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永近英良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感冒与熬夜叠加起来造成了他现在浑身酸痛，四肢无力，像条死尸一样躺在床上的现状。
　　他从床内侧卷着被子滚到床外侧，艰难的伸出一只胳膊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摸索了许久都没结果，他只好睁开干涩的眼，扫了一圈——啊啊，昨天晚上给扔到地上去了。
　　英良抬起一点的头又重重摔回去。

　　脑袋里好像有一蜂巢蜜蜂正嗡嗡的绕八字飞，吵得他头痛欲裂、双眼发昏。

　　金木……我该听你的话好好吃药的……呃、头晕，好恶心，好想吐……
　　今天没法上学了，也别想参加委员会活动了——呜哇，叶山前辈肯定又要念叨我了。
　　得给大学请个假……还要……跟金木讲一声…让他别…担心……好困、好难受……先休息一下再发消息过去……就十分钟……

　　英良迷迷糊糊的想，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

　　到教室里，扫视了几圈都没看见那明黄色脑袋，金木打了几个电话过去也没回音——这是报复他之前都没接来电吗……肯定是感冒恶化，发烧了。
　　心不在焉的坐了一节课，在后排角落对着身边空着的座位出神，下课铃一响金木就十分干脆的决定翘课去英良家。

　　当他穿过长廊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喂——前面的——是金木没错吧？”
　　金木闻言停下，回头一看，一位眼熟的学长正朝这边跑来，他记得名字是叫：“……叶山前辈？”
　　叶山终于赶到金木面前，他夸张的喘了几口气，说：“你有看到永近吗？我来通知，周五时委员会的成员要到学生会部门去开会……只有你吗？他人呢？”
　　金木小幅度摇摇头，“今天没有来上课。”所以正准备去看看。
　　“唉——那小子又怎么了？”
　　“我会通知他的，请放心吧。”
　　“恩，那交给你了……咦？你要去哪里？”
　　“我去英家看看。”
　　“可是你等会儿还有课的吧？”
　　“没关系的，事后我会向教授解释。那么，失礼了。”对前辈微微鞠躬，金木就绕过他离开了。
　　叶山对着青年的背影摸摸鼻子，觉得学弟学妹们说的“金木研是个高傲的家伙”也不全是无的放矢……啊，怎么说呢，那小子说起话来和看人的眼神都有种隔离感呢，因为太冷淡了所以才会被大家觉得很高傲吧。
　　和在永近面前，表现出的模样完全就是两个人嘛。

　　出了大学，金木找了一家药物较全的药店，买了几种感冒药与退烧药。
　　生活来源全是伯母每个月打在卡上的生活费——这是他与她的唯一来往，搬出气氛令他窒息的浅冈家后，伯母一家仿佛也松了口气，就再也没联系过他，相信这个世界的伯母也是如此。
　　每个月能得的金额有限，比普通大学生的平均生活费还要低一点。在买了几套冬装后就去了一半，所幸金木不需要购买人类食材，生活也不算紧迫。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老实说，他并不想接受浅冈伯母的生活费，一是因为她不是他的世界的伯母，二是，在幻觉里利世的引导下，正视了自己其实一直怪罪着伯母害母亲日以继夜工作、最终过劳死的内心后，金木实在无法毫无芥蒂的接过那一张张带着对母亲怨念的钞票。
　　结论是，要寻个地方打工。

　　最好是人群聚集地，正好可以用以收集情报。

　　*

　　在大家看来，永近英良成天都嘻嘻哈哈的，该属于没心没肺的超乐天派，可实际上他每件事都看的很清。
　　人际交往中的真心或假意、肢体触碰间流露的恶意或善意、言语交流时的谎言与真相……他总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
　　这天赋让他烦恼过一阵，因为太过了解他人的心情反而会触碰更多不好的一面，而那些全是英良想回避的。
　　还好，他很幸运，身边有一个干净清澈的朋友，为他呈现一个美好温柔的内心，规避所有污秽。
　　因为明白这人的温柔下的辛苦，所以才努力着希望能为他分担一部分。
　　有开心的事就与他一起分享，若是发生了悲伤的事就装作不知掩饰过去，努力逗他开心，直到重新露出笑容……不知不觉，金木已经是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本以为这种平凡的生活会持续下去，有一天他们会分别找女朋友，结婚生子，英良甚至还幻想过自己把金木亲手送到新娘手上的场景——到时候肯定会忍不住对人家女孩絮絮叨叨金木的习惯，爱看的书籍、喜欢什么味道、不吃什么食物……哈哈哈，这样不更像自己在嫁女儿吗？金木肯定要满脸通红，尴尬又有点生气的把自己推走了。
　　不过他忘了，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神代利世、尸体、眼睛……金木、变化、隐瞒……

