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没了忙碌的工人，工地十分冷清。
　　停工一段时日使堆积在场内的钢条覆了层灰尘，盖着沙堆的塑料布不知被吹到了哪儿，原本有一人高的沙子现被风拂得到处都是，只达膝盖的高度。

　　告别了神秘的怪盗，金木按照手机短信，带着雏实从建筑物西面下到地面，与接应者碰面。

　　早守候在此的搜查官一见喰种，眼睛都亮了，“神明大人！”
　　“……岩崎先生。”那诡异的真诚敬称让金木都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我并不是神哦？”
　　“咳，失礼了。”一不小心脱口而出，岩崎懊悔的咳嗽，“若您不喜欢，请赐予在下一个足够匹配您的敬称。”

　　金木是不可能把名字告诉他的，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足够匹配”的称呼，干脆按捺羞耻，由他随便叫了。

　　雏实的偷看与搜查官审视的视线撞个正着，活似被针扎了般，她一下躲到了白发哥哥后面，把脑袋埋在他的后腰。
　　岩崎草草扫了眼年幼喰种就兴致全无，只当她是个养着有趣的小鸟。神明大人不解释，他就不去问。

　　他对金木带着的两名来历不明的喰种视若无睹，掏出早准备好的车钥匙，按了解锁键，一辆低调全黑的讴歌尾灯笃笃的亮了两下。
　　他把钥匙双手奉给金木，“请用这辆车吧，牌照是伪造的。您用过后，弃置在街边就好。”

　　他很识趣的没自请充当司机。对他来说只要神明大人愿意使用这辆车，今天的信任度增长就很叫他满足了。

　　“麻烦岩崎先生了。”金木接下钥匙，也不担心这人会在轿车上动手脚。毕竟搜查官若真有心思，在拍卖会之前的会面他就被白鸽包围了，哪用等到这个时候，再说他是万不会把车驶回公寓的。
　　“哪里的话。”岩崎乖乖等神明大人把兔子面具喰种安顿在后座，殷切的上前为神明大人抖出一件普普通通的米色风衣，“阁下的战斗服太醒目了，请允许我？”

　　金木摘下剩余的一只长筒手套，本想说自己来就好，可搜查官已经利落的在他背后把风衣摊开，恭敬的等着了，他只好顺势伸展手臂，让搜查官为自己将风衣穿上，还细心的把领子翻整齐。

　　金木橡根木头任他服侍，被如此细心对待，让他浑身别扭加尴尬，就硬着头皮装若无其事的问：“岩崎先生是怎么引开留守于此的搜查官的？”
　　“那个啊，在下伪造消息，用CCG手机通知他们‘曾在工地出现的谜之喰种现身于米花大厦’了，需要支援，他们想也不想就跑过去了。”

　　金木无言以对，没好意思告诉岩崎，他伪造的消息正好成了事实，“岩崎先生不是还处在禁闭期吗，发有关拍卖会的消息，不会露出马脚？”

　　“这点在下自然考虑到了。在下直接侵入了CCG内网，将消息伪装成公共消息。”岩崎说着，将风衣的双排扣一一系上，“网路上的一切痕迹都抹干净了，没人能查到我这里。”
　　他行动很小心，毕竟还没脱离CCG的打算——啊别误会，不是对搜查官的身份多有使命感、归属感，岩崎只是经过深思熟虑后认为，留在CCG当内应才能收集第一手信息资料，最大限度为神明大人所用。

　　最后一颗纽扣系好。这下，除了脸上骇人的面具，金木看起来与夜间外出逛街的普通人无异了。

　　“费心了。”这个毛遂自荐的搜查官比面面俱到的月山先生也不差。可也正是因为太“好用”了，金木反而很不适应，“一直麻烦岩崎先生，实在让我过意不去，有什么是我可以替你做的吗？”
　　“请千万别这么说。”岩崎毫不犹豫，见缝插针表忠心：“能派上用场，就是莫大的荣幸，很让在下满足了。”
　　“……”这种类型金木活了两个世界第一次遇到，真心不知该怎么应对，“……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是。若有下次行动，请务必让我再度成为神明大人的助力。”
　　“……如果有需要，我会记得联系岩崎先生的。”

