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周末越来越近。最终，孟熙还是把《下课后》的剧本发给利兹女士，语意平缓地“请教”她的看法。利兹女士性格尖锐而并不敏锐，没有从什么细枝末节中发现她的迟疑，只是回复说：这个本子有潜力，还不成熟，最好有一个优秀的团队来操作，不过她如果想在今年接下来，也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是啊，这个道理她自己也明白。

　　她的邮箱里还有一个剧本《不可信任》，改编自前两年的一本畅销书，悬疑题材，情节比《下课后》还要紧凑。但是她记得阿曼达是想要收回这个项目的，阿曼达更符合原著女主角的描述，即便真的换成她，原著读者大概也很难认可。

　　放弃迈克尔的新片，置换到的《信仰》则是新人难得接触到的A级项目，剧本未知，主题可能和恶魔崇拜相关，目前公布的是三女主设定，据说已经有一大批资历不同女演员投递了简历。阿曼达的经纪公司参与了制片，完全可以为她争取到一个角色。导致她主动放弃的原因在于，她是天主教徒，虽然不那么虔诚，但影迷们并不知道，她的经纪人认为如果她接下了反宗教色彩的角色，有可能会流失一部分忠诚追随者，同时也有万一引爆丑闻后无法收场的危机。阿曼达能为孟熙做的，就是保她的资料卡通过海选，直送制片公司和选角导演案头。

　　据说试镜会安排在秋天，孟熙只希望那时《卑鄙的我》已经上映，能够在选角导演那里刷个印象分。

　　她又把邮箱里的剧本翻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特别有新意的，或许，这个冬天，她不应该想着要接什么工作……她翻到了一封玛丽亚的信，竟然淹没在种种剧本中，被她错过了。如果不是上次见面后玛丽亚一语道破天机，她们完全不必通过邮件交流，现在她们各自显然都陷入了荒谬的窘境：玛丽亚编织了关于爱情与婚姻的谎言，困住了弗拉基米尔，而孟熙全不知情地做了玛利亚的帮凶。

　　玛丽亚在邮件的标题里向她求助，搞得很像是来自俄罗斯的诈骗邮件。她怀着对弗拉基米尔的愧疚犹豫了片刻，还是认真阅读了内容。玛丽亚真是一个狡猾的女人，她没有提到任何之前说过的话题，而是直接向孟熙道歉，为了“相见如此匆忙，而我竟没有机会像以往一样款待您这样珍贵的朋友”；她也不肯提及自己的病情，只是说自己目前得到了医院“最好的照料”，也希望瓦洛佳能够“走出医院散散心”。

　　“如您所知，有些话不适合妻子去反反复复地劝告丈夫。但作为朋友，我相信您有更好的理由，支持他继续他所喜爱的演艺工作。”“要是您能让他离开沉闷的医院一段时间，要是您能让他重新拥抱舞台的光彩，那该是多么令我感到幸福的事啊！”“我爱您，也爱瓦洛佳，说句不那么恰当的话，我更爱他在聚光灯下的样子。”“相信您一定不忍心让一个虚弱的病人失望，对吗？”……

　　孟熙一边看一边笑，玛丽亚的幽默感从未消失，真是令人庆幸的事啊！然而在看到结尾的落款时，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永远爱您的玛丽亚，为您送上真挚的祝福。

　　——本邮件由杜威国际律师事务所代表委托人发送。您可自行处置，恕不接受回函。”

　　她只愣了一下，就想要打电话询问情况。要打给弗拉基米尔吗？她总有些心虚。还是问米沙会更好吧？她打定主意要让米沙去劝弗拉基米尔——他们关系更好不是吗？做朋友的时间也比她要久，而且米沙那样事事周全，一定能更好地劝慰弗拉基米尔。

　　米沙是笑着接电话的，声音里带着一贯的愉悦感，似乎还有点调侃的意味。他几乎一上来就问她：“你接到了玛丽亚的邮件，对吗？”不等她回答，他又说：“不要担心，我已经要求瓦洛佳跟我一起做欧洲巡演了！”