　　发烧昏睡中，记忆与幻想乱了套，像两根木棍上的麦芽糖被胡乱的搅作一团，粘腻着怎么也无法分开。

　　他看见了小时候的金木，男孩的笑容柔软又带有某种小心翼翼的幸福，他还没来得及去打个招呼，笑脸就像雪糕一样融化，成了颤抖的背影，他伸出的手生生止住了——那孱弱瘦小身子上传出的哭声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事吧，金木？没事吧，金木？
　　——这样客套空泛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年幼的金木怎么看都很不好，有什么东西在这孩子眼中碎掉了，还有什么悄悄发芽却又被强行掐断了。
　　画面又一转，年纪稍长些的金木坐在白色的椅子上，细细研读手中的书籍，英良凑近一看，纸页上并不是排版整齐的文字，而是一条条杂乱无章的线条，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墨点，在雪白纸张上铺展出使人生厌的图形。面对这本如顽劣孩童涂鸦一般的东西，金木却表现得十分投入，仿佛在研读某位大师著作，专注的神情里同时还有些寂寞。
　　英良想说些什么，他张嘴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抬起手想拍拍金木，手掌却整个穿过了对方的肩膀。
　　他慌乱的审视自己的身体——是我变透明了吗？是我消失了吗？
　　这时金木站起来了，对英良视若无睹，他合上那本奇怪的书抱在怀里，头也不回的向一片白色的远方走去。

　　喂！喂——金木！你要去哪里啊？我说啊！喂——

　　英良怎么拼命奔跑都无法赶上对方，哪怕衣角也触摸不到，他眼睁睁看着金木渐行渐远，细瘦的身体与纯白背景相交、消融。

　　——消失的不是我，是金木。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突然一切都向他原本以为的道路相反的方向脱缰飞奔。
　　金木也变得让他看不懂了许多，言语间多了躲避与谎言。唯一没变化的，就是他看向自己时的眼神，清亮如阳光下的小溪，因信任而闪闪发光。

　　被那样注视着，英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没关系了。既然金木不愿说，那么他也会同以往一样，装作什么也未发觉。
　　只要，别突然消失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就行……

　　你看啊，我的要求都这么低了，金木如果你这家伙真敢突然不见，我发誓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揪出来，狠狠揍一顿，再逼着你写保证书，少于五千字不算数……
　　……偶尔也多依靠我一点啊，我从来没觉得你麻烦过，笨蛋……

　　“咚、咚、咚——”

　　……

　　“咚、咚、咚——”

　　什么鬼啊？

　　“咚、咚、咚——”

　　啊啊啊！是谁！挑在这种时候！

　　“很抱歉！我不订牛奶不订报纸也不需要化妆品和保险，所以请你去下一家吧——咳咳咳！”他嘶哑着嗓子喊出一长串句子，就差点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
　　客厅玄关处传来的敲门声停了个三秒左右，英良以为推销人员依自己所言去隔壁家了，可紧接着又是不急不缓很有耐心的：“咚、咚、咚——”

　　啊啊啊啊啊！真是够了！是哪家公司的职员这么认真负责？不开门就不离开吗？他绝对要去投诉扰民！

　　“英，你还好吗？”

　　……咦？这个声音不是——

　　“开门啦，英，我是金木，来看你了。”

　　唔噢噢噢噢——不是幻觉啊！

　　英良从被子里钻出来，腿软得跟棉花糖一样，差不多是爬着下床，往客厅走。脑袋重得像一顶装满水的金鱼缸，跟大钟钟摆似的左右摇着，每走一步仿佛都有水被晃出来。
　　他手撑着墙终于到了玄关，一边开门一边喋喋不休：“咳咳咳、第一时间就赶来看我，超感动的！不愧是我的挚友啊！诶、等等啊，话说金木你这不就是翘课了吗？之前一个星期的假你们系的老头子都批得超不情愿的说！就算学习成绩超好也别太嚣张啊，期末学分不够可要——咳咳咳咳咳咳——”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英还是别再说话了，稍微安静点吧。”金木把装药的袋子挽在手腕上，空出双手去扶英良。

