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金木额头抵在墙壁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总算从通向深渊的漩涡里拔身。
　　扰人的食欲不甘不愿的缩回一隅，不断分泌的唾液和从赫眼延伸的红色经络全部归于平静，一切又回到了日常状态。
　　金木知道，这“日常”只是短暂的假象，就如海水退潮不是真的干涸，只是在为下一次巨浪蓄力。

　　在这片无人注意的角落把呼吸调整好，金木用随身携带的纸巾将额角隐隐沁出的薄汗擦净，迈步准备回网球场，然而生活就是要跟他作对一样，没这么轻易放过他。

　　继食欲带来的饥饿假象刚刚平息后，胃部开始了第二轮不适。金木被这阵钝痛提醒才想起，自己早上陪英吃的饭还没来及吐掉。
　　那份没及时吐出的早餐堆积在体内，像一块巨石，要把五脏六腑都要牵扯着不断下坠，与此相反、不断上升的是快要涌出喉咙的呕吐欲，被身体排斥消化不了的人类食物似乎夹杂了胃酸，每次上涌都让食道有被灼伤的痛楚。

　　“唔……”金木咬住嘴唇，刚站直的身体踉跄地向一旁倒，他忙用握成拳的手锤在墙上支撑身体，没控制住好的力道把墙壁砸出了几道头发丝粗细的裂纹。

　　这一件接一件的突发状况让金木懊恼的余力都没有，满心只想快点结束。

　　在不适进一步恶化前，他赶忙朝不远处的一名女生走去询问：“不好意思，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诶？”被问的女生吃力的抱着几瓶刚买的水，她有点艰难的转身对金木说：“抱歉，我是从别校来的，对这里不是很了解。”

　　她把正脸露出来，记忆力超群的金木立刻就认出来了，他曾在董香的公寓里与这女生有过一面之缘，她是董香非常非常重视的人类朋友。
　　董香……这个名字让金木在忍耐疼痛之余升起了几分怅然。
　　落座于二十区的低调咖啡店曾是处于迷茫中徘徊的金木的归处。从一个普通人类大学生转变为都市传说一般的食人生物，带来的恐慌和混乱是不可想象的，多亏“古董”敞开大门接纳了不是人类也不是喰种的他，才没让他就此崩溃疯掉。
　　金木一直想找回过去的伙伴们，却迟迟找不到适合的时机，还因为过于心急在面具师那里露了马脚，加上有英相伴的日子简直如梦一般美好，这件让他心心念念的要事就暂时搁置了。
　　直到现在……光是回想起咖啡店大家的名字，都让他有些恍惚。距离上一次和董香说话、喝店长先生泡的咖啡、教雏实酱汉字……回首这些记忆，好似隔着天堑，在悬崖的另一端，遥远得恍若隔世。

　　在眼罩青年的走神下，小坂依子久久没得到回应，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转身就走好，还是等青年再度开口好。
　　幸运的是，女孩的尴尬很快被寻她而来的好友打破了：“依子！”
　　小坂依子闻声眼睛一亮，想对跑来的橘色短发女生招手，但手里都是水瓶，只能作罢，“杏！”
　　橘吉杏过来后，轻松接过了依子手里大半的水，“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买水？真是的，这种事跟我哥哥讲，或拜托他的部员们做就好了嘛。”
　　胳膊上的压力骤减让依子松了口气，“杏好不容易请我来看网球赛，我当然也要回报一下杏呀。”
　　“你想感谢我的话，下周去动物园帮我做份便当就好了，我要蛋卷和小章鱼香肠的，不要让我失望哦。”
　　“嗯！我一定会加油的！”依子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她的料理课一项是满分，对做便当也一直很有热情，这要求再对她的心意不过了。

　　橘吉杏的视线转向依子身旁没见过的眼罩青年，他虽然没有叫人眼前一亮的出众长相，身材也并不高挑，但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就算是见多了优质帅气男生的杏也不得不说，这名眼罩青年的与众不同是她也从未体会过的。

