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经受了众人之前防范态度的洗礼，金木在心里认真自省：他的行为举止分寸把握不到位，贸然上门拜访有些吓到大家了——换位思考，如果哪天有一个陌生人突然很自来熟的跑进他的公寓，他也会觉得非常为难——接下来理应多多注意与“故人”们相处的细节。
　　所以当芳村功善示意跟上时，他很积极的向前几步，没有像记忆里那样习惯落于老人身后一步以示对长者的尊敬，而是好好跟在他的身侧，二者差不多并肩而行，避免给对方带去“将后背弱点暴.露在陌生人眼下”的不适。
　　同时，他忍不住悄悄用余光打量起了四周，想要好好看看这里的“古董”。

　　愈是不幸的人大概愈是怀旧，因为畏惧未知的未来，所以总会不自觉寻求过往的影子。

　　在他怀揣着个人心思加入青铜木与那群极.端分子共同活动的日子里，有时是碍于命令有时是形势所逼，金木的共喰行为变得越来越频繁，。理论上而言，喰种得到饱腹后接下来一个月都无需再度进食，可是对力量的追求不会因此满足，巨大得令心脏都无处安放的渴望鞭打着他不许停滞，必须进食、进食、进食，吃到呕吐也得继续进食。
　　而赫包这种器官，也许真的是深深根植于灵肉的邪异种子，不仅将喰种与人类从种族本质划分开来，连同渴血嗜杀的呢喃低语也印入灵魂深处永世不得拔除。
　　每次当他忍受赫包独特的腐烂恶臭味，喉头滚动吞咽入腹的除了血块烂肉，还有被剖开背部的渣滓们萦绕不散的诅咒。
　　那些消化不了的不甘、怨念、憎恨在他内里划开一道道破口，寄宿于溃烂的伤痕，生长出了舌头牙齿，变成一张张嘴巴，平日里紧闭成褶皱，阴毒诡诈地等候着，一旦抓准了脆弱的间隙，便会迫不及待裂开畸形利齿，口沫横飞地发出嘈杂混乱的诟谇，啮咬分食他的精神。
　　每当那种时候，多棘蜈蚣般可怖狰狞的赫子就再也不受控制，粗暴地撕裂肌肉破体而出，布满弯钩状步足的长长节肢好似陷入狂热的神魔兀自猖狂乱舞，理性与疯狂化作野兽以大脑为牢厮打搏杀得昏天暗地，被卷入身心都快要搅烂了的沉浮怒涛里，金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向仅剩的净土寻求慰藉。

　　他会在滚烫的脑浆里小心翼翼划出一块空地，构想自己是好不容易在暴风骤雨中抓住船只绳梯的遇难者，拖着被巨浪与暴雨扑打得伤痕累累（现实也确实被失控的赫子伤得鲜血淋漓）的身体翻入船沿，推开光洁透亮的玻璃门，门檐黄铜挂铃晃荡清脆悦耳响声，步入深褐橡木地板铺就的地面，咆哮奔腾的怒涛（现实）就全部锁在了屋外。
　　醇厚浓郁的芳香如绢如缎轻柔的包围上来抚慰了快要崩溃的精神，带来让人昏昏欲睡的安心感。
　　身着白衬衫、条纹修身马甲的银发老绅士停下冲泡咖啡的动作，对他说：

　　【欢迎回来，金木君，你怎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不想说也没有关系，任谁都会有一两个不便透露的秘密，不如上二楼休息室小憩一段时间吧。】

　　“注意脚下，金木君，前些天留下的痕迹还没来得及修补。”

　　熟悉嗓音因亲近不足的距离感又略显陌生，矛盾的冲突将追忆片段打破。
　　回归现实。
　　金木依言低头，发现脚边有个歪歪斜斜的小坑，身经百战的他瞥一眼就判断出这道痕迹属于羽赫发射的结晶破坏而成，“这个……是董香酱他们做的？”
　　顺便一提，这里的“古董”地面是用水泥混合石子压实的，毕竟处于下水道就别指望用天然纹理实木板铺路了，仔细看去，除了离脚边最近最新的坑洼，其实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战斗留痕整个室内随处可见，不过它们都被不知材质的填充物好好糊平了，不刻意观察一般看不出来不同。
　　至于屋内放置的物件，长吧台与配套的高脚凳、成套咖啡器材、生机勃勃的绿植……那些理应存在、如今过于奢侈的东西统统不存在，仅仅摆了一张圆桌和几个不配套的椅子，缺乏无统一感；沿墙还有个两米高的玻璃储藏柜——玻璃老早碎干净了，只余木质柜部分，最下方的抽屉还少了一格。
　　总体而言，这个不算宽敞也与明亮无缘的“古董”空荡且简陋，处处显示着不甚体面的拮据窘迫。
　　记忆中那座精致格调的咖啡店，再也没有重现的可能了。