　　独眼喰种很轻松就支撑起了发烧无力中的人类大半的重量，双手稳稳的搀着他往卧室走去。

　　“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有力气了？”从快吐出来的咳嗽中缓过来的英良抓住机会吐槽，“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瞒着我一个人偷偷去健身房了？肯定是这样的对吧对吧？为了以后能找到可爱的女朋友金木你也真努力呀……”
　　“才没有那回事！”
　　“呼呼呼，现在能公主抱吗？那可是大杀器喔！女生的话一定瞬间就被俘.虏了！唔，不行，我也得去健身房了，可不会输给你！”
　　“都说根本没有去过啦，单纯是只吃垃圾食品的英太弱了。”
　　“噫——太、弱、了？没想到我也会有被豆芽菜文艺青年说这种话的一天……”
　　“什、什么啊！豆芽菜文艺青年这种称呼又是你什么时候想出来的！”

　　两人进行着稀松平常的拌嘴，直到英良被扶上.床，给他掖好被子后金木问：“量过体温了吗？”
　　“还没呢……”
　　“体温计在哪里？”
　　“隔壁储物柜……药箱里面……比起那个啊，我觉得我快要被渴死了，拜托给我喝点水吧，首先……”
　　“好的，马上就来。”

　　因为来过英家好多次了，对于物品的大致位置还是知道的，所以金木很快就找到了电水壶，接满了水后插上电源，先放到一边等着烧开，接着他就去杂物间找药箱。
　　幸好在储物方面英不像表面那样不拘小节，所有物品都分类放好了，医药箱找起来并不困难。
　　因为英良身体还算健康不常生病，药箱很少起作用，按表层积的一层灰尘来看，它起码有一年多没被打开过了。

　　里面还有能吃的药吗？

　　金木想着，直接用还戴着手套的手将上面的薄灰抹去，打开药箱翻找了一会儿——果然大部分药物都不能用了，等会儿再去附近转转，找个药店补充平常会用到的药好了——从里面取出了体温计和医用酒精。
　　摘下脏了的手套，用酒精给体温计仔细消毒了一次，折返时水也正巧烧开了。

　　英良躺在床上，鼻子以下部分都盖在了棉被下。说起来真是奇怪呀，明明之前他是蜷成一团缩在被窝里、连脑袋都没露出，整个都捂得死死的，怎么现在反而会更暖和些呢？
　　“起来一下，英，喝点水，量过体温后再吃药。”
　　——这么想着时，金木一手握着玻璃杯一手捏着体温计靠到了床边。
　　“喔喔，谢啦。”
　　“我兑过凉水了。”玻璃杯给了英良，金木看着他一口气喝光了整杯水，就举起体温计，“衣服解开，让我量一下。”
　　英良很配合的给睡衣解扣子，不过手指灵敏度下降了很多，磨蹭半天才终于解了一颗纽扣就没了耐心，他啪一下把手放回被褥上，“金木来帮我啦，手没力气！”
　　“这种小事自己做啊！”嘴上这么不满着，金木还是应要求，先把体温计搁到一边去，耐心的给英良解扣子。

　　跪在床前，面朝人类的胸膛，病毒导致的高温向外辐射，带着对喰种来说诱.惑力极大的浓香，一同扫向金木研。

　　喰种的本能使他无可抑制的出现了一瞬间失神沉迷。

　　感觉、很好吃的样子。
　　不不不不不，这种想法绝对不能有。要吃英，还不如直接去死，绝对不会动英的！
　　……但是啊……英闻起来实在好香……

　　从上往下一粒粒解开的纽扣越来越多，人类暴露于空气的肌肤面积也越来越大，刺激食欲的气味越来越浓烈。

　　金木低下头，悄悄吞咽了下口腔自主分泌的过多唾液。

　　干涸的喉咙被温水泽润过后英良感觉好多了，虽说还有些肿，但那扰人的刺痒感起码消下去了。英良垂着重重的脑袋，身体要求他快点再睡一觉，睡到天荒地老；接着某个声音说再等等啦，金木要你吃药来着……
　　一左一右，两个声音叽叽喳喳的，英良的头越来越重，一下一下点着，没法不听从身体本能的召唤，不小心松懈的后果是身体前倾，下巴重重磕到了金木的头顶。

　　“呜嗷嗷嗷——疼疼疼疼疼——”
　　“诶？怎么了？英？你没事吧？”

　　差点咬到舌头的英良倒在床上，鼻涕眼泪几乎要一起飙出来了，“……不好意思啊，金木……帮我拿点纸巾好不好……”
　　“嗯、哦……”