　　金木摘掉面具，打开车门，让雏实坐到副驾驶位上，给她系上安全带，再绕到驾驶位坐下。他还没拿到驾照，不过用喰种身份做的违法事儿也不差这一件了。

　　雏实起初只用余光悄悄往外瞥，金木善解人意的替她打开了车窗。这无言鼓励让她很惊喜的扒在窗沿，对每一件掠过的事物感到新奇，还时不时指着外面的广告牌问一些问题。
　　“那个发光的黄色小山是什么意思？”
　　“M记的标志。是人类进食的地方之一，快餐型餐厅，很有人气喔，全世界范围内都有开店。”
　　“全世界都有？好厉害，那整栋楼都是人类吃饭的地方吗？”
　　“不是，那是百货中心，除了提供吃饭场所外，还销售各种生活用品或奢侈品。”
　　金木很有耐心的一一解释。

　　“……咦？等等。”雏实兴致勃勃的进行你问我答，突然一顿，眼睛往驶过的后方看，盯着喧哗闹市的某个道路口，“那边，我闻到了姐姐的味道。”
　　“姐姐是指……”金木微怔，明白她指的是董香，不由也回头望去，是隔绝了喧闹的居民区道路，“在那里面？”
　　“不会错的，姐姐就在附近。”
　　金木立刻转方向盘，把车停靠在安静的巷口，“接下来的路，就用步行了。”
　　“嗯！”

　　借着车身掩饰，金木把昏迷的绚都从后座抬出来，架在肩上，让雏实在前方带路。

　　夜已深，闹市不知疲惫的挥洒精力，普通小街小道则已然熄灯。整条道路寂静无声，仿佛一张无动静的照片，只有路灯偶尔因电路接触不良闪动两下。
　　金木经过路牌，抬头看了眼，上面写着“五丁目39番地”。

　　雏实沿着摸不着的气味牵引，脚下毫不迟疑，拉着哥哥的手小跑往源头——路灯照不到的墙角边缘。

　　“姐姐！”
　　藏在阴影的人影动了一下，立即迈出黑暗，“雏实酱！”
　　董香见到牵挂的小女孩，先爆发出巨大惊喜，可发现跟随而来的，还有个陌生的白发青年，戒备就翻上来把正面情绪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感情上的变化，金木看得一清二楚。期待雀跃的心仿佛被泼了一勺冷泉，跳动速度渐缓。

　　“放开你的手！”董香低狺，脚下使力，蓦地蹿到白发青年前方。
　　金木没抵抗，任董香将绚都夺走到她身上靠着，还把没来及开口说点什么的雏实也给快速捞走了。

　　“你是什么人？”在绚都鼻子下探到呼吸后，董香高悬的心落下，可接着，弟弟脸上的淤伤红肿让她心起怒意，眼神不善的瞪着白发青年，“他这幅样子是你弄的？”
　　肩胛骨的赫子被主人唤醒，紫色发丝胡乱飘动，使董香习惯遮住一半的脸蛋完整地露了出来。
　　她尚未成年，五官却已有极为精致秀美的轮廓，明晃晃诉说这女孩儿再长几岁会呈现何等惊艳姿容，一笑一颦轻易就能牵动旁观者所有心绪。

　　也正因如此美貌，她现在的愤怒之情存在感强烈到几乎具现化为烈焰，都快要把愤怒所指者的心脏烫伤。

　　羽赫无声熊熊燃烧，明艳火光映照在青年脸上，斑斓变幻的环境色衬得他本人更显苍白，如同一尊表达不了悲喜的大理石雕像。

　　金木带着上扬弧度的微启嘴唇渐渐回归紧闭的直线。

　　初见时，他刚刚被移植器官出院，因饥饿痛苦得快要失去理智。
　　大抵是没出息的哭着大喊“我是人类我不想吃人”导致第一印象不好，董香对他态度总不怎么耐烦。
　　吝啬笑容，喊他“半吊子”，言行一点儿不客气……但金木清楚，那些种种不含带坏心，董香对他其实一直是接纳的，隐藏在恶声恶气后的笨拙关心总使他会心一笑。
　　在古董和董香搭档做服务生的日子，是他珍惜的回忆，也是在越来越黑暗的命运里挣扎中，支撑他坚持的动力之一。

　　而不是如今这样。
　　陌生。惊疑。警惕。戒备。不信任。

　　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十一月的空气舔吻他风衣下的背部，如同用冰块压着脊梁向上滑动，那湿冷的寒意没入发尾，朝大脑表层迈去。
　　在那个失去一切的雪夜之后，以为自己不再为寒冷所困的金木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战。

　　黑子君、迹部前辈、怪盗先生……金木被收获的善意编织的美梦迷住了眼睛，现下终是被惊醒了。这不是他的世界。

　　金木眨着初醒的迷茫双眼，回首，才看见，在身后，自己已经迈出那道“线”太远太远了。
　　忘了吗？
　　他一开始对自己发过誓，窃取了“金木研”的身份，只要有英，只要能陪在英身边就足够，不会奢求更多。

