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上午的课程金木听得漫不经心，老实说，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认真听课过，差不多是满心满意都扑到了好友身上。
　　当下课铃响起，金木收起一字没记的笔记本，准备去找英良一起吃午餐，讲台上的教授叫住了他：“稍等，金木君，跟我来一趟。”
　　教室内正边说互相笑着边整理课本的学生闻言，交谈声弱了不少，纷纷朝戴眼罩的青年投去偷瞥，收回视线后彼此间又用眼神暗暗交流着。
　　金木察觉到了同班同学自以为隐秘的打量，但没放在心上，他停下收拾的动作，跟着教授走到了教室门口。

　　负责班级主课的是名是名六十岁左右的男性教授，名叫渡边。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梳于脑后，穿着合身的西服，脊梁时时刻刻都挺直着，气质温文不俗。

　　“请问有什么事？”金木问道。在原本的世界，他压根没在学校里见过这位教授，也不知道这里的自己与教授有过多少交流，只好尽量礼貌，力求不出错。
　　“新年过后的春假，也就是三月份左右，将有大学之间一次为期十天的大型跨国文化交流会。”渡边教授说，“国文科将有我作为领队，带五名学生前去国外参加交流会。我已经定下四名学生了，最后一个名额——我希望你能一起去，金木君。”

　　这种国际性的交流会非常难得，首先，能在交流会上发言的都是在文化领域受到尊敬的学者，与他们交流无疑会受益匪浅，其次，有一次这样的经历，相当于履历上多了一块闪亮亮的奖牌，对将来的发展，无论是留在学院进修还是工作面试，都有着不小帮助。

　　昨天，不二前辈好像就说了交流会什么的。金木想起栗发青年貌似提过这回事。然后，他想也不想的拒绝了这个对无数学生来说无比珍惜的机会：“十分感谢您的厚爱，渡边教授，但我可能去不了。”
　　为了交流会，要离开日本扔下英整整十天，他觉得太不值得了。从有马贵将的库因克下睁开眼睛的那刻起，他就把那个人摆在了金字塔顶端，任何事任何物都别想越过。

　　渡边教授以为学生在担忧费用，于是补充道：“出行费、住宿费和伙食费都由学校支付，你只需要带上行李就行了。”
　　金木摇摇头，坚持道：“我认为我前去交流会有些浪费名额了，渡边教授邀请高年生比较好，只是更丰富的前辈们比我适合得多。”

　　“不，金木君你太过妄自菲薄了。你呈交上来的作品比许多毕业生完成度高不少，我也读过你在停笔前发布的一些文章，虽然稚嫩了些，不过——”渡边教授说到一半像是想到了什么，张合的嘴唇稍顿，更多劝说的话语也讲不出来了，镜片下睿智的眼神多了几分了然与怜悯。

　　“停笔前发布的一些文章”？什么意思？金木略感疑惑惊讶，他在中学结业左右期间虽然私下有大量练笔，但从来没发布过，这个世界的自己有把随手写的东西投给杂志社吗？
　　当时金木面临着中学结束，却不知能不能继续读高中的窘境。原因无他，作为借宿于亲戚家的孤儿，姨妈多次有意无意在面前念叨着光养一个孩子负担就够大了，根本拿不出闲钱供第二个孩子上学。
　　境地尴尬的金木以为自己已经没法再读书了，内心复杂庞大的负面情绪无处倾诉，就全靠笔尖发泄了出来。受高槻老师作品的熏陶，那个时期他写出来的东西行文纤细细腻，内容却是与文笔相反的如黑泥一样看不见任何光亮。
　　不过后来，英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低落，便开玩笑似的，把自己的志愿和金木的志愿改成了一所本以为绝对考不上的私立高中，没想到，那次“纪念考试”，他们俩居然凭着当年私立学校新推出的优等生特招条目，被录取了。

　　金木回想起了很多往事，这边的渡边教授叹息一声，“如果你担心的是你那次停笔事件——不必在意，我对比过几年前和你今年交上来的每一篇文章了，只要稍有文学素养的人都能做出明确的判断。我相信你，金木君。”
　　“……”这里的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停笔事件”又是怎么回事？
　　渡边教授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考虑考虑吧，这个周末名单才会正式上交，你可以三天后再给我答复。”

　　金木为教授前面的话深深不解，都忘了再次对他表达不去的决心，满头雾水的回了教室。

　　“真是太好了呢！金木君！”一个男生拔高了声音，虽说着恭喜的台词，却听不出其中有多少庆贺意味，反倒尖酸刺耳，“没想到渡边教授会这么青睐你，那样高水准的交流会都要带着你去。”

