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麻捂着伤脚步略带踉跄的给金木领路，期间金木数次表示可以抱着她或扶着她，但均被拒绝了，理由是依靠一个比自己矮的男性太丢人了——被打击了身高问题的金木讪讪的摸摸鼻子不再提议。

　　麻在一开始还是对这青年隐隐心存畏惧的。毕竟亲眼见证了那般强大的实力，对方动动手指把她不明不白的杀个十遍二十遍是绝对没问题的。

　　决定接下来行程后，青年说有东西要拿就跑没了影把麻晾在楼顶，两分钟后，他回来了。
　　他这次把帽子放下了，领子也翻折到堪堪抵住下巴的位置，露出了本来面貌。
　　雪白发丝，苍白肤色，左眼戴着白色棉眼罩，另一边露出浅灰色眼睛——这是个没有任何色彩的喰种，加上他穿着黑色衣服，静静的站着，仿佛一个从黑白插画里走出的剪影。

　　安静又缺乏生机。

　　在感叹过居然有活物能是这般死气沉沉的色彩后，第二眼让人注意的就是他的脸了。
　　那不是张多俊美的长相，也就能被评价为清秀罢了，主要是太年轻，搭配他刚刚去拿回来斜挎着的单肩包，根本就是个未长大的学生。

　　麻被吓了一跳，没想到救她命的喰种会是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男孩。

　　在这不得不说句，金木那张稚嫩如高中生的青涩脸蛋实在很容易收获年纪比他大的女性的青睐，比如麻，在被他的面容惊吓了一会后，对金木的亲切感蹭蹭地往上涨，胆子放开了，连调侃都敢说出口了。

　　“说起来，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走在偏僻不引人注目的小路上，麻说道，“我叫麻，职业是——告诉过你了，是见习面具师，请多指教呐！”
　　白发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真名：“我叫金木研，麻小姐请多指教。”
　　“诶？”麻一怔，她的面容、身形、说话方式都偏男性，能有人在不被提醒的情况下一语道出她真实性别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怎么会发现？”
　　“嗯？”金木开始有点不明白她指什么，一思索后便猜到了，“啊啊，怎么发现麻小姐的性别吗？其实很明显，麻小姐的双手很漂亮，那么细的手指只有常做细活的女孩子才能有。”
　　麻被他说得脸蛋通红，她下意识地握紧被称赞的手，侧过头嘀咕：“说、说什么蠢话呢，白痴……明明还是个比我小好几岁的家伙……”

　　*

　　颜色明艳的上等绣线在被染好.色的晕裥锦上穿插，极为纯正藏蓝为底的昂贵布料上很快被绘出一片片浪潮，那细密的针脚、整齐的针迹轻易构出的磅礴之势简直要冲出晕裥锦，流泻满整个房间。
　　绣出如此了得的优秀作品，执针老妪也没表露出任何满意或自得，相反，她的双眉紧皱面色不虞，被岁月侵蚀得略有浑浊的双眼更是流露出深深的忧心。
　　手中绣针穿插的动作是多年的功底带来的身体记忆，她的目光根本没放在作品上，心神也早已不宁。
　　“麻……”老人的叹息声不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却尤为清晰。

　　一开始，她是没打算收留那孩子的。
　　吵吵嚷嚷，没规没距，头脑也并不灵活，而且还是个喰种。

　　喰种。真不愿再与喰种扯上关系啊。

　　紬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老太婆，早些年却跟喰种有不浅的接触，其中渊源太过复杂，那段年轻时轻狂不知是的记忆既甜美又可怕，既天真又罪恶，麻已不愿再回忆，并做好了接受最坏的结局的打算。
　　那是她过去所犯下的罪过啊，那些被间接害死的人类的命，也背负在身为共犯的她身上。
　　无论是怎样的惩罚，紬都心甘情愿承受。

　　而这个计划却被打乱了了，被跟着呗一起来访、毛手毛脚的麻打乱了。

　　明明是个乖巧的女孩子，心思单纯的女孩子，却把自己打扮得跟个社会青年一样。

　　真傻啊，以为那样就能保护自己了吗？缺乏安全感的笨小鬼。

　　就是这样一个毛毛躁躁甚至智商不怎么及格的喰种女孩拯救了紬。那不止是指身体上救了紬一命，更是深层次的方面，从心灵、从灵魂上拯救了紬，把她从深深地自责自厌，数不尽的悔恨中拉回到了平凡生活的轨迹。
　　麻总觉得是紬给了她全新的生活，能在地面上享受阳光、呼吸新鲜空气，而紬心底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自己的私心罢了。
　　想把这孩子留在身边，想多听听她的笑声。
　　喰种生活在地面上所承受的风险是地下的几十倍，更何况是麻这样没有强大实力做后盾的弱小喰种。