　　可是啊，“人心”真是个贪婪的无底洞。它总在他放松警惕时贪求更多，幽幽的招着手，诱.惑他向更深处的虚假美好迈步，哄他在幻想中甜美入睡。

　　金木的指甲掐了掐手心，颇为自嘲的想，一直以来都是他自顾自的期待“重逢”，然而实际上，这个世界的大家根本不认识他。
　　区区陌生人怎么会有“重逢”之说呢，一切期待都是他只顾自己强加于“熟识之人”身上的光环，被那自以为是的光芒蒙蔽眼睛的他凭什么以为，可以轻易被大家接纳？
　　被抗拒了，他亦没有资格失望什么、去责备谁。

　　“是的。”金木垂下头，细碎的白色留海遮住了眼睛，嗓音清澄柔和，语气诚恳有礼，道歉说：“当时下手过重，是我欠缺考虑，十分抱歉。”

　　董香莫名感到不舒服。
　　陌生白发青年很奇怪，闻起来像同类又像会勾起食欲的人类——这个暂且放到一边，重点不是气味，而是他的态度。
　　那语气极为诚心，真心实意得挑不出刺，可她就觉得很不对劲。这名陌生人的彬彬有礼在一瞬出现，仿佛迅速垒砌的城堡，而在那坚实的高墙之内，关押着的，是隐忍不发的可怕巨兽。

　　董香被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堵得难受，好久她才打破沉默：“你是在地上生活的那一类？”
　　“是的。”
　　“那你也是参加拍卖会的那伙人了？”董香直白的问，“不然你怎么会把雏实酱带出来？”
　　“我……”只是为了救同伴啊——现下立场，“同伴”之词何以说得出口。金木垂下眼睑，气息内敛到黯淡，使他的身形看上去都单薄了，“……只是为了救同类。”

　　“大哥哥没有撒谎。”越来越不对劲的气氛使雏实有些惶恐，她扯扯董香的衣角，“是哥哥和另一个人类怪盗哥哥救了雏实酱。所以…所以姐姐不要和哥哥吵架好不好……”
　　“雏实酱……”在小女孩的劝说下，董香不善的眼神缓和，声音也放柔了：“嗯，别担心，不会吵架的。”接着对向金木，虽然言辞不再冷硬，不过也没到和气的地步，“很感谢你救了雏实酱，接下来交给我就好了。”
　　金木不放心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董香张嘴就打算拒绝，可雏实却非常高兴的忙不迭点头，捧住了白发青年的手不放开，她也只能默认了。

　　于是，董香右边搀着弟弟，左手牵着雏实；雏实则一侧是姐姐另一侧是哥哥；金木任由雏实拉着自己的右手。
　　三人外加昏迷的一人，构成了奇异的组合。幸好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否则行进一定不会这么轻松。

　　雏实在恐怖遭遇之后，有怪盗和金木的细心开导，加上熟悉的姐姐在身边，心情恢复了往日的开朗。
　　走在冷冷清清的街上，没了初达地面的不知所措，她兴趣盎然的环顾四周。对人类而言平凡到乏味的居民房屋，在她眼里趣味横生，每一处都可以品出别样美感。

　　同样漫步的董香就远没小女孩来得轻松了。隔着欢快的雏实，她偶尔朝白发青年投以隐秘的斜瞟。
　　这么近的距离，金木当然注意到了，但又如何呢，反正他们才“初次见面”，他很自暴自弃的当作没察觉。

　　正在董香满心疑惑探究、金木熟视无睹间，雏实轻快的步伐不知为何被绊住，停了下来。
　　牵着她的董香也止住脚步，低头问：“怎么了？”

　　“那栋房子……”小女孩踌躇又期盼的问，“我可以去看看吗？”
　　“如果你想。”

　　该说是巧合，还是命运呢。董香和绚都约定好的会面地面，正巧是隔着米花中心大厦不远的五丁目39番地。坐落于这条街道上的，正是曾帮助过刚刚上地面雏实的毛利侦探事务所。
　　雏实好奇喜悦的心情在这栋楼房前变得极为难以言喻。

　　“住在这里的人类姐姐，在我到地面上时帮助了我。”雏实仰头望着二楼事务所，“她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我是什么，还是把我带回了她的家。”她说着，低下了头，声音渐低，“可是、可是我……伤害了那么温柔对待我的姐姐…在饥饿的时候，我咬伤了她……”

　　金木很能理解雏实的心情。喰种与人类的距离太难把握了。
　　隔岸光火吸引他们奋不顾身的想要迈步靠近，而谁知脚下的独木桥何时会断裂，下方万丈深渊可一直蠢蠢欲动着吞噬血肉。