　　金木困惑的表情逐渐沉淀了下去，归为一张波澜不惊的镜面。

　　男生的话像一柄破冰锤，将脆弱的冰层轻易砸碎，湖水下方涌动的暗流登时汹涌而上：“不止渡边教授，对出勤率最看重的柏原老师也总对金木君的请假轻易放过。”
　　“金木君很会讨老师欢心呢，真了不起。”
　　“资格越过了那么多高年级前辈，就是因为之前在杂志上发布了些文字么。”
　　“啧，那些发布的作品，大家早知——”

　　如荆棘般包围青年的言语被冲进教室的高呼撕开：“金木——”

　　被呼唤名字的金木把剩在桌上的东西全扫进包里，走过一张张课桌边的同学，像穿过一片无物的空气，目光、动作不做任何停留，直直到了门口挥手的黄头发青年身旁，整个人冷淡的气质都鲜活了起来，“英的伤有没有好一些？还很痛吗？”
　　“真是的，那还用问吗，有大天使的呼吸，我的嘴巴昨天就痊愈了。”
　　“为什么又提那个！”
　　“但是脸上还疼呢，再给我吹一次吧？”
　　“……我不要管你了！”
　　“哈哈哈哈，不开玩笑了，我们去吃饭吧！”

　　现在正是中午，学校的食堂人有些多，英良和金木绕了几圈才找到空位。
　　金木把要去排队的好友按住，驳回了他要吃辣猪排这种刺激食物的要求，帮他买了一份包括了酱汤的蛋包饭套餐，自己则是一碗乌冬面。

　　在吃午饭过程中，英良全程被投喂压根不用动手的，让他感叹成为伤患后的待遇真是直线上升，这样被精心呵护的日子都让他觉得伤好的越晚越好了。

　　“话说，我去你们教室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的人很吵诶，他们在说什么？”
　　金木平静的回答：“不知道。”
　　“哦，对了，不二前辈给我发了短信，说手冢前辈的网球表演赛在明天下午。”他不多提，英良就从善如流的改变话题，“明天我们一整天都没课，正好可以早早过去，听说有不少在网球界活跃的职业选手都会到场呢。”
　　“英很期待？”
　　“那当然啦！想当年，我也是有过一颗网球梦的热血少年啊！我还特地买了新球鞋和全套网球用具加入网球部过呢！”
　　“……高中时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热度只在入部跑了五圈后就耗光了，网球拍、网球、球鞋全部直接送人了，最后只有跑圈跑到把早餐吐光的记忆留了下来。”
　　“唔！说金木你话真是不留情呐，我的旧伤好像又在发作了……”
　　金木舀起一勺挂着满满海带的汤塞进装疼的伤患嘴里，“那就别再说话了，小心嘴里的溃疡又流血。”
　　英良把长长的海带吸溜一下吃光，就是不肯安静的吃饭：“你知道青春学园在哪吗？明天中午我去接你好了，吃完午饭我们再一起去。”
　　“好啊。”
　　“诶，你别再喂我了，你的乌冬面再干放着可就不好吃了。”
　　金木不为所动的把蛋和米饭舀起来，“英比吃饭重要。”

　　面不管是热腾腾刚做好还是冷掉糊成了一团，对他来说都是同等难以下咽，所以挺无所谓的。

　　*

　　佐藤美和子的脸色不太好。
　　餐厅事件结束的当天，没受什么伤的她直接被自称“搜查官”的人员接到了喰种对策局东京本部，在大楼里做笔录的同时，作为优秀刑警的她从对方的语言漏洞中收集了大量信息，明白了当时她正面对战的背后“开花”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了解了世上还有一种名为“喰种”的食人生物。
　　好不容易录完口供，回家后，佐藤根本睡不着，只要躺在床上，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就全是喰种凝结了无限恶意的红黑色眼睛。

　　它们吃人。它们的食物只有人类。它们猎食人类。

　　佐藤美和子作为日常冲在犯罪第一线的优秀刑警，从来不畏惧直面罪恶的血腥，各种惨不忍睹的现场对她来说甚至是日常的一部分，但……她首次接触到的喰种不一样。
　　那些她熟悉的犯罪都是人类贪婪、憎恨、欲.望……各种肮脏扭曲心理造成的惨剧，没有任何可以原谅的理由。可是喰种……喰种的食物是人类，它们的食谱上只有“吃人”和“饿死”两道选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人类在喰种手下的死亡不是“罪恶”，只是单纯的为了生存。
　　弱肉强食。

