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众人搭在迹部安排的大巴来到医院，刚到白墙高立的正大门，就受到了医院方的精心接待，除了严阵以待的医生们和护士小姐外，自带电复律机的急救担架都准备了好几个。

　　英良绕到金木未“受伤”的耳侧，小压低了音量吸冷气，“真夸张啊，这种场面只在漫画里才会出现吧。”

　　站在队列首位的医生对迹部景吾恭声道：“一切已安排妥当，现在就可以开始。”
　　训练有素的护士们在医生语落后，纷纷到灰头土脸的青年前方，请他们排成队列依次到院中接受体检。

　　“你也去那边，桦地。”迹部偏头，对身后脸高高肿起的桦地道，“检查结束了就在木村旁边等着，本大爷之后会过来。”
　　“是（Usu）。”
　　安排完桦地，迹部景吾轻车熟路的不知去了哪个房间。

　　用平板记载姓名的护士长见英良和需要检查的那群青年一样，浑身脏兮兮的，就对英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也需要做个检查，请往这边走。”
　　“诶？”英良指指自己，连忙摇头，“我没怎么在危险的地方待过，就不用了。”
　　金木把自己手腕上英良的手拉下来，“英也过去吧，结束了我会找你的。”
　　“您是陪同者？”护士长态度温和，“不如趁此机会也做一次全面检查？”
　　早在大巴上就接到上司暗示的木村上前，示意性的用手臂拦了一下：“不劳费心了，这位有忍足医生负责。”
　　“忍足教授？”护士长松怔过后，点点头，“既然是那位负责，是我多言了，那位的医术可是我们医院最好的。”

　　一旁竖着耳朵的英良听见这些，觉得奇怪——金木什么时候和迹部景吾的助理搭上线了？不过这也正好合了他希望金木好好看看身体的意，没理由阻拦。
　　“你去吧。”英良推推好友，“如果我先结束的话，就在这里等你。”
　　看着木村可掬的笑脸，金木大致猜到这是迹部的打算，就对英良答应：“好，一会儿再见。”

　　“这边请。”
　　金木顺着带领到了医院的员工专用电梯，木村按了按上乘键，电梯光可鉴人的金属门向两侧滑开，果不其然，换了一身干净常服、发丝都重新打理好的迹部景吾正在电梯中等待。
　　电梯门在金木步入后，匀速合上，迹部景吾并未直接选择楼层按键。

　　“本大爷想向你引见一个人。”他说道，刻意停了会儿，观察喰种没有出现什么抵触情绪，只是安静的做出愿闻其详状，才不紧不慢的接着道：“这所医院的忍足医生，他知道喰种的事，对喰种也有一定研究，同时对喰种并未抱有激.进思想，有本大爷作担保，他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你的事。”
　　说着，这眼高于顶的大少爷难得自嘲的轻嗤了一下，“——话是这么说，可事实上本大爷也只不过跟你今天才见一面罢了，要大谈信任未免也太可笑，所以这只是一个提案，接受与否全在于你。”

　　把身份暴.露出来了，金木就做了一定心理准备。
　　这个人（迹部景吾）能在看见赫子后一语道出金木是什么生物，他知道喰种，自然也明白这个名词背后所代表的血腥真相，结合乾贞治在网球场对其财阀继承人身份的介绍，很能说明这是个在被隐藏的世界有一定能量的人。
　　如果关系加深拉近，金木可以从对方的势力中获得一定庇护从而更好的掩护自己的身份，可是关系的来往从来不是单方面索取，他想不出对方打算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
　　若在这儿的是黑发的自己，说不定会毫无戒心的答应了，但站在这里，经历太多磨难的白发喰种认为这人说的话没错——只一次见面就交付信任太天真了。

　　“我可以问一句为什么吗？”

　　迹部景吾倚靠着电梯内壁的背挺直了些，“本大爷在这个月月初才听说‘喰种’这个字眼，对这钟生物的大体了解只在纸张之上，他们通常被描述为害兽。可是，根据本大爷与其他知晓更多内情的人士交流来看，喰种不单单是只会吞食血肉的兽类，喰种在思考、情感方面与人类是别无二致的。”