　　每日每夜紬都在快乐与担忧中度过。
　　快乐麻的陪伴给她孤单的生活带来一丝希望，担忧有一天自己的自私会害死麻，使她被搜查官发现杀死。

　　手指传达一阵刺痛。

　　她后知后觉的低头一看，干瘪的手指上正渗出一滴血珠。她放下针，收回手防止血色污染了制作中的和服，对着自己被扎出一个小眼的手指出神。

　　天还亮着的时候，麻见她在为这件被人定做的作品赶工，脸吃饭的时间都给忘记了，于是擅自偷偷的拿了钱去买食材。她的房子到最远的店来回也不过半小时，现在过去三个小时了，麻却还未归来。
　　说不定，这就是她深深恐惧过无数次的那一天。
　　如果麻真的被搜查官……
　　紬想，大概这次她就是真的失去所有求生欲.望了。

　　“喂！紬！喂——快开门，我回来啦！”

　　熟悉的大喊声从门外传来，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砰砰砰的大力敲门声也一并传来她才霍然而起，差点打翻挂着和服的木架，慌张趔趄地跑到了门口。
　　握着略有锈迹的门柄的手颤了几颤，最终还是稳稳握住了它，扭动，打开了门。

　　身上染了大片血色的麻正冲她露出再普通不过的笑容，就是这日常天天能看见的笑脸，却是让年事已高的紬鼻子一酸差点直接落下眼泪。她深吸一口气，端出年长者的架子把酸意压回去：“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许随意外出！现在弄得一身狼狈回家完全不值得同情！
　　“哈？对待大难不死逃回来的少女你就这种态度吗？臭老太婆！”
　　“自称少女也就是明白自己的性别啊，那就别整天学野小子的语气跟我讲话！”
　　“你这个——”

　　“那个，打断一下，可以先进屋再说吗？”金木挂着无可奈何的微笑道，“麻小姐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这身血也太过显眼了。”

　　麻的身材略高，白发青年之前完全被她挡住了，紬曾与残暴喰种打过交道锻炼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一副无害模样的男孩绝不如文弱外表那样简单。“你是？”
　　“他叫金木！”麻抢先回答，“可是救我于搜查官手下的恩人！紬要好好招待他才行！”
　　老人掀起攀附深深皱纹的眼皮扫了金木一眼，让开路，“请进吧。”

　　麻直接就熟门熟路地蹬开脏兮兮的球鞋跑了进去，金木则轻念了一句“打搅了”，在玄关微弯膝盖把皮鞋一只只脱下，整齐的摆放在角落，穿着袜子的脚才踩上干净地板。

　　很有礼貌这一点不错。
　　紬的心里微松，合上大门。

　　这是一间老旧的洋房，踏上木质地板的每一步都会自脚下传来不堪重负的“吱呀吱呀”，白色为本色的墙面都微微泛黄，天花板上也偶尔有不规则裂缝相连。虽是如此，但整个房子被收拾的十分干净，桌子上、储物柜边都摆放了可爱的手工小装饰物或鲜花束，所以并未让人因老旧而对其产生恶感，反而显现出了一分奇异的温馨与复古。

　　在这里一起生活，她们都很幸福快乐吧。

　　金木刻意放缓脚步，观察着路过的每一处细节，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深深的羡慕。
　　在进门之前他就发现了，这老妇人绝不是喰种而是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类。人类接受了喰种，这样的案例实在太少太少了，一旦被接受，就成了一段犹如走钢丝的危险关系。

　　会有一天被吃掉吗？
　　会有一天被举报给CCG吗？

　　一旦双方中有一方起了类似以上的疑心，两人便会一齐从细细钢线上掉落，摔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谁敢冒这样的险？需要多大的勇气？
　　——这些都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麻小姐与这位老婆婆，让金木看见了自己与英的可能性——曾经错过的一条路。

　　若是……若是当时他能大胆些，鼓起勇气向英坦白一切，之后的一系列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他不会天天躲在古董里，不会被壁虎抓走，不会被折磨还害死了那对喰种母子，不会变成这幅丑陋破碎的模样……英也不会为了寻找自己而加入CCG，不会涉险能天天无忧无虑的活着，更不会……死去。
　　死在他面前。