　　——佐藤被自己心中所念惊得打起冷战，她甩甩头想把这一冷血想法抛出脑海，可它就是挥之不去。

　　犯罪没有借口、必去为其付出代价，杀人不可原谅、一定要受到制裁——这牢刻在心中石板上的铁律出现了裂痕。
　　佐藤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是否能在喰种身上成立。

　　陷入思考僵局的女刑警失眠了两夜，脸上颜色都憔悴了，

　　“佐藤小姐自那天以来，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呢。”观察到女同事第四次前往咖啡间，白鸟任三郎悄声问隔壁办公桌的人，“你不是她的恋人么，不该去详细了解情况，并好好安慰一番吗？”
　　被问话的高木涉满面没辙加担忧，“我去问了好多次了，佐藤小姐只愿意对着我叹气，根本不肯说原因。”
　　“看来你不怎么得女性信任啊，在她心中你不太可靠的样子。”
　　“什么？才没那回事！”
　　“她不是什么都不愿意跟你说吗。”
　　“……那、那是……”高木支支吾吾的反驳不能，一副被打击得不轻的样子趴在前情敌面前，都快要哭出来了，“……我也很想为佐藤小姐分担些重担啊……那天餐厅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我也很好奇。”

　　白鸟和高木两人在餐厅事件作为后勤指挥部的一员，没有进入餐厅，也没有直面喰种的真面目。没得到任何信息的他们现在只能这样面对面猜测。

　　佐藤不知道男友正为自己的异状担心到抓心挠肺，她从咖啡间回办公区的过道上遇见了目暮警部，警部见她，表情有些复杂的说：“佐藤，你过来一下，我正好有事要通知你。”
　　“是。”佐藤闻言，端着咖啡杯跟在目暮警部身后走进私人办公室。
　　目暮警部双手背在身后，对进门的部下点了点头，示意她关上门，“你看看这个。”
　　佐藤单手合上门，走到警部身前，顺着他的视线拿起桌上的一张纸。

　　这是张表格，在方框的正上方，醒目的加粗字体赫然写着“转职请愿书”，而表格的贴放照片栏贴着的，正是佐藤美和子本人的照片。

　　“这是怎么回事！”把表格和纸杯捏皱，滚烫咖啡泼了满手也没注意的女刑警厉声质问：“转职——我可从来没听说这个！为什么这份请愿书上会有我的照片？”
　　虽说料到部下会情绪激动，但没想到这个程度的目暮警部连忙抽了大把纸巾给佐藤，“冷静点，佐藤君，你先把咖啡放下，听我说。”
　　佐藤美和子把皱巴巴的纸杯扔进垃圾桶，草草把烫红了的手上的咖啡擦干净，“请解释清楚，警部，为什么我要被转职？”
　　“餐厅事件让警视厅里的我和你都真正明白了CCG到底是什么部门，他们为什么在警视厅拥有那么高的权限。”目暮警部说着顿了顿，似乎又回到了刚刚得知喰种是何物的那一刻，真是震惊到无以复加，谁能想到真相会如此超现实。“你在餐厅的表现很受CCG方面的赞赏，再加上你已成为了知情者，他们想把你纳入CCG，训练成一名喰种搜查官。”
　　“喰种搜查官……”佐藤喃喃着这个词，想起了工地上把女性死亡案夺走的两名白衣提箱者，“工地女性死亡案件出现的人就是喰种搜查官吗？”
　　“是这样没错，现在想来……那个在工地上的死者，那种眼睛……她就是喰种没错了。”提及此事，目暮警部感叹：“他们什么都不说就把案件的调查权拿走，是不想把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们牵连进‘知道真相的世界’吧。”
　　被点醒这一层的佐藤抿了抿嘴唇，说道：“那时我的态度太无礼了。”
　　“等佐藤君你进入CCG，和他们成为同事后，可以去道歉。”
　　“……不。”
　　“什么？”
　　佐藤鉴定的回答：“请容我拒绝，我不想转职。”
　　“为什么？”虽然很舍不得得力部下离开，但目暮警部还是对她说：“CCG的工资是你现有的两倍以上，如果从下等搜查官升为上等的话，还会继续成倍增长，佐藤君，你可以好好想想。”