　　这一论点已得到了证实。
　　迹部透过电梯中喰种静听的平淡表情，仿佛又看见了他对着黄发青年不加掩饰的关心。就像冷硬的雕像被神力点醒，从大理石底座上走了下来——在黄发青年面前的喰种，和人类是没有两样的。
　　比起救命之恩，这个喰种心有牵挂才是让他放下大部分防范的真正原因。

　　“喰种和人类之间的矛盾是种族天生对立，难以调和——但也不是全无可能。重点是，是否值得。本大爷不想做种.族屠.杀的推手也不想做侵害人类社会安全的叛徒，本大爷想知道喰种是否值得去赌那个可能性。”迹部景吾的手臂抬高又重重放下，向前伸直，食指指尖隔空点在金木的额头，掀起的气流把他的黑色刘海都吹开了些，“本大爷需要一个领路人。这个人，本大爷想要是你。”

　　金木思忖半晌，问道：“请问，你所说的‘可能性’指的是什么？”
　　迹部一口回答：“如果你接受提案，你会从忍足伯父那里知道答案。”

　　金木听明白了，这个人完全是想凭空口拉自己上船，至于这艘船是通往新世界的诺亚方舟，还是折戟于冰山在半途沉没的“梦之船”泰坦尼克，在未登船出航前全然不得而知。
　　风险太大，靠赌.马获得十亿日元大奖都比这虚无缥缈的可能性有盼头——概率学上是这么说，可是…能调和人类与喰种之间的矛盾……若真有这样的方法，真能改变现状，简直是金木在梦里都不敢奢想的愿望。
　　诱.惑太大太大了。若真有那样的世界、能避免无数悲剧诞生的世界，他愿意拼尽一切去实现。

　　金木艰难地维持自己冷静的表象，提出了条件，让自己的动摇不那么显而易见：“我想要一份没有任何破绽的体检报告。”
　　目标达成，迹部景吾毫无二话：“可以！”

　　这份提案得到应允，迹部才按下要去的楼层数字键。

　　“叮！”

　　性能优秀的电梯平缓上升，到达目的层，发出一声清脆电子鸣音开启，迹部率先走出，到了一间门牌写有“忍足”的房间前，屈起手指轻敲几下，传出“请进”的回答，才开门。
　　推门而入后，一名医生早已等候在内，他年龄约过不惑之年，笑容文雅又睿智，身着雪白无垢的医生外衣，如钢笔墨水沉淀颜色的略长发丝束在一起，斜斜的搭在肩上，好似开了一捧埃及蓝睡莲。

　　“景吾君提出的要求，就是为了这位吗？”医生——忍足瑛士目光在迹部身上停留了几秒后，移到了金木身上。
　　“是的。”在长辈面前迹部收敛了平日里的张狂，应是过后，他看向金木。正如最初所说，他只为引见，交流的主动权全交给了喰种。

　　金木上前一步，暗自庆幸自己还记得把眼罩断掉的绳子重新系好了。
　　他将眼罩换到另一边，稍抬起头，左眼闭阖片刻，等眼睑再度掀开时，那露于人前的眼珠已经化为黑红一片。

　　看见这一幕，毫无准备的忍足瑛士直接双手撑桌站了起来。“哗——”他的动作太大，不止把办公椅给掀翻，连桌上的一小摞文件也给扫落了。
　　盯着那只彰显食人生物身份的极具恐怖色彩的眼睛，忍足瑛士面上露出惊愕警惕的神色，不过那份警惕只出现了一小会儿，就在目及波澜不惊的迹部身上时，独剩下满满的讶然了。

　　“……根据景吾君的拜托，我有想过会是位特殊的客人。”忍足瑛士将不自觉急促的呼吸频率调整回来，“可没想过特殊到了这种地步。”
　　迹部说道：“希望伯父能确保他的特殊性不会泄露。”
　　“自然如此。”忍足瑛士绕过办公桌和地上的文件，踱步到金木不远不近一米的距离，凝视这只色彩浓艳的赫眼，意识仿佛都要被卷入其中，让他没发现自己正赞叹着：“我第一次这么近观察活体……大自然真不可思议，能孕育出与人类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存在。”

　　金木被年长者一瞬不瞬的盯着，感觉尴尬得皮肤上都浮起了一层小颗粒，很努力才没让自己后移躲过那过于灼热的视线。

　　在他僵在原地克制后退冲动时，忍足瑛士和颜悦色的说：“容我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金木点点头。

