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逆转时间……让人死而复生……何等傲慢的野望。”与无数疯狂团体打交道的经验使老人立即嗅出了短短一句话所暗藏的疯狂，那还摸不着轮廓的势力让他产生了浓浓的警惕忌惮，“在如此可怕的野心趋势下，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这就是人类啊。”

　　对另一个种族含带讽刺的口吻如一只振翅的蜜蜂，冷不丁从温厚的嗓音后方蹿出来刺了金木一下。
　　刚刚在“岔路口”模糊感觉到的微妙错位，果然是正确的。
　　金木抬起眼，试探性的问：“您不看好人类和喰种共存的未来吗？”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老人先是一愣，而后，皱纹包围下的双眼无言的、深深的望过来，那眼神非常复杂，既像俯视着天真无知的幼童，又像仰视着高高在上的流云。
　　视线停顿良久，久到白发青年都开始坐立不安地捏住衣角，他才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眉宇间深深的褶皱无言诉说着疲惫。

　　“金木君，请环顾四周。”他说。

　　“……是？”金木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依旧听话地扭头，楼梯间逼仄的墙壁从四周迎面压来，封锁了去路。

　　“这就是喰种的处境。如今我们哪里还有前路可言。”张开一条缝的眼睛中盛装着浓郁的苦涩，笔直挺立的背脊再也撑不住翩翩风度，彻底坍塌了下去，之前被忽略的年龄成倍地叠加在他布满皱纹的面孔上，构成一个贫民窟随处可见的苍老又衰颓的老头子，“人类真的愿意‘屈尊降贵’地同我们共存吗？”

　　喰种在人类看来，大概只是一种难以捕捉的珍贵实验体罢了。
　　——其实之前老人就隐晦地表露了他的态度。
　　在人类占据绝对优势的前提下，喰种凭什么期冀人类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他们？好比碾死蟑螂时谁会去倾听害虫的辩白？

　　最后、也是最严重的分歧点揭开面纱，藏在其后的深重无力感宛如铅球锁住脚踝，拖拽他向下。
　　即使明白现如今的喰种故人不过是旧日幻影，他还是不住将倾注于另一个世界的 移情到现在的这些人身上，他想为他们做些什么，让董香能正常的上学交友，让雏实酱躺在纷繁花丛中阅读心仪的小说，让芳村先生在街角开一间小咖啡店，大家都能光明正大享受自由的空气——

　　不自觉间，双手已攥紧成拳，金木已能读懂刚才芳村先生深深注视的复杂含义，问出那种问题的自己，当真天真又愚蠢，颇有几分何不食肉糜的傲慢；同时，也品尝到了老人发自内心的无力是何等苦涩，宛如穿着棉衣被一步步拖拽至河流深处的囚人，冰冷湍急的流水一点点浸湿棉布，双手双脚被命运线牢牢束缚的囚犯只能等待冰冷水面没过头顶，最终溺毙于窒息。
　　而那份注定于黑暗中灭亡的命运与他毫无干系，他甚至能够光明正大享受阳光，这一事实竟让他产生了一丝丝羞愧，促使他急切地问：“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白发青年不加掩饰的情绪在芳村功善眼里太好理解了，差不多在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孩子的焦急源自于何，让他略微哭笑不得，也不免为此感到温暖的安慰。

　　金木君真的是位非常温柔的孩子，地下的血雨腥风波及不到可以在地上自在行走的独眼喰种，于光明下的他却仍旧会为别人即将承受的黑暗，露出愧疚得快要哭出来的悲伤眼神。
　　在冰霜一般洁白无瑕的外壳下，跳动着一颗细腻又柔软的心，很容易被信任的人摘取下来贴在唇边倾诉悲苦，让他得以最大程度地去理解所见、所闻的苦楚；倾诉者咸涩的眼泪也会沁入心脏黏膜，使他更容易受到伤害。

　　“……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金木君，比不要额外去背负任何东西，只要——好好活着，就足够了。”芳村功善收拾好了破碎的一角，温厚绅士风度披回身上，他用一位长辈的态度语重心长地说：“带上我们遥不可及的梦想，在阳光下像个人类快乐的生活。”

　　可是，金木与芳村功善都心知肚明，这是又一个无法达成的愿望。

　　*

　　将不该展露的秘密拿了出来，各自剖白了态度、立场，这场不算长也不算正规的密谈就此告一段落。
　　芳村功善熄灭煤油灯，暗自决定将那个秘密和灯火一样掐灭在玻璃罩之中，永远留在这一间不见天日的楼梯间之内。
　　他打开小门，把明显心不在焉脚步飘浮的白发青年请出来，随后给门上锁。