　　杏面对依子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微妙的揶揄了，“这位是谁？依子你的朋友？”
　　依子都不用动脑筋想就知道好友误会了什么，她的耳根略充血，对杏解释：“才、才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只是在问我洗手间怎么走……对了，杏你肯定知道吧？”
　　“当然啦，我中学时经常来做调查呢，对青学还蛮熟的。”没内情可挖，杏也不为难脸皮薄的依子了，她对一直没打扰她们对话的青年道：“你要去洗手间吗？我们带你去吧。”
　　整理好情绪的金木向杏小幅度点头，“麻烦你了。”
　　“没事啦，最近的一处洗手间离大门不远，我们正好顺路。”杏不在意的答道，在青年走近些后，她发现这人的脸苍白得不正常，连嘴唇都是寡淡的藕灰色。如果现在不是太阳当空照的大白天，杏都要怀疑他是刚从阴冷泥土之下爬出来的墓地生物了，“你…你的脸色很差啊，不要紧吗？”

　　消化不了的痛苦明显有别于令喰种失去理智的饥饿，它是一种浪潮般的刑罚，不至于让人发疯，但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冲击着河堤，使他时时刻刻处在忍耐极限的边缘。

　　在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金木对吞食人类食物还很不能适应，甚至几次在英面前失态，不过在不懈的努力下，现在，他已经能将人类的面具严丝密合的牢戴于脸上了。
　　金木对陌生女孩的关心回以浅淡微笑，“没关系，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仿佛身体里遭受翻江倒海折磨的根本不是他。

　　*

　　千代宫幸这天跟随母亲，坐着家中最好的一辆车，从东京市中心一路到了接近郊区的别墅区。在这里购置房产的都是日本的有钱人，所以这一代也被称作“富豪庄园”。
　　车在高高的铁门前暂停，等待大门警卫与她们要拜访的人家联系。千代宫幸偷偷打开窗户，伸出小半脑袋仰视一条条直指天空的铁栏杆，觉得前方仿佛是所豪华的监狱。

　　“幸！”女性威严的呵斥把她吓了一跳，“探头探脑成何体统！回去后给我复习一遍基础礼仪。”
　　千代宫幸关上车窗，对母亲低头垂眸，“是。”
　　“待会儿你要同景吾君见面，他是名杰出的继承人，拥有杰出的姓氏，如果进展顺利，你将会是他的未婚妻。”
　　“是。”
　　“这是你们的初次见面，务必要给景吾君留下完美印象。”
　　“是。”
　　“像刚才那样的失礼举动切不可为，不要给千代宫家抹黑。”
　　“是。”

　　无论年长女性说了什么，千代宫幸都温顺的答是。对母亲的顺从似乎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她受的就是这种教育。虽对这样的生活、一步步被预定好的未来时有不甘，但她不够勇敢，没有反抗的勇气。

　　如果是姐姐的话……

　　千代宫端庄的交叠于膝上的手不禁握紧。
　　那个她所憧憬的姐姐，拥有她所没有的勇气的姐姐……至今下落不明。

　　用对讲机对话完的警卫向车里的年长女性说道：“请您在这儿稍等，迹部宅正派遣人过来。”
　　女性本就有皱纹的眉宇紧紧蹙起，“怎么回事？不应该直接放行吗？”
　　警卫耸耸肩，表示不清楚。

　　她们等了大约十五分钟，铁门里一名西装革履看起来十分精干的年轻男性奔跑出来，他整了整仪容，来到千代宫家的车前，弯腰与车内人视线相平，问道：“是千代宫夫人和千代宫小姐吗？”
　　“是的。”
　　“二位贵安，在下是迹部景吾先生的助理，夫人称呼我‘木村’即可。”

　　木村态度恭敬的问好，同时不着痕迹的观察这两名女性。
　　“千代宫”是日本历史书上有特别记载的大贵族，从平安时代到战国时代统治着接近日本六分之一的土地，之后更是通过联姻，势力不断扩大，直到江户时代其不可挡的势头才终于出现停滞。所谓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在一代又一代的不振下，到了当今现代，这个曾有“最强”之称的家族终是没落了。
　　但哪怕势力大幅度衰退了，千代宫家多年的底蕴还是普通家族无法想象的雄厚。

　　这个年代，能把和服的庄重优雅体现出来的年轻女性并不多，而千代宫家的小姐就是那少数之一。
　　印染了椿花图案的深灰色小纹和服贴着她白皙的肌肤，流露出庄重而含蓄的静美，如瀑的柔顺长发绾成了个繁复的发髻，并用条串有珍珠的白色绸缎穿插在发间固定，衬得那发丝愈加黑如浓墨。