　　“为什么要戴这个？”他比划了下金木移到人类右眼的眼罩，“你的两只眼睛都是完好的吧？”

　　一上来就是难以回答的问题……
　　金木心虚的轻轻搔了搔下巴，半真半假的说：“我的眼睛…以前受过很严重的伤，左眼有时会在人前失控，右眼……在是赫眼时，看不见。”
　　忍足瑛士沉吟片刻，算是接受了他的说辞，“那么，你是如何避过Rc检测门的？不说其他地方了，仅是你所进入的这座医院，一路到我这儿来最起码得经过三个检测门，总不会是它们凑巧全在今天故障了吧？”
　　“……对这一点，我也很奇怪。”八.九不离十是独眼喰种不纯的血统让检测门难以辨别。金木心中有猜测，表面上还是装得滴水不漏，顺便尝试着问：“Rc检测门已经普及到这种地步了吗？”
　　“大型公共设施多多少少都有安装微型Rc检测门，所以现在很少能在明面上见到喰种了，像你这样敢于进入医院这种地方的，更是从来没有，毕竟，检测门可是连接着CCG呢，只要检测到喰种，不出意外，搜查官三分钟以内就会赶到实行驱逐行动。”不知是否是刻意为之，忍足瑛士把金木想知道的情报全抖露了出来，然后话题一转，没在这上面追问（金木为此松了口气），“第三个问题，你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当然是少许人类尸体和大量同类赫包了——这答案不太友好，金木谨慎的绕过本质，委婉答道：“我从未为生存杀害过任意一名人类。”

　　迹部默默思量。没把目标定在活人身上活人，那么食物就是尸体了。这比他预想的好上许多，对这名年轻喰种的接受度又升了几格。

　　忍足瑛士想的比接触喰种不久的迹部远得多，他在研究喰种的正规机构待过，隐约猜得到金木含糊回答背后的含义。
　　他饶有深意的眼神在喰种身上凝结了片刻，“最后一个问题。”他竖起修长的食指，“我要如何确信你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人类和喰种相处中避不过的问题。

　　“喰种拥有和人类同等的思考能力，这让你我能心平气和的交流，但这并不意味着危险度降低，该说是正好相反才对。无智慧的野兽和有智慧的捕食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对人类的危害也是不在同一等级上的。举例来说，如果狮子给人类的威胁等级是一点五，那么，喰种就是七。”忍足瑛士侃侃而谈，直白的语句直指核心，“刀枪不入、子弹不穿的身体素质，强大的猎杀器官赫子——喰种从出生起点就远高于人类，如果不是人类在数量上有压倒性胜利，现在我们所生存的世界，大概就会成为另一种模样了。”

　　他说的是站在人类角度再正常不过的担忧，也是金木曾经的视角，在他成为这幅样子之前，他也曾抱有这样的怀疑……

　　医生收敛了使人如沐春风的和善笑意，他身高高于喰种而采用俯视角度，垂下的长长睫毛覆盖了眼睛轮廓，唯有墨点似的瞳孔格外清晰，也格外冷酷，“我该如何确信，现在接纳的，不是一个善于欺骗的捕食者呢？”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接受来自人类（曾经的自己）的犀利质问。
　　立场转换。
　　他只能在阴影里鬼祟的探出指尖奢求一点光屑，再也回不到阳光下了。

　　金木咬住下唇，挤出几个破碎模糊的字眼：“……我不想……”
　　忍足瑛士没听清那声呢喃细语，他靠近了一步，“什么？”

　　金木不想让英看见他如此不堪的实际面目。
　　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如美梦成真一般，英能够毫无芥蒂的接受他这匹怪物，他也无法再装模作样的维持平日近友的嘴脸。在完整美好的英面前，他太残缺扭曲了，曝光在白日下的真实姿态令他自惭形秽到只想消失。
　　他对现在的处境无意去怪罪他人，那个错误的世界已经随白色死神刺破大脑的攻击远离了他，余下的所有悔恨不甘，他全倾倒给了无能的自身。

　　“我从来、一点都不想——”喰种用掌心狠狠按住赫眼，手里很快被濡湿一片。那粘稠扰人的不适触感像从腐烂泥土里钻出的蚯蚓，顺着掌根蜿蜒地爬动到衣服下的手臂，无疑是他厌烦不已的血泪，“——是这个样子。”

