大家伙，大脚怪！”

　　班纳呛住了，咳嗽起来。

　　“绿色的，超级帅！”

　　班纳咳得直不起腰，他在努力控制情绪，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他的预感没有错，和麦蒂的屡屡相遇不是巧合，她在找绿色的大脚怪，而绿色的大脚怪现在想要逃跑了。

　　“你在新闻里也见过吧！小山一样的大脚怪！”麦蒂抓住他，连椰子都扔到了一边，这个小女孩露出凶悍的一面，“你别想跑！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总在大脚怪出现的地方出现！你已经暴露了——”

　　班纳捂着嘴，咳嗽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惊恐地看着这个挂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她发现他了？她要说出来了？她想做什么？

　　麦蒂恶狠狠的，用威胁的语气地对班纳说：“你也是个观测者！”

　　班纳一口气吁了出来。

　　麦蒂扯着他的手臂，毫不放松：“我在网上认识很多痴迷大脚怪的家伙，但你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一定有什么独家资源对不对？”她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币来，“我没带很多钱，但是如果你肯透一点口风给我，我可以请你吃饭，我还可以把拍到的照片卖给新闻社，收入我们三七分！”

　　班纳甩开手臂。

　　“四六！”

　　班纳掰开她的手。

　　“五五！”她带着哭腔说，“不能再多了！大脚怪踩碎了我的相机，新相机刷了我好多信用卡额度！”

　　“那你为什么还要追着拍那个……东西……怪物？”

　　“那不是怪物！那是外星人！宇宙生物！很早就来到过地球！他不是突然出现的，他就写在我们的历史里……你听说过童话吧！种下豌豆就可以去往大脚怪的世界？我研究过，这其实是预言！豌豆只是一种修辞方式，写童话的人将隐藏信息放在里面，寓意是大脚怪其实有着豌豆苗一样的绿色——也许里面还有更深层的信息，比如大脚怪可以通过皮肤进行光合作用——为什么那样看我？别说你没这么想过！这是上个月在外星文明论坛里刚刚开始流行一种假设！你想想，我们看到大脚怪行动，他出现，他消失，可从没见过他吃东西，也没见过他排泄！任何动物都不会这样存活的，他的生存方式也许根本不是动物式的，而是植物式的！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永远抓不到他！谁能抓住一株行走的植物呢……”

　　“如果他停下来，他就被抓住了！植物有什么抓不住的！”他知道自己不该接口的，但他还是该死地忍不住。

　　“那是因为，”这个痴迷大脚怪的女孩眼神闪亮，表情诡异，“当他停下来，我们就看不见他了！”她就像一个巫婆，在念着什么神圣或者邪恶的咒语，亢奋地让人望而生畏：“我有一个假设，听着！班纳先生，我没有把这种假设对任何人说过，甚至舍不得发在网上。我觉得，他的皮肤不仅能进行光合作用，还能隐身！”

　　班纳博士双眼无神，他整个人都放空了。

　　麦蒂仔仔细细地盯着他，不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你不相信？为什么？你明明也痴迷大脚怪的对不对？不然你根本不可能一直追着他！所以……你觉得我的假设不对吗？”

　　“我觉得你这样假设很无聊……而且，我也不喜欢大脚怪之类的东西！”

　　班纳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因为麦蒂不仅没有因此打消那些古怪的联想，反而想到了更加奇怪的方向上去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和其他人沟通呢？我们都很愿意分享关于大脚怪的猜想啊……难道，你是代理人？外星文明在地球是有代理人的对吧！就像翻译或者导游一样，你是他们的代理人！你签了合同要保密吗？啊啊啊，你可以在口头上否定的，没关系！”

　　她为这个“卓越”的发现而窃喜：“我知道的，外星人可以监视人类的语言，或者干脆可以监控你的脑电波？你不要多想，什么都不要说，你要继续忠诚于自己的工作！班纳先生，我不会让你违反外星人的什么合约！是我，是我，这个人类偷偷跟踪你！你没有责任，你没有泄密！啊，要是我也能被外星人发现就好了！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梦想着自己有一天可以被飞碟抓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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