　　实在是位极为出众的美人啊。

　　木村在心里止不住的赞叹，为自家的直属上司迹部景吾惋惜到恨不能捶手顿足——跑去打一场网球赛而翘了这位千代宫小姐的约会，真是太太太可惜了！
　　远在青春学园网球场上，挥拍流汗的迹部本人不知助理正大叹自己错过了约会，就算他知道了，恐怕也只会对木村的想法嗤之以鼻。

　　千代宫夫人的心情不佳。
　　被挡在铁门外等待十五分钟，见到的只是迹部景吾的下属让她已经不悦至极，但大家族留传下的礼仪让她没表露出分毫怒气，仍维持着矜持优雅的姿态，“为什么来的是阁下？景吾君怎么了？”
　　木村适时表现出懊恼遗憾的神情，对车里的千代宫夫人鞠躬道歉：“真的十分抱歉，迹部先生遇到了有点棘手的问题，现在抽不开身。本以为能赶在千代宫夫人和千代宫小姐拜访前解决，但……情况不如人意，没能及时通知，迹部先生令我好好向二位致歉。”
　　“景吾君客气了。”哪怕非常生气，千代宫夫人表面还是致以了宽容的微笑，“既然如此，我和幸今日就先回去了。”
　　“是，感谢您的大度理解。”

　　千代宫夫人命令司机调头，木村在一侧，恭敬的维持着鞠躬的姿势，直到轿车驶出视野，他才直起身。

　　车窗关得紧紧的，让千代宫幸有种身处棺木中的错觉，身上昂贵的和服勒得她呼吸都有些凝滞。

　　坐在车内，以千代宫幸对母亲的了解，她平静的表面下一定在无声燃烧着熊熊怒火，现因车上还有司机，才没有直接爆发。
　　对自己被男人放了鸽子的事实，当事人千代宫幸远比千代宫夫人冷静得多，也没有什么负面情绪。
　　她早听闻了迹部景吾是个多么优秀的男人，也不断被母亲灌输“如果能与他签订婚约日后将过上令人艳羡的生活”的思想，但她对他仍旧没有产生过任何期待或幻想。
　　这桩未成的婚约，本来是她姐姐的。但姐姐不愿意结婚对象也要受支配，从家里逃走了，母亲就把她拉出来了。
　　对这次约会泡汤，千代宫幸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她也不想任母亲给她挑选结婚对象，哪怕对方再优秀也不是她想要的。然而，正如前言，她不敢像姐姐那样反抗母亲。

　　车辆已经驶出郊区，回到了市区。
　　等待红绿灯时，千代宫幸百无聊赖的对着街景发呆，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十字路口竖着的金黄色M记广告牌。
　　骨节分明的手指拎着牛皮纸袋的画面不自觉在脑海回放。那天她第一次吃到M记，也是第一次被人发现偷哭，更是第一次……从陌生男性手里接过食物。

　　哪怕母亲没法听到她的心中所想，千代宫幸还是只敢在头脑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对自己的窃窃私语：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

　　金木正在洗手间里，很没形象的埋头吐得撕心裂肺。
　　今天是周五，本该有学生上课，但因为手冢国光的到来，这天就改为放半天假了。
　　学生们完成了上午的课程，小部分跑去网球场凑热闹，更多人选择结伴离校。洗手间格外安静，只有半喰种不绝于耳的呕吐声受墙壁反射不断回荡。

　　过了有十分钟左右，金木把头抬起来。他眼睛泛花，完全靠撑在盥洗池边缘的双手才没随着发软的膝盖跪下，觉得自己把内脏都快呕出来了。
　　盥洗池里除了人类食物外，还有血迹。
　　他对着镜子，张开嘴巴检查——喉咙因反涌上来的胃酸和反复强行干呕受伤了，舌根也出现了轻微溃伤。
　　这是吐食物吐得最严重的一次了。

　　金木很想叹口气，但这举动会牵动喉部肌肉让伤处犹如火炙一般疼，只能放弃，他虚弱的提醒自己下次一定不能再忘清理胃部了。
　　他扭转水龙头，捧了几把水漱口，将碍眼的脏污统统冲进下水道，让盥洗池重回洁白，在心里希望今天别再出新问题了。