　　“不用了，这两天我已经想够了。餐厅里惨无人道的画面让我震惊愤怒，但在警视厅工作了这么久，接触了无数罪犯，我早就明白了不能被聚集在眼前的黑暗迷惑而看不见更多的光明。我不认为餐厅里喰种肆意践踏人命的暴行能代表所有喰种。”佐藤将闷在胸口无人可说的想法一股脑告诉尊敬的警部，“老实说，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面对喰种、该用什么眼神看待喰种。这样贸然成为喰种搜查官，只会让我更加迷茫。”

　　目暮警部似也有类似感触，他沉默片刻，叹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答复吗，佐藤君。”
　　“除了上述理由外……”忆起进入警视厅以来经历的种种，美好的、痛苦的、悲伤的、快乐的……曾失去的，现收获的……佐藤露出了餐厅事件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哪怕面容憔悴，仍旧遮掩不了警视厅一枝花的美丽光芒：“我很喜欢警视厅，很满意刑警的工作，从来没有过转职的想法。”

　　*

　　“真是了不起的技艺。”她赞赏道。
　　这是一名穿着棉质长裙、肤色稍显苍白的夫人。一头红色长发柔顺的披在她肩后，如此鲜艳的颜色在她身上予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张扬，而是温暖。年过四十的她不仅美丽如昔，不显老态，更有股岁月沉淀下的优雅韵味。

　　这位夫人所称赞的正是眼前挂于木架之上的一件藏蓝色男士和服，顶级的晕裥锦上数不清的绣线穿插出壮美的海浪，这样注视着，就有要被迎面巨涛整个吞没的错觉，无疑是件难得的大师之作。

　　“紬果然是最棒的。”夫人说着忍不住双手合十轻拍了一下，这小女生的可爱动作她做起来完全不违和，“交给你果然没错。”
　　老妇人——紬笑了笑，“不用如此夸奖我，你送来的布料很好，做出这种作品是理所当然的。”
　　夫人捧住紬的手，“太感谢你了，我家孩子的成人礼有这样的和服，实在太棒了。”
　　“诗织你好不容易拜托我一次，我自然要尽全力给你最好的。”紬拍拍她，皱巴巴的手和对方微苍白的柔软肌肤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次在日本留多久？等你的儿子过完成人礼就回德国继续治疗吗？”
　　“不，不会再去德国了，我会留在国内。”她恬美的面容愈加柔和，“这么多年，只有征臣在，小征都没过去活泼了，果然孩子还是需要妈妈陪伴，接下来我会一直陪在小征身边的。”
　　“你的身体不要紧了？可不要勉强啊。”
　　“谢谢你的关心，紬。医生说现在大的治疗都结束了，我的病情已经稳定了。”
　　“那太好了，我们可以多叙叙旧了。”
　　“当然，等我把小征的成人礼忙完，我们就有大把时间了——对了，䌷去我家住吧！”
　　“不了，我可不习惯那种环境。”紬说着，嘴角的笑纹加深了些，“再说，我可放不下这里。”
　　夫人点点头，以为旧友是舍不得这间承载了回忆的旧洋房，也不再勉强，“那我先把和服带走了，小征的生日你一定要来。”她的眼睛调皮的轻眨，“带伴也是可以的哦。”
　　“别揶揄我了，我这样的老太婆哪可能有什么伴。”
　　“紬明明非常有魅力，我还记得那些追求者们呢，一个个超夸张的。”
　　“都是以前的事了。”

　　等夫人提着整理好的和服，坐上洋房外停着的豪华轿车离开后，储物间紧闭的门砰一下被打开，长袖长裤男孩子打扮的喰种长出一口气：“呼——总算走了，累死了累死了。”
　　“不过是在房间里躲一小时不出声，你有什么累的。”
　　“房间那么小，超闷的啊！”麻直接躺在榻榻米上舒展身体，问䌷：“她就是你做和服时一直念叨的‘相交几十年的旧友’？”老妇人点头，麻啧啧道：“我从窗户偷看她上车的样子了，真是个美人呐，你们相差怎么这么远？你比她大二十几岁吗？”
　　被这么没礼貌的问，紬也不生气，“诗织只比我小八岁而已。”
　　“诶——？！”麻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坐直，“真的假的？她看上去很年轻啊！是靠什么保养的？老太婆你快学学人家！”
　　“我哪知道。”紬翻个白眼，“诗织身体不好，十年来一直在德国治疗，我也没想到她和之前几乎没变化。”
　　“真不可思议呀，真的存在呢，不老传说。”麻咋舌称奇，途中吸了吸鼻子，“……不过啊，那女人的味道闻起来有一点点奇怪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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