　　“巡演吗？祝贺你……祝贺你们！”这是个好消息，不过从米沙那里抢话可不容易。

　　“你也来吗？这次我们有三个财团支持，演员待遇很有保障。”

　　“什么？现在吗？我快要进组了，两个月的拍摄周期，还要给另一部电影录制试镜片段……”

　　她听到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米沙在查询剧团的巡演计划吗？他翻动纸页，时而快一些，时而又停下来，似乎在思索什么，然后又翻了几页。他很爽快地问：“你喜欢巴黎吗？光明之城……的冬天？12月有一个演出季，你可以来热热身。我听说你演了《西贡小姐》，明年春天我们也要去伦敦西区，我希望那时候你能真正撑起‘伊万’这个角色来！你来，你就是唯一的伊万！”

　　“好！”她答应得太快了！

　　“答应了就不许逃跑！”米沙一语双关，“《鼠巷》里可没有逃兵。”

　　“我一定按时报到，保证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

　　“嗯……早知道邀请你这么顺利，我就应该用你的反应去鼓励瓦洛佳的！”

　　“弗拉基米尔，也在《鼠巷》吗？”

　　“俊俏的德军指挥官——恭喜你，又可以死在熟悉的人手里了，感受如何？”

　　“啊——”孟熙笑着，叹了口气，该来的躲不过，谁让她傻乎乎地帮忙把弗拉基米尔拖进这段婚姻里了，活该要在电视剧里、舞台剧上，一次次被他杀死，“幸好我每次都是好人，他是坏人。”

　　“我会转达你的观点。”

　　她能想象米沙笑起来样子，润物无声，让人安心。“米沙，你知道吗？我很高兴你邀请了我……我以为，我在暴风雨袭击的山崖边行走，一定要沿着危险的小路才能下山，可能会摔得很惨，可能一身泥水洗不掉，我犹豫着要不要走的时候，你喊了我一声，告诉我走旁边的桥，可以找到另一条下山的路……”她不想说出自己遇到了什么，但是米沙听得很认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反而不好意思了，“总之，这让我感觉很幸运。”

　　“发生了什么？”他问。

　　“你不想说吗？”他又问

　　“那么，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他再次问。

　　“好，非常好！”她向他保证，“雨过天晴，我喜欢这条新发现的道路。”

　　“熙熙，”他犹豫了一下，“我知道成年人的啰嗦总是令人生厌。我不能对你说教什么重要的决定该和家人商量之类的。可我还是想说……很抱歉，我一定要说……”

　　“我在听！米沙，你的说教我会用小本子记下来的。”

　　“最好不要……我想说的是，怕犯错、怕失败、怕不好的事情发生，都只是人的正常情绪。接受它比绕开它更困难，也更重要。我说的不是现在的你，而是未来的你，接受你自己，接受不好的事情可能会发生或者已经会发生，你就比任何人都强大。不会走路的人不会摔跤，从不干活的人才不犯错……我说的太多了对吗？抱歉，我知道你会很好，希望你每一天都更好。”

　　“米沙，”她笑着说，“虽然导演对演员总有指导的责任，但等我们在巴黎见面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多教教我其他技巧——比如，如何把啰嗦讲得比情话还动听？”

　　“这是秘密。我可不希望你也变成一个啰嗦讨厌的成年人。”

　　放下电话，她觉得心头的阴霾已经完全散去了。什么《下课后》，什么所罗门，什么“甜蜜”的“朋友”，统统见鬼去吧！她看过《鼠巷》，她和演员米沙合作过，但她还没有和导演米沙合作过……她得承认自己有私心，她的私心就是，重新认识作为导演的米沙比寄希望于一个好莱坞剧本雏形重要的多，也令人愉快得多。