　　是我太懦弱了，一切源于我的自私丑陋。

　　——金木默默对自己说。

　　有英、只要还有英能接受我，在人类世界我就还有容身之处——我这么想着，所以一直胆怯着努力瞒住自己变成怪物的事实，全是因为害怕英会拒绝我，使我失去最后的身为人类的证明……而他却早就察觉到了啊，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却早已…早已知晓一切。
　　即使如此，我已不是人类，我隐瞒所有真相，我的故意疏远……英什么都没说的全盘接受了，他只是一如往常的包容我所有虚假，他从未放弃过我……

　　是我害死了英。
　　要是最初就向英坦白一切就好了。

　　他想着，双手紧握成拳，黑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一个声音悄悄说：现在也许不晚喔？现在你又有了一个机会，你可以告诉英所有事情。

　　我……可以告诉英……

　　金木呼吸一窒，不可抑制的幻想起若是自己向英坦白了一切会怎样。可这时，突然出现在脑内挥之不去的，是这里的“自己”，黑色头发的人类“金木研”宛若陷入沉睡的尸体。
　　金木心脏几乎停跳一瞬，将所有幻想打散。

　　不，不行。
　　英……我不是这里的“金木研”，从英死在怀里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能肆无忌惮与他大笑的资格，那些美好只属于已死的“我”。厚颜无耻的替代了那孩子的存在，还想连他的友情也一并抢走吗？
　　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我对“我”保证过了，只要能站在英身边保护他就够了，其他的……早就不会奢求了。
　　毕竟，那些全都不属于我。

　　那声音扑哧一笑，带着无限哀凉与讥讽轻叹了一声什么，金木没有听清。

　　*

　　金木拒绝了麻的盛情邀请并一再表示之前就吃过肉后，存放在冰箱底层的人类碎肉被麻大快朵颐，几下全消灭光了。
　　伤口全部愈合，麻满足的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后，“呼啊——终于复活了！这才有我还是活着的感觉啊，婆婆你也不用担心啦，发现情况不对后我就戴好了面具，搜查官从头到尾都没看见我的脸，金木的脸也被遮得好好的没暴.露。嗝呃、真饱，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用吃东西了……”

　　“在工作的地方吃饭，根本不是合格面具师做的事。”
　　“啊啊，你很烦啊，婆婆！不是根本没弄脏吗！而且房间的卫生也一直是我打扫，还有什么不满吗！”
　　“如果弄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喔。”紬凉凉的说。
　　“哈？我可是会在未来最闪耀的新星面具师啊！你知道将来我会涨到多高的身价吗？就这套破和服可是连我一根手指都抵不了！”
　　紬面色平淡的报了个数，麻吓得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见状，老妇人苍老的双眼有了一丝揶揄，“怎么了？想必根本比不上你身价的零头吧？”
　　麻咽咽口水，梗着脖子道：“少吓唬人了！就这块布！怎么可能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没勇气把那串可怕数字说出口。
　　“这可是最上等的晕裥锦，居然称之为‘这块布'，连这点眼力都没有，麻你还有的学呢。而且染料原色被称作一滴千金也不为过，由最顶尖的大师亲自上阵才染出了这么均匀漂亮的样子。这些技术都可以在面具上用到，不知道可不行啊。”

　　麻被她数落得面红耳赤，觉得自己今天脸红的次数比人生前十年整个加起来都要多。她赶紧转移话题，拉来金木，“话说我帮婆婆带了个客人来！金木还缺个面具，不如你来帮他做吧！”
　　紬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才是面具师吧，我不过是个正职是洋装裁缝、偶尔才接点和服刺绣，面具刺绣的业余老太婆罢了，平时总嚷嚷着要出师要成为独当一面的伟大面具师的不就是你自己吗，现在可是有生意送上门，推给我做什么。”
　　“我……”麻的脸更红几分，像呼吸不上来憋气憋久了的深色，她呐呐道：“救命恩人的作品当然是越好才越有诚意啦，我、我还……还没到那水准的说……”
　　“呵，真是难得的自知之明呐。”
　　“喂！你到底要不要帮忙啦！臭老太婆！”

　　紬没理会麻没大没小的高呼，眼神移到一直安安静静面带浅浅笑容的白发青年身上。
　　她直视青年没被遮掩的右眼，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像她这样将工作视作兴趣，已将其上升到艺术层面的人大多有一双能识人心的眼睛，他们能从不同的客人身上读出不同的特质，并将其作为灵感融入到作品里，至于能看出多少就要看个人了。
　　也许是经历多了，人类和喰种的世界均有踏足，紬是看人方面的好手。