　　“也不必如此惴惴不安，可不许太小瞧了一直与白鸽周旋的喰种们的自保能力啊。”将钥匙好好收入口袋，芳村功善双手背在身后，哈哈笑道，“比如我，别看岁数很大一副不堪用的模样，老头子真正战斗起来还是有几分实力的，哈哈哈，可不会轻易让充满回忆的‘古董’被毁掉。”
　　金木当然听得出他实在有意调动氛围不希望自己心情太沉重，他不想辜负对方的好意，只好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微笑着应和：“是，我相信芳村先生和大家，为了守护重要的人而爆发的力量有多么强大，我再清楚不过了。”
　　“哦？听起来金木君有类似经验吗？”
　　“呃……算是吧。”
　　“呵呵呵，很好很好，这才是年轻人该花心思的地方。”
　　“那个，芳村先生，”金木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话说类似的解释他貌似向不同的人说了许多遍？“那位只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男性幼驯染而已。”
　　“好吧，请原谅老年人无趣生活中难得的乐趣。喔、差点儿忘了，还有一件事需告知你，金木君。”左手握拳轻轻击打了下右手掌心，芳村功善流畅地转移了他不愿意讨论的话题：“前段时间，一位熟人曾向我打听过你的消息，在得知你并未拜访过‘古董’后，就留下了一道留言：‘如果有位非常可爱的雪童子来到了地下，希望能转达约见一面的邀请，他知道要在哪里找我’。”

　　不认识那孩子？没关系唷，马上就会认识了。他如果到了地下，大概率会来“古董”找你们的，所以传话的任务就拜托了。
　　——面对芳村功善等人“我们‘古董’与陌生的白发喰种并无交集”的解释，那位熟人很冷静的给出了以上回答，略过他们还想问话的意图，转身摆摆手很干脆地告辞了，完全不顾听众的感受，有点儿…地面上的人怎么称呼那种人来着……“艺术家”？没错，大概就是那种过于我行我素的感觉吧。

　　非常可爱的雪童子……金木让这段描述噎得卡壳了一下，很感激芳村先生轻描淡写不加调侃的态度，“请问是哪位如此拜托您的？”
　　“他也算地下的有名人物了——居住于四区‘HySy Art Mask Studio’，手艺最好的面具师。”
　　有些时日未接触的人物关键词被提及，金木立刻知道了是指谁：“呗先生？”
　　“没错，金木君还与他认识吗？”特立独行的艺术家……唉，怎么看都与满身书卷气的金木君风格不搭啊——不知不觉脑内已形成好孩子滤镜的老先生如是想。
　　“嗯，我的面具就是拜托呗先生制作的，但我们也没有到非常相熟的地步。”

　　金木不由寻思起呗先生怎么笃定自己来到地下就一定会寻找“古董”？
　　不一会儿，便想到，自己曾经在呗先生面前提到了“古董”，而且当时表情管理相当不到位，想必就是那时让呗先生瞧出了端倪并记住了线索。

　　“如果使你感到为难，不去赴约也没关系。”见他沉默不语，芳村先生善解人意地道，“我可以当做你并未来访‘古董’，也会嘱咐其余人不要说出去。”
　　虽然不清楚呗先生为何想见自己，甚至不惜揪着线索找上“古董”特地留言，不过既然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去拜访一下比较好吧，不然他回家了也安不下心，“不用了，谢谢您把话带给我，芳村先生。”
　　“哪里，你太过客气了。”

　　计划在今晚把“地下拜访计划”清单勾全的金木没来及跟雏实酱和其他人告别，婉拒了进入好好长辈模式的芳村先生挽留他坐下来喝杯热水的再三邀请，承诺了不久一定再次叨扰，总算被放出了“古董”。
　　拉上兜帽离开在肮脏混乱的下水道显得格外正规气派的据点建筑，刚走几步路没多久，他就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尾随于身后。

　　金木想了想，决定先装作未察觉到，刻意加快了些脚步。
　　快要离开地下二十区时——

　　“喂，给我等一下。”那道气息总算沉不住气发话了。

　　金木侧过身，昏暗环境下一个怪异的影子跃入眼帘，上半身裹得臃肿仿佛，下半身两条腿细得像长杆，整体仿佛一把半开的伞。
　　既然一开始装作了不知道，现在当然要演到尽善尽美，于是他假作惊讶：“董香酱，你一直跟在后面吗？”