　　可惜，事实要让他的期望再次落空了。

　　青春学园此时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远在几十公里之外，一栋高楼内。

　　“嘀嘀嘀——”
　　电脑发出尖锐警鸣，坐在屏幕前的监视员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摔下来，“怎、怎么了？”
　　“千代田区的微型Rc检测门发现了喰种反应！是最高级的警报！”

　　最高级的警报——自从微型Rc检测门投放使用以来，一次都没出现过，这意味着那只触动警报的喰种最低也是S级别的！

　　监事组组长腿部像配了弹簧一般猛地跳起来，疾声下达命令：“把警报的详细地址查明！用紧急专线拨给总部，让他们派遣搜查官！快！”
　　“是！”
　　“正在缩小搜寻范围，进行筛选……定位成功！是安置在青春学园的Rc检测门！”

　　镜头回到青春学园。

　　“嘿——就是这里吗……”不速之客一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一手放在眉骨上当作小遮阳棚，打量空旷的校区。
　　他长得非常高大，结实的上半身如同一垒山堆，粗壮的脖颈连接着与身形成正比的头颅，浅黄色头发如野生动物的鬣毛般梳在脑后，露出一双不善的细小眼睛，宽大的额头直接与扁平的鼻梁相连。这个人无论是相貌、身形，还是那没打算掩饰的源源不断散发出的邪佞气息，都像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纯恶角色，狞恶到有些畸形。

　　这人厚厚的舌舔过每一颗粘着唾液的牙齿，忍不住发出嘶嘶的粗沉呼吸：“发出让人受不了的香味的地方。”

　　“喂，你！”校门口的门卫大叔对兀自进入校园的高大男人喊道，“你也是来看网球赛的吗？校外人员入校得先登记！”男人充耳不闻，继续迈步向前，门卫大叔只好从门房出来，拿着登记表和钢笔追上去：“给我等等！都说了要先——”

　　“啊啊……”被追赶的一方停下，他伸出小指探进耳朵里掏弄，“真是的，难得我心情好放你一条生路——”

　　门卫大叔只觉眼前的画面由男人的背影忽然切换到湛蓝的天空——怎么了？他被什么抛起来了？
　　接着视野又一晃动，他以俯视的角度，看见了下半截身体怪异站立的样子——那双腿穿的深蓝色长裤格外眼熟，就和他今天穿的制服裤子别无二致。

　　男人抽出指头，吹了吹指缝间的碎屑，“——可惜，你完全不领情的样子。”

　　门卫大叔摔在地上，盯着几米远的那截下半身，再木木的扭头，向后看自己的身体。
　　从腰部开始，以下部分不见踪影，漏出来的肠子和血像油漆画，把干净整洁的校园道路当作画布，泼出了一副尤为惨烈壮观的画作。

　　那个仍旧站立的下半身就是他的身体！
　　意识到这一点，迟钝的神经终于开始传达疼痛，门卫想要惨叫，却连呼吸都吃力无比，嘴唇不断颤抖着吐出鲜血就是他能做的最后挣扎。

　　男人抬起脚，悬在门卫脑袋上空。细小的眼睛此时睁得滚圆，在眼白上只有豆粒大小的猩红虹膜因对血和死亡的狂热而不断抖动。

　　“永别了，弱者。”

　　“噗！”
　　番茄烂掉了。

　　从洗手间出来的金木往网球场方向边走边用力搓脸蛋，力图让吐到发青的脸色能看起来好一点，不然这幅样子英良见了又该担心了。
　　已经中午十二点，待会儿十有八.九要跟英一起吃午饭，正自愈而又疼又痒的喉咙估计又要遭折磨了……
　　金木心情痛并快乐，步子都变慢了不少。

　　他正苦苦琢磨陪英吃饭又能保住自己胃和喉咙的两全其美方法，从校门方向吹拂而来的气味却毫无征兆的改变，变得极为浓烈。
　　就像突然有人在清水里倾倒大桶颜料，原本透明无色的空气在喰种眼中似乎都浮上了一层红色。

　　“嗯？”金木僵直的停在原地，怀疑自己闻到的是错觉，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反复验证这最最不可思议的展开。

　　怎么可能？
　　在白天，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出现除他以外的喰种气味？就算是他原本所处的世界，也从未发生过喰种光明正大袭击学校的事件。

　　而且……这股味道……

　　香甜人类血味中夹杂着，深深印刻在他每个味蕾上、永远遗忘不了的，像鱼内脏腐烂一般的恶心腥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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