　　“呵呵，眼神真敏锐啊金木君，他们俩差不多每周都得吵一次很凶的架，而且完全不顾及周围，总让清理残局的我们很是头疼呢。”
　　“真辛苦了，芳村先生，那两个孩子——绚都君是不太听得进口头劝说的样子。”有过打断某位羽赫喰种全身一半骨骼的经历的喰种说。
　　“哈哈哈哈——金木君好像很有管教坏脾气青少年的经验？说起话来怎么比我还老气横秋？”芳村功善哈哈大笑，“也没关系，年纪相近的姐弟谁也不服谁闹矛盾很正常，他们的活力给暗无边际的地下生活带来了生机，那份吵吵闹闹正是我们拼尽全力要去守护的东西，也是‘古董’存在的意义。”

　　“啊……”金木不由自主的发出小小的促音。

　　满是磕碰创痕的地面被修补了一次又一次；容易磨损的桌角、椅腿部位覆有保护用的铁片；没有的“玻璃柜”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金属杯子，尽管每一只高低不一，但都擦得非常干净，还一笔一划在杯身刻了“古董”的名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属杯子。
　　即使“古董”永远不可能与他熟知的“古董”一样优雅，这位芳村先生怀着的心情却是和那位“店长”一模一样。
　　他们都怀抱着对名为“古董”的栖身之所的深沉爱意。

　　嘴角的弧度有所减淡，芳村功善接着道：“而且，正是因为我们这群没用的大人，他们才被迫一直蜗居在地下，早早失去了仰望星空的未来……我们多些包容也是理所应当的。”话到最后，不可避免的滑向了无可奈何的伤感。

　　“……”金木无言以对。
　　他很同情雏实酱、董香酱、绚都君，包括“古董”一众温和派喰种糟糕的处境，但站在人类的立场，他不认为喰种的势力大到能与人类持平算得上好事，来到地面上的性情恶劣、饿得失去理智的喰种，会给无数家庭带去不可磨灭的伤害，将二者之间本就存在的鸿沟撕裂得更加惨烈。
　　说到底，一开始就被神明定下绝对对立的两个种族，到底有没有化解矛盾的希望呢？

　　后面补充的话语更接近有感而发，老人并未期待白发青年给出什么回应，因此也错过了他复杂的神色。
　　两人来到通向二楼的楼梯，绕至楼梯背面，贴合墙壁倾斜上坡的梯子与地面夹角组成的空间被设计成了一个封闭性极佳的小房间，芳村功善从长衣口袋掏出一串钥匙，选中一把相较于其他要粗苯一倍的铜制钥匙，插进孔眼打开房门。

　　不到六平米的楼梯间塞不下多余置物，就只有两条相对而坐的板凳，墙面上铁钉被锤成近似鱼钩的弧度充当挂钩，上面挂了盏早就停产、只能在古玩市场见到踪迹的老式煤油灯，提手、螺丝等部件锈迹斑斑，长久受煤油烟熏烤的玻璃灯罩已经变成了一种脏兮兮的茶色，“呲啦”划亮一根火柴点燃棉绳灯芯，极其轻微的火星跳动，灰蒙蒙的玻璃罩内部亮起火光，偏橘的光芒温暖了一室。

　　“不好意思，我们没有太多选择余地，只能在不甚宽敞的陋室接待金木君。”
　　金木小幅度摇摇头，“已经足够了，作为保守秘密的地点再合适不过了。”

　　芳村功善笑了笑，抬手将点燃的煤油灯挂回墙面挂钩上，对白发青年摆出了请的手势——不止在邀他坐下，也是在请他开始本次谈话。

　　“请先容许我再次为自己的无礼拜访道歉。”在坐下之前，金木忍不住站直了身子又鞠一躬：“我有好好反省……如果以后还允许我叨扰，我一定会带上伴手礼的。”
　　“仍在在意那个吗？”这次芳村功善好好受下了，同时不免为白发青年过于周正的礼仪感到有些新奇和好笑，生活在地下的老人活了大半辈子，很不幸接触的小辈要么是说话哆哆嗦嗦头也不敢抬、要么是天大地大唯他最大的暴躁款，还从没尝过被年轻人好好尊敬的滋味，“我知道了，‘古董’接受你的道歉，并且我作为首领，非常欢迎像金木君这样有礼貌的客人来访。”