　　连小杰克都感受到这股愉快情绪了。他们刚刚和好，自然更加密集地约会。桑德拉搞来了棒球赛的门票，孟熙觉得看棒球赛也许是美式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小杰克在旁边为她介绍了不少棒球知识。她不懂，不好多问，可身边总有一些喜欢交流的观众，没一会儿就把小杰克问窘了。他站起来想走，她扯住他：“坐下！既然来了，就随便看看，又不需要充当专家。”他坐下，靠着她，挤挤挨挨，热量透过来。天气真是太热了，她拍拍他抱着她的手臂，示意他让出点空间来。他有点不乐意，过了一会儿，她又钻进他怀里啦，这让他开心得要命，下巴贴在她发顶上，小声问：“你想吃意大利冰淇凌吗？”当然要吃，看不懂的棒球有什么好看？他们连球队明星都不认识，小杰克的知识是临时恶补学来炫耀的，两个人即使守到终场又能有什么意思？

　　暖洋洋的下午，热哄哄的空气，冰淇凌柜台是半开放式的，冷气不要钱似的涌出来，她指指戳戳地选口味：“香草、彩虹、还有这个绿色的……”谁能想到呢？清新的奶油绿色是开心果口味，口感顺滑，味道却像是吃了一大把坚果，让她哭笑不得。小杰克自告奋勇帮她吃了一口，脸上露出惊诧混合着尴尬的神情。他们把这个可怕的冰淇凌球扔掉了。幸好彩虹球是奶油味，吃半个就足以安抚她受到的惊吓。

　　从看台偷跑“赚”来的时间，小杰克带孟熙去尝试滑水。她玩的是再安全不过的水上滑梯，连滑了两次就开心得像要飞起；他玩的则是水橇，在拖船的牵引下乘风破浪，有点危险，也有点刺激。她在码头上鼓掌、招手，他有点得意，展示了一个跳跃的动作，她也跳起来，压低帽檐，大声尖叫。他更得意了，似乎想要在回旋时再加一个弹跳翻滚的动作，结果直接翻进水里去了。她反而不叫了，笑嘻嘻看拖船回来找他。让你炫，砸了吧？

　　可是拖船把他送到岸边的时候，她才看见他手上裂了一道口子。他满不在乎地抖着手踩上码头，她抓住他的手观察伤口，接着又注意到他的脚也受伤了，不知道到底在什么地方，但是湿淋淋的鞋子漾出了混着血丝的水。水上俱乐部的教练倒不担心，带他们去保健医生那里包扎伤口，不过是简单清洗，然后用一种胶布将撕裂的伤口贴合，连药都没上。她不大习惯这种应付，连连向医生咨询，他用手拉都拉不住，只能眼见她被医生怼回来：“那就去急诊啊！撕开一遍，再贴一遍，对创口没什么帮助！”

　　她垂头丧气的，他就安慰：“不要担心，修养几天就长好了。”她的手轻轻地抚摸在胶布上，问他：“疼不疼？”疼是疼，可清洗过的创口冷飕飕的，被她又轻又暖地捂着，他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疼啊，”他嘿嘿地笑起来，“你要对我好一点，别不理我。”

　　这可怎么得了?她晾了他几天，可能要被他说上好几年了。

　　她在人前不大与他亲近，但他受了伤，故意走得一歪一斜，她傻乎乎地来扶。他得匀着力气靠着她，像是要借力，其实大半还都是靠自己。这可真不容易。

　　玩的时候没被人认出来，去停车场的路上偏偏被人拦住了。

　　“请问，你是不是……在电影里……就是比尔的女儿？”几个也是来玩水的男生，本来在往车后方绑滑板，看见他们就连滑板也顾不上了，追着问。

　　小杰克还没来得及打掩护。孟熙已经开口：“看不到吗？我可没有空！”明明是和影迷面对面，她却能装作遇见陌生人搭讪，一脸不屑的样子，还指了指小杰克，意思是自己已经名花有主了。小杰克忍着笑，想要快步绕开，男生们却不肯放弃。