　　“你——”忍足瑛士被触目惊心的血痕惊到，难得结舌了片刻，刻意营造的压迫感也被这一窒破坏了。
　　“喂、你怎么了？”迹部景吾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眼睛流血的画面，他几步上前，忙从胸口口袋抽出随身携带的干净手帕，递向前，似乎要替流下喰种擦拭一二，但被喰种用手背轻轻挡开了。
　　“……十分感谢，不过我自己就可以了。”金木把抓住缝隙就翻涌而起的黑泥般的情绪全数压回心底封存，捂住左眼的手放下，拿出小包纸巾，抹掉手心和脸上的血迹，“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迹部抿了抿唇，把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随便揉成一团塞进裤子口袋，“怎么回事？为什么流血？”
　　“没有大碍，只是我提过的旧伤罢了。”
　　忍足瑛士缓缓开口：“能让喰种留下这种程度的后遗症，想必是很严重的伤害。”
　　金木没有接话。要说出这是大脑被从眼睛洞穿的伤，哪怕是喰种，这自愈力也未免太过骇人。

　　未能套出话，忍足瑛士也没再多作纠缠，转而延续之前的话题：“你刚才所说的意思是……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做个普通人类？”
　　金木因医生话中潜在含义怔住，他在眼角拂拭的手像减速的动画，以一帧一帧的速度放下，泣血后添了分凄楚的妖异感的赫眼直直盯向忍足瑛士，“能做到吗？把我变回……把喰种转换成人类？”

　　医生没注意他一时心急的口误，“景吾君没跟你说过我的设想？”他望向迹部景吾，后者不自在的偏过头，笑容不由回到忍足瑛士脸上，“看来你是被他用空话半哄骗上来的了。”
　　金木早知道事情不会那么容易，他也不失望，继续追问：“能告诉我您的设想吗？”
　　“不是什么机密，而且这项项目仅在起步时就被有条件的机构给否决了。”忍足瑛士耸耸肩，语气有些无奈，还暗带了点对那些人的冷淡讽意，“听说过Rc抑制剂吗？这种特殊液体可以压制活跃的Rc细胞，让喰种在一定时间内失去皮肤可怕的防御力和催动赫子的能力，通常在‘手术’前对喰种使用，方便切割解剖。”

　　金木早知道这个，还亲身被注射了大量方便壁虎折磨取乐，眼神冷淡中略显麻木，没做出任何反应。
　　迹部不一样，他是首次听闻这种特殊液体，在忍足伯父说出Rc抑制剂的通常用途后更是皱了皱眉，“这个抑制剂有麻醉效果吗？”

　　“怎么会，喰种可没人.权保护，也没人在意这些。”忍足瑛士说，又想起了什么，对金木歉然道：“无意冒犯。”
　　金木示意没关系，他才接着说：“喰种与人类最大的不同，就是体内Rc细胞的数量，普通的健康成人平均Rc值是两百到五百左右，与之比较，喰种的RC值则高达一千乃至八千左右。RC抑制剂虽然只是削弱了喰种的肉.体强度，但也间接说明了，Rc值是有办法压制的，在这个基础上作进一步设想——Rc细胞是否能从根本上认为消除？”
　　忍足瑛士语毕，苦笑了下，“不过这只是个大胆的设想罢了——再严谨一点归类，是空想。先不说Rc细胞减少后喰种能不能真的转换为人类，光是如何从根本上消除Rc细胞的数量就是个难题。细胞上的任何小问题都是现代医学的大难题，如果真那么容易，人类也不会为癌症所困两千年了。”

　　“您有这个想法，单单如此，就十分不易了。”金木诚恳的说，“我知道，为什么您身为人类却愿意为喰种着想吗？”
　　“喂喂，我可没那么伟大，为喰种着想什么的，我可没考虑到那个地步。”忍足瑛士忍俊不禁，手轻抬了一下，好似想像一名长辈那样亲切怜爱地摸摸喰种的头，但这个举动在中途就停下了。他回答：“至于为什么——因为我是个人类啊。”喰种露出不解的神色，忍足瑛士补充：“什么是人类？从神学到社会学对这个词都有不同定义，不过，在我看来，身为人类需要保持的基本，就是那一点人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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