　　金木了却一桩心事，规规矩矩的坐下。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关于Rc检测门……我非常理解店——芳村先生的心情，也很希望能有帮助大家避过Rc检测门的办法……但很抱歉，我想我无法提供有效的帮助。”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芳村功善也没指望一切能顺利，于是依旧平和的说：“我能知道原因吗？”
　　“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和一般喰种不太一样。”他低着头，期间想抬起手轻轻擦过下巴，后来还是忍住了，“实际上，我并不清楚为什么Rc检测门会对我失效，只能说有一些推测……不过那个推测也不适用于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金木君的意思是，你本身具有不被Rc检测门感应出Rc值异样的能力？”饶是见多识广如“古董”首领，也不由为青年的回答衷心感到摸不着头脑。

　　喰种们在知晓Rc检测门的存在后也做过各种各样试验，试图找出检测门的漏洞，以规避觅食风险。
　　可是无论穿多厚的衣服、举着什么材质的挡板靠近、用磁铁进行干扰、戴上（据说）具有隐身效果的戒指……总之正常的、怪异的、科学的、神学的各种手段使尽了，没一个法子躲得过Rc检测门的感应。
　　在搭上了近百条同族的性命后，地下喰种们终于得出了绝望的共识：Rc检测门不存在蒙蔽途径，唯一的规避手段，就是不要进入它的检测范围——可如今CCG连微型Rc检测门都开发出来了，其安装范围更加广泛，留给喰种的生存空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现在这孩子称他生来与众不同（重音），所以什么都不用做，自然地就能不被Rc检测门感应……怎么听怎么有种不切实际的儿戏感。
　　芳村功善没接触过地上流行文化，否则这会儿大概会知道有个词能精准描绘他此刻的感受：这孩子莫非仍处在中二期？

　　金木也发觉了对方的欲言又止，可话都说出口了，只好继续硬着头皮道：“是，我每次出入装有Rc检测门的场所都没有做任何准备，所以原因应该只剩下…这一项了——”

　　芳村功善来不及进一步发问，就见白发喰种主动抬起了手。
　　修长的冷白手指搭上眼罩，漆黑指尖勾住耳后的棉线，在要将那细细一线挑下的一刻，骨节分明的手指忽地停滞住了，失去焦距的瞳孔似乎正与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角力——

　　太容易轻信他人是你的坏习惯哦，金木君。
　　话说刚才就差点儿叫错了吧？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喔，这家伙可不是你认识的“店长”，小心被当做罕见物品卖出去喔？独眼喰种的价值无论到哪儿都非常非常昂贵哦。
　　啊，不过像小狗狗一样主动叼着牵引绳把自己送上门的剧情，金木君也早就习惯了的样子？

　　那些扰人厌烦的伤疤又活过来了，寄宿在脑髓内以精神为食的嘴巴有男有女，重叠在一起糅杂了深重的不怀好意，口齿蠕动间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回响不仅是嘲讽更是诅咒，。

　　“金木君，”人生阅历丰富的老者直接看穿了青年的挣扎为难。刻入本能的警惕心让他对这神秘陌生的年轻喰种怀有一分无法轻易清除的戒备，可另一方面，与这孩子每接触多一秒，就有难追根源的好感多升腾一分，让他无法对他狠下了心来。在不必要的情况下，芳村功善无意将年轻人逼得太紧，因此放缓了语速，善解人意道：“我无意强迫你做出什么选择，你愿意坐下来与我解释，就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了。”

　　白发青年抬首，摇曳的细密发丝后面的灰色眼眸微波粼粼，下巴微动，似乎正试图组织语言。

　　布满皱纹的手掌向下压了压，先一步按下了他的冲动，芳村功善说道：“金木君你给出了答案，就很足够了。活在这世上，任谁都会有一两个不便透露的秘密。那属于金木君的私有物，任何人都没有强行将它挖掘出来的权利，所以更进一步的内容你没有一定得同我解释的必要。”
　　这时的芳村功善不是一位被生存压力逼得一筹莫展、背负着弱小同伴艰难前行的首领，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长辈，在与陷入迷茫的后辈娓娓讲述人生道理，希望看好的孩子不会为今日的茫然走上曲折艰难的弯路。