　　“那么，在回去前，”他说，“雏实酱有什么想留给她的话吗？”
　　“别听这家伙的，雏实酱。”董香持相反意见驳道，“不要再和人类扯上关系了，很危险。”

　　“我——”雏实咬咬嘴唇，目光在左手右手哥哥姐姐之间徘徊，最后坚定的握紧了金木的手，“我想道歉，为那个时候伤到了姐姐。还有道谢，她很努力保护来历不明的我，我真的非常感激她。”
　　“雏实酱……”董香头疼的蹙眉，“我们是没法在身份暴露后仍与人类面对面接触的。”
　　“确实，面对面接触会很危险。”金木从花坛里捡了一根自然掉落的枯枝，“所以写给她吧。把你想传达的心情，用字留给那个人。”

　　“噌！”

　　路灯白色的冷光中跃起一捧红焰。
　　是白发喰种从风衣衣摆下探出的鳞赫尖端摇曳出的火光。

　　雏实不禁小小惊呼：“啊，哥哥的赫子烧起来了！和魔法一样呢。”
　　“只是赫子活用的一种方式。”

　　释放赫子密度只要足够高，就能形成热浪，其高温比之普通火焰有过之无不及。

　　“你——”董香看着这奇幻的一幕，惊得差点连弟弟都忘记搀扶。
　　赫子活用？说得容易轻巧。
　　且不提此举对赫子构建需要何等精密的控制，单单是让赫子达到能烧起来的高密度，该花费的Rc细胞就让人咋舌了。能做到这一步，最低最低也得是半赫者吧！

　　金木把枯枝放在高温上烤，噼啪蹦出几粒火星，使枯枝的末端碳化，变成能写出少许话语的简易炭笔。

　　“笔有了，现在还差信纸。”金木四顾，见进入二楼的楼梯口墙上贴着“毛利侦探事务所，由此上楼”的标语，纸上剩余的大面积空白足够充当信纸，“就写在这上面吧，也方便让那位人类女性看见。”

　　雏实接过枯枝炭笔，悬在纸上，久久没有下笔，为难道：“兰姐姐的名字是个汉字，我…我不会写。”
　　“她叫‘らん’？知道字的大概样子吗？”
　　“嗯……”她被问住了，苦思冥想片刻，挥舞树枝在空气里试着比了几个印象中的字，“……大概、是这种感觉？”

　　对读书苦手的董香从头到尾插不上嘴，只能陪雏实一起苦恼。
　　金木记住树枝在空气划动的无形痕迹，于心里默写了几下，当即有了猜想。他摊开雏实未拿树枝的手，不疾不徐的用指尖在她手掌一笔一划写下“蘭”，问道：“是这个吗？”
　　雏实手心被他划得痒痒的，第一遍压根儿没注意笔画顺序，“诶？啊，哥哥能再写一遍吗？”

　　金木不厌其烦的又写了一遍。

　　雏实这次认真记住了哥哥指尖划动的过程，肯定的点头，“对，就是这个字，写起来好困难啊，真难记住。”
　　“的确有些复杂，但笔画这样有序的交叠在一起，也很漂亮不是吗。想必名字的主人也是个和花一样美丽的人。”
　　“花？”
　　“是啊。‘蘭’这个汉字寓意为一种花的名字。”金木松开雏实的手，微笑着解说，“它的颜色并不艳丽，花瓣与叶亦不宽大，开花时气质淡雅高洁，在旧时很受雅士追捧，时至今日，仍常用到以‘蘭’喻人的典故呢。”
　　“诶……”

　　“嗯？”金木说完，发现雏实正愣愣的望着自己。“抱歉，我太自说自话了吧。”

　　“没有那回事哦。只是…从前都没有人教导我汉字的知识。”雏实摇摇头，“我自己读书时，只单纯对复杂又难懂的汉字感到苦恼，今天第一次意识到汉字很漂亮，还包含了许多美丽的寓意……”她明丽的笑容添上一层羞赧，“我喜欢听哥哥说的这些。感觉，哥哥处在一个我没接触过的世界，很让我憧憬呢。”
　　金木莞尔，“自己试着写上去吧。”
　　“嗯。”

　　雏实握紧枯枝，在纸张空白处认真写下人类姐姐的名字和其下两排小字。

　　对不起。
　　谢谢你。

　　想说的其实有更多，但流泻于纸上的，只有胆怯的道歉与道谢。
　　人类能好好接收到吗，从喰种心底小心翼翼传递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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