　　“你是那个演员吧！”有一个稍微聪明些的，终于想起了她的作品，“斯特西！你是《回到小镇》的斯特西！”

　　孟熙面不改色：“我们一点都不像！你们这些种族歧视的家伙！”

　　亚裔被说长得一模一样是常见的种族歧视观念。男生们不好意思，吹着口哨散开了，其中的黑人男孩还冲她竖了竖大拇指。

　　他们溜到车上，孟熙扯过围巾盖住脸。

　　“撒谎精！”小杰克嘲笑她。

　　“我有什么办法？认出我不要紧……”她在围巾下说话，轻柔的面料飘起又落下，遮掩了她的羞愧。不仅仅是为了当面骗人，还因为她没有公开恋情的计划。她突然一把抓下围巾，转向杰克，“你会不高兴吗？我不公开我们的恋情，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够重视你？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

　　“嗨嗨，亲爱的，别紧张，”他发动了车子，从那群男生身边经过时，他甚至扬起手来打招呼，“我也没有问过你，我过去的工作经历不光彩，你会不会觉得难堪？”

　　他看她一眼，她拢着头发靠在座椅里，认真地盯着他。

　　有些话，早晚要说开。

　　“我没有办法辞职，你知道吗？我们这一行不是这么做的。我可以告诉你，我在警察那里没有犯罪记录，比一些看起来衣冠楚楚的家伙要清白多了。但是我不能说，亲爱的，我是个没有缺点、没有罪行的圣人……那我就是在欺骗你！或许你愿意给我一些时间，可能要几年时间，我会有一个更适合公开的身份和职业——即便是大明星也可以介绍说，这家伙是我男朋友，他英俊多金，还有一颗善良的心……”

　　她一手捂着脸笑起来，另一只手还在拍打他的手臂：“停！停！”

　　他也笑，捉着她的手吻了一下：“会有那么一天的！可是那时候，如果你还不肯和我一起出门，不肯公开我们的关系，那我就会很生气了！熙熙，我说认真的。”

　　她摇头，他惊讶了：“你不同意？”

　　她笑起来：“我的意思是，你误会了。我有顾虑，但我不是因为我的工作或者你的工作而顾虑，我最大的顾虑是我的家庭——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不会同意我这么早谈恋爱的。”

　　“早？”

　　“嗯，”她笑了，“我觉得上了大学之后，我就可以告诉他们了。”

　　“好吧！至少现在我们达成共识了，对么？我们都希望晚一些公开……你说，这世上还有其他情侣比我们更有默契，更幸运吗？”

　　孟熙正要嘲笑他几句，电话响了，她接起来。

　　是所罗门。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真是可恨。

　　“我收到你的邮件了，”所罗门似乎在跑步，有些气喘，“你太不懂礼貌了！起码你应该懂得给帮助你的人致电感谢！”

　　孟熙并不想和他纠缠不清，当即主动道歉：“如果是我的原因，那么我道歉，我安排了工作，无法——”

　　她听到一声女人的-呻-吟-，她以为是错觉或者对方在看电视，就继续讲，直到她听到那个声音尖叫起来“什么？”“放开我！”“你疯了吗？”……她的脑子嗡地一声响起来。所罗门不是在跑步，他是故意的，故意在床上给一个未成年女孩打这样的电话。

　　“嘘！别叫，”所罗门的声音并没有太远，从听筒里很清晰地传来，“不然我可控制不住这颗烟头，你想在哪里留个印记吗？”

　　她要挂断电话。

　　所罗门就像料到她的反应似的，喊了她一声。“熙熙！别挂电话！我们可以谈谈，你不喜欢《下课后》吗？”

　　她不想回答，也不能回答。她当然喜欢《下课后》，不然也不会犹豫再三。

　　所罗门喘息着笑：“如果这个你不满意，那么我再给你找一个好剧本，非常好的剧本。你还有几年，还有几年能成年？儿童演员真是让人分心……我等着你成年……”

　　她按掉电话，气得发疯：“停车！我想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