　　啊，果然，芳村先生就是“芳村先生”（店长）啊。
　　来自不同世界、本不该相交的两道身影于此时此刻发生了重叠，倒映在灰色眼眸中，使迟疑的微波融化为涌动的热意。
　　为了不在故人面前漏出丢脸的声音，金木将本想要说些什么的嘴闭上了，连眼睛也一同闭了去，若非如此，他真怕自己会压抑不住落下泪来。

　　本以为断掉的丝线被拾了起来，他突然茅塞顿开，想明白了从前掩盖于自欺欺人之下、不愿细思的本质——

　　为什么为了追求强大不断吞噬赫包的我，会在赫子失控的剧痛与精神失常中无数次挣扎着向“古董”伸出手，而始终不肯接受我本来就在拼命追求的强大（疯狂）？
　　……原来，那不断膨胀快要让胸腔爆炸的东西，才不是强者对更高境界的渴望；其真名，实为“恐惧”——我只是很懦弱的，害怕再受到伤害。

　　“谢谢您，芳村先生，对初次见面莽撞闯进‘古董’的我抱有如此善意。”一抹的浅笑在眼眸深处绽放，漾及，那些不安动摇，迷惘无措宛若接触到阳光的水汽，从白发青年的身上消散而去，不再僵直的手指施力，力气不大、但足够坚决的勾着棉线将眼罩扯了下来，“这是我基于自己的判断做出的选择，不是您强行要求的。”

　　一双清水洗涤过般清透的浅色眼睛露了出来，并无怪异之处。
　　芳村功善知晓他想向自己展示的绝不仅如此，遂并未擅自发言，耐心等待下一步动作。

　　白发喰种左手收紧指甲划破掌心，丝丝疼痛传递至神经，体内密密麻麻张合不断的嘴巴们陡然为之一静，没有了嘲笑、没有了诅咒，倒是从不明来源的深处，幽幽飘来一缕薄雾般的叹息：我的，缺乏爱、渴望爱的孩子啊，真是……
　　过于缥缈模糊的声音，分不清是利世小姐，还是更遥远回忆中的母亲。

　　若有若无的血香悠悠飘入某个洞穴，惊扰了休憩的怪物，黑暗中骤然点亮一缕象征着贪食的血色火光。
　　犹如墨水倾倒，左眼眼白瞬间被漆黑所淹没、包围了圆形虹膜，连最后的澄澈也要遭到吞噬之时，中心瞳孔被激怒了一般骤然收缩，让浅灰色虹膜层层叠叠铺开极为艳丽的鲜红，最终在夜幕中形成一轮妖异血月。
　　反光另一只右眼，未受丝毫影响，依旧干干净净，仿佛一只可以透光的玻璃珠。

　　人类的眼睛，喰种的赫眼，对立的两个物种，截然相反的特征，在同一个体身上得到了体现，多么不可思议。
　　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奇迹。

　　在与白发青年谈话开始之前，芳村功善考虑了许多种可能，比如有CCG内鬼与对方达成了某种交易可以筛除识别；比如开发了某种能干扰检测门的便携式仪器；比如注射过特殊的药剂可以阻断感应……所有漫无边际的猜想都当下在呈现出来的真相面前灰飞烟灭。

　　“金木君——你——你是……”
　　他再也无法维持平和安然的神态，日常总慈祥地细眯的眼睛猛然睁开，眉弓高高拱起，连同额头上的皱纹也撑成了夸张如拱桥的弧度，简简单单的一个组合型短词怎么也说不出口，仿佛害怕亲口揭示了谜底，眼前的奇迹就会化为消散不见。

　　金木做好了迎接净额的打算，毕竟独眼喰种的稀有性在原本世界就得到了多方证实（此处点名某位执着心超强的美食家），可是芳村先生的反应还是远超想象，金木从没见过这位处惊不变的老人如此夸张的表情，甚至开始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被不加掩饰的瞠目结舌与目不转睛盯得有点儿窘迫，他将手凑在嘴边轻咳了一声，试着唤回芳村先生脱壳的魂魄：

　　“我猜测，大概因为我是独眼喰种的原因，Rc检测门将我误判为了人类，才让我能够行动自如不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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