　　二十区归属于“古董”的管辖范围，相对其他区域要有秩序得多，所以雾岛董香不像去接笛口母女时那样严严实实的全副武装。
　　现在的她没戴面具，脱掉了方便战斗的利落紧身打扮，换上了一套保暖羽绒服，大概率是在地上觅食时捡来的战利品，根本不合身，鼓胀的衣服比她身形大了一圈不止，挂在单薄的双肩上似是要将整个人都吞没进去，衬得那张脸蛋愈加娇小、衣摆底下穿着牛仔裤的双腿也愈加纤细，任谁也没法把这位与凶名赫赫的“兔子”联系在一起，除了打扮不算靓丽，其本身就是活脱脱一位洋溢叛逆气息的青春美少女。

　　被叫出昵称的董香不自然地僵了僵，下意识想回一句“少自来熟了别随随便便叫得那么亲切”，可思及此次偷偷跟上对方的目的，她撇了撇嘴把话咽了回去，没花功夫去纠正称呼，恶声恶气道：“我有事要问你。”
　　“嗯，我想也是呢。”特意避开了“古董”众人，估计是她的私事吧？董香酱也才刚到读高中的年纪，年轻人呀……啊，芳村先生方才就是这种心态吗？如此想着，金木的笑意悄悄从兜帽阴影下漏了一丝出来。
　　董香被那和善得快散发圣光的笑弄得浑身遭柳絮拂过一样超级不自在。她强撑着忽略快爬到脸上的热乎乎痒意，双手从肥大的袖口里伸出来，于胸前交叉狠狠扣住手臂摆出不好惹的架势，凶巴巴的瞪过去：“你笑什么啊！令人火大。”
　　“抱歉抱歉，我失礼了。”金木连忙敛去表情，以免点着兔子的坏脾气，正色问：“董香酱有什么事吗？”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个音，磨磨蹭蹭一会儿，把挂耷到膝盖的羽绒服下摆拽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扁平的小长方体，不太情愿地递给白发喰种看：“……这个。”
　　“手机？”地下基本不存在光照，金木靠近了些，在昏暗环境中靠喰种超人的视觉低头细细观察，发现这手机的型号有点儿眼熟——跟他曾经从搜查官那里夺来的手机一模一样。
　　“唔，总之就是，就是‘手’……这个东西。”对电子产品一窍不通的少女模仿不来正确发音，干脆把那个词给含混掉了，下一刻又为自己的行为莫名地感到阵阵羞恼，语气变得像受到刺激的猫咪的尾巴，整个都炸开了：“就是它，一到晚上就吵个不停，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把它停掉。”
　　“应该是有人发信息给手机了。”金木没说这个东西自己家也有一个，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偶尔响起的铃声音量远远没有达到打扰人休息的地步，“我能看看吗？”
　　“无所谓。”

　　接过少女故作不在意抛过来的手机，他熟练地唤醒黑屏，一连串消息提示就争先恐后占满了界面——金木不由咋舌，他跟英良一整个星期的聊天记录都没这么多——每条消息的来源都一样，写着同一个可爱的名字：“依子”。

　　再次感谢天生超群的记忆力，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另一个世界，依子是董香酱在学校结识的人类友人。
　　他记得自己某次去找心情萎靡不振、请假在家的喰种少女谈话时，恰好撞见了同样担心董香的依子登门拜访，人类女孩儿抱了一锅盛得满满当当的炖菜做慰问礼，很自豪的说这是她为了董香酱能够打起精神，特地查了营养食谱亲自料理的自信作品，真不知道那么细瘦的双臂是怎么把一大锅炖菜和汤汁一路稳稳当当端过来的，金木自问要换做纯人类时期的自己，胳膊肯定得酸痛的抬不起来。
　　因为无论如何都不忍心浪费了好友饱含心意的劳动成果，即使味觉上恶心得要死，董香酱还是硬生生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把整锅荤素搭配丰富的炖菜吃得一干二净——之后金木听说，当天晚上她因为胃无法消化人类食物又死活不肯催吐，害身体直接垮掉，没办法只好又向学校请了三天假——足见她们之间深刻的友谊。