　　金木连忙站起来拿到书桌上的抽纸，递给捂着下半张脸的英良。
　　英良接到纸巾狠狠擤了几把鼻涕，顺手就把纸团扔向垃圾桶，这回的准头不怎么样，没一个进篓的。

　　“怎么会撞到的啊？”金木把英良扶起来，捧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下巴青了一点，可现在又发烧着没法冰敷，英就先忍一下吧。”
　　“……金木你头不疼吗？我可是很用力的磕上去了喔，听见我诚心诚意许下的愿望了吗？”
　　“我又不是佛陀，怎么可能听见啦，再说哪有往头上磕的许愿。”对于这家伙发烧还能开玩笑，金木有点哭笑不得，“好啦，把手举起来，我要放体温计。”

　　英良乖乖把体温计夹在腋下。

　　“对了，差点忘了要给叶山前辈发条消息请假。”
　　“在学校里我遇到前辈了，他还让我转告你周五要开会。”
　　“不要！在！我生病期间！讲如此！残酷的！话题！”
　　“英的断句好奇怪。”
　　“你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吗？”
　　“是是，我不提了。”
　　“告诉你喔，叶山前辈暗恋新入学生会的女孩，和我是一个系的，超可爱。”
　　“干嘛又突然告诉我这个？”
　　“如果被委托了不想做的工作，就可以用这个威胁他。”
　　“噫，英好过份。”
　　“这就是社会啊，年轻人。”
　　“噗——什么啦，英根本连打工都没做过的吧。”
　　“小看我吗！打工这种小事我当然干过！”
　　“也都没坚持过多久。”
　　“啊啊——真是，在这种时候应和我就好了嘛！白痴金木！”
　　“我想出去做兼职。”
　　“没错就是这——咦？等等，话题怎么跳到这里来的？你要出去打工吗？你——”英良被烧迷糊的脑袋触及到某一区域，在这时竟清明了几分，他有点担心，可面上没有表现任何不对，一派自然地问：“怎么回事？跟伯母家闹矛盾了吗？不如住我这好了，省了你的房租费，我会把金木你养得好好的！”
　　“才不要。”金木摇头拒绝。
　　“好过份！居然一秒就拒绝了！”英良脸上挤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可是永近英良一生中第一次提出同居邀请！你想好了吗？可是第一次喔！意义重大啊！好好抓住机会啊金木选手！”
　　“选手…在说谁啊那是……”金木忍不住笑出来，“没关系的，和…浅冈伯母也没什么矛盾……只是想到，以后也不能一直靠她吧。”本来就是不受欢迎的“妹妹的孩子”了，这关系没什么好留恋的，还是趁早断掉吧，对伯母一家、对他自己都好。
　　英良努力集中精神盯着金木看了几秒，摆出做了了不起决定的表情说：“既然豆芽菜金木都要开始自食其力了，英良大人我也不能落后啊！到时候一起去打工好了！”

　　这股干劲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啊……金木想吐槽，但还是忍住了。反正英就是这样，容易对一件事感兴趣，喜欢尝试。

　　电子体温计提醒的蜂鸣声响起，英良松开胳膊，把体温计拿出来，自己先看了眼：“……三十八度多一点，还好啦还好啦！”
　　金木也看了一眼，确定是三十八度，就端起玻璃杯又去接了杯水，拿着药和退烧贴，走回卧室，“还好烧得不算太厉害，英家里有什么食材吗？给你做点吃的，等一会儿你再睡。”
　　“诶——不要，我不饿，现在只想睡觉……”
　　“不可以，必须吃点东西才行。”
　　“金木你好像我老妈哦……”
　　“说这种话，你以为我这是为了谁呀！”
　　“我家什么也没有啦，我一般都点外卖的……”
　　“连米也没有吗？”
　　“没有……”
　　“就是因为天天吃没营养的外卖所以才会这么容易生病啦！等等，英别睡啊！我先去买些食材，你——”
　　“啊啊啊好吧好吧，备用钥匙在抽屉里……你先拿着吧……嗯…我只闭着眼睛休息一下，你叫我我就起来了……”

　　本来想着空腹吃药不好，想英良能吃完饭再吃药的金木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只好妥协：“那起码先把药吃了。”
　　英良接过胶囊状的药，就着温水咕咚咕咚几下就咽下去了。他躺回床上，改好被子，顺应渴睡的意识，在眼皮粘一起前不忘模模糊糊的说：“丢下昏睡的病患跑掉这种行为绝对不允许喔……”
　　“知道了，知道了，英你别讲话了。”金木应道，把退烧贴撕开贴在英良发烫的额头。

　　回应他的只有人类因生病鼻塞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金木跪坐在原地，看着英良的睡颜，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站起，去收拾被乱扔的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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