　　这孩子，一直表现得温和有礼，态度谦和，但根本没有真实存在的感觉，距离感太强太强了。仿佛站在很远很远的另一端，如读书看故事一般，注视着一切。
　　温和有余，但怎么也掩不住一股冷淡疏离。

　　露出的那只眼睛色泽偏浅，接近灰色，有种透明玻璃珠的清澈感，如此干净的眼睛本该能一望到底，但紬却很难从中读取出负面情绪以外的东西。

　　平淡、麻木、沉重、悲哀、绝望。
　　还有，扭曲与破碎。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充其量也就是个大学生，怎么会背负如此之重的黑暗？

　　紬知道比起人类，喰种的世界更加直白残酷。强者生存弱者消亡，就是如此简单，适应不了就只能被剥夺。
　　除却同类间的威胁，更重要的是还有白鸠的紧追不放，喰种从一出生下来就注定了不平等的命运、悲惨的生活，与之对比，人类，比喰种弱小的人类却生活的幸福得多，这是不少喰种扭曲的原因。

　　这名为金木的青年也是如此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紬很快就否定了。

　　不，虽然他的内心极为深沉黑暗，但明显青年始终保持着的微笑并不虚假，他是在用一己之力承担下遭受的不美好一切，锁在心里默默忍受，坚持不让周围人受丝毫侵扰。
　　尽管，他自己都已经快要支离破碎了。

　　其实，在金木缓步经过房间走道、认真注视每一个透露着温馨生活气息的角落时，紬就在不动声色的观察他了。
　　青年的羡慕显而易见，内心挣扎的幅度之大也很容易读懂，那时他不经意流泻出的绝望与决绝，可能是紬毕生所见的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次。

　　和美好的东西总是会被破坏的道理一样，这样温柔的人总是会被悲伤眷顾。
　　所以不得不将自己扭曲到破碎来抵抗悲剧。
　　真可怜呐。

　　紬摇摇头，背着手坐会椅子里，“不行，我没法帮他做面具。”
　　“啥？你说什么？”麻一跃而起，跳到紬面前，“少摆架子啦老太婆！你明明手艺超赞的为什么不做！”
　　“这不很清楚吗，我做不来。”那孩子暗藏的疯狂宛如漩涡，只要触及逆鳞就会将敌人吞噬殆尽的气势，怎么看都不适合细腻温和的刺绣啊——紬没把实话说出来，“你不也看到了吗，我这几天可一直在赶工呢，没空做别的。”
　　“那——”想起紬刚才的数落，麻把“破布”吞回肚子，“那套和服你缓缓再绣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紬气定神闲道，“和服是我一位相交几十年的旧友拜托的给她孩子的生日礼服，必须在十二月二十日之前完工。”
　　“臭老太婆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故意扯着些借口来敷衍！”
　　“麻小姐，也不用这样……”金木试着打圆场。

　　“听我把话说完啊。”紬补充说，“我不能做，你可以去拜托呗试试。”

　　这句话说出口，麻和金木都睁大了眼睛。

　　金木的心跳加快了——终于，终于能见到他熟悉的喰种了，呗先生存在，就说明店长、董香他们也存在在这世上，他马上就能找到古董了！
　　麻则是恍然大悟，没想到还有这招，她一拍脑袋像个男人一样喔了一声，“说的也是！我怎么没想到呗先生呢！啊，不过，呗先生会同意吗？”
　　“放心吧，他一看就很合呗的胃口，会激发那家伙的灵感。”紬说，“以呗做面具的恶趣味风格……这孩子肯定会被他热烈欢迎。”
　　“那好——”得到紬信誓旦旦保证的麻握紧拳头，“那走吧，金木，我们去地下。”

　　“地下？”金木疑惑重复，“什么地下？”
　　“啊？我们大部分同类都在地下生活啊，你在装什么傻呢。”

　　金木手指蹭蹭下巴，“……我因为一些原因小时候就在地上生活了，所以很多是都不太记得了，麻小姐可以帮我领路吗？”

　　“原来如此。”麻大大咧咧的什么不对劲都没发觉，“走吧走吧，呗先生一向守在HySy Art Mask Studio里，很容易找到他。”
　　倒是紬，对金木的解释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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