　　董香看似冷着一张脸，很想摆脱名为“手机”的麻烦，实则余光一直死死盯着白发喰种的手上不放，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害东西掉进污水里，然而嘴上还硬要逞强说：“就是这家伙，每天都要发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烦死了。”
　　“呵呵，这样吗。”少女典型口是心非的表现让金木决定不告诉她手机有拉黑功能。
　　“……你一个人又在那里擅自开心什么劲儿啊喂。”
　　“没什么，只是很高兴，董香酱交到了好朋友。”在少女应激了似的猛地提起肩膀要呛声“才不是好朋友”之前，金木感到手机一阵震动，屏幕亮了起来还配有一段响铃音乐，“啊，又来消息了。”

　　自动跳出的信息有些长——不是因为交流内容丰富，而是因为发信人很奇怪的全篇都使用了平假名拼写，一个汉字也没有，更别提其中还夹杂了许多年轻人爱用的可爱表情与颜文字：
　　【晚上好呀董香酱！（爱心）ヾ(≧▽≦*)o
　　虽然有点点早、虽然有点点突然（向右）（向左），但是——
　　跨年那天，要不要一起去浅草寺新年参拜呢？（偷看）
　　我会做便当带去的！之前在面包店打工，记住了美味咖喱包的制作技巧←店长人很好，原谅我偷学技艺了！（拇指）
　　很想给董香酱尝尝看！（￣︶￣）】

　　过多平假名凑成一排排跟小学生作文似的，一般人第一眼看过去估计会觉得眼花，对金木造不成太大问题，他一扫就读完了内容，紧接着铃声响起又蹦出一条新消息：
　　【啊等一下！（难受）
　　绝对不是要拿董香酱当试验品的意思！！（难受）（难受）（难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只是人家对新作品很有自信，想让董香酱也试试……
　　所以、新年参拜有空吗？（偷看）（心跳）
　　我会等董香酱回复的！（加油）（爱心）（爱心）（爱心）】

　　“怎么又来了？真是，有够缠人的。”董香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抢过手机，习惯性地抱怨着，脸却几乎凑到了发光的屏幕上，食指指头点在信息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后挪，哪里还有上一刻漠不关心的冷酷架子，“……Sen、Sensoji（浅草寺）……？哈？那是什么东西？压根没听过……新、年…参拜？”

　　细微蠕动的唇瓣间不时发出磕磕巴巴的拼读气音，花费三分钟有余，好不容易读完了两条消息，她安静了下来。
　　手机屏泛蓝的冷光打在脸上，照亮了这颗地下明珠精致秀丽的美貌，也照亮了她深深陷入下唇的牙齿与一双紧锁的秀气柳眉，少女的苦恼犹豫暴露无遗。

　　不一会儿，她用力甩了甩混乱的脑袋，长过下巴的留海来回蹭过羽绒服化纤面料，产生的静电让发丝一根接根不服帖地翘了起来，她用毫无必要、不知为了说服谁的大音量道：“哈？新年参拜什么的，也就无聊得要死的人类才有闲工夫做那种毫无意义的事，谁要吃人类做的面包了，自说自话的家伙，那种东西，在喰种嘴里除了超级难吃怎么可能还有别的味道，再说那个Sen——Senso什么的东西在哪也不知道，我才不要给自己惹麻烦，又不是没长脑子的笨蛋。”
　　金木插嘴：“我想，那位邀请你的依子小姐所指的地点是东京都内最古老的寺庙——浅草寺，外观还原了精致的江户风格，内有五重塔等著名建筑物和史迹，寺院风雷神门中心悬挂的气派红色巨型灯笼也成为了地区象征，是年轻人新年参拜游玩的首选。”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
　　“请当做我喜好卖弄知识吧。”经历过一次迷路教训，遂特意找了（带井盖标志的）详细Go○○le地图的金木很轻松地给少有离开下水道的少女规划路线：“从二十三区东侧支干井盖离开下水道，出了巷子就有观光巴士站台和地图，根据地图的红色双层巴士线路，步行十来分钟就到目的地了，游客很多，非常显眼，位置很好找，只是不知道Rc检测门有没有普及到那里，董香酱慎重考虑一下比较好，或者邀请那位依子到安静一点的地方游玩。”
　　“多余的解说，我又没说要跟她一起做那什么‘新年参拜’。”

　　金木又一次好脾气地笑笑：“嗯，全部只是我自言自语罢了，请别在意。”

　　董香：“……”就是这个表情！可恶，让她想发火又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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