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不知是过于迟钝，还是单纯脾气好过了头，不加掩饰的敌意斜睨着向白发喰种冷飕飕刮去，本该刺痛他的皮肤，然而就像穿透了投影出的幻影一般毫无障碍地穿过了他的身体，那张苍白年轻的脸上缓缓化开轻浅温和笑意，流露跨越年龄的包容亲善：“说起来，绚都君的伤势都恢复了吗？抱歉，当时我下手有失分寸。”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挑衅的结果居然是收获关心？给兔子姐弟的感觉等同于蓄力出击的拳头打了个空、反而害自己踉踉跄跄差点儿脸着地，总之十分憋屈。

　　“哈？！看不起我么！那种程度就跟小擦伤一样压根不痛不痒，早就没问题了！”
　　“哼，才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是吗，能看到二位很有精神的样子，很让人安心呢。”

　　他毫不动摇的风淡云轻让所有激烈措辞都无法落到实处，游刃有余的姿态自然而然就处在了“长辈”的处位，一直吵吵闹闹的姐弟则成了无理取闹的任性小孩，这无疑使得少年感到加倍焦躁。

　　绚都死死咬住下唇，他是令地下喰种闻风丧胆的“兔子”，他已经成长为毫无争议的强者，才不需要谁摆出一副宽容得近乎怜悯的神情对自己说说笑笑。
　　这会唤醒某些被尘封已久的，他以为自己早已弃之如敝履的东西。

　　【啊啦，今天又吵架了？呵呵呵，能看到董香和绚总是这么有精神，我就安心了。】

　　……面前的喰种和记忆里的那个人明明没有任何相同点，发色、肤色、声音、五官、身高……无论哪一点都重叠不到一起去。
　　可是，可是……为什么，依旧会忍不住在他身上看见那个人的影子？

　　手指无意识间收紧，借此将气球一般不断壮大想要逃脱掌控的心情攥住，可他没有发现，紧咬的唇缝间依旧泄露了一丝又是痛恨又是怀念的低犾：“真叫人火大啊混账……你那副表情简直、简直就跟……”
　　——就跟老爸一样。

　　雾岛董香在绚都开口的瞬间便知道了他想要说什么，因为面对白发喰种时她与血脉相连的弟弟有着如出一辙的熟悉感。
　　当意识到这一点，她真想给自己出了问题的大脑一拳：太荒谬了！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终于给下水道的臭气给熏坏了吗白痴！

　　“喂！”她及时一手肘攻击他的肋骨，用无比凶恶的瞪视命令赶紧闭嘴。
　　“唔……”绚都吃痛按住挨了一记的右胸，习惯性不忿地撇撇嘴，也还是听话的没再继续了。

　　感觉气氛再度逐步朝不妙境地发展，笛口凉子担起成年人的职责，尽量以开朗语气开口：“绚都君和董香酱特意来访辛苦了，不过这么晚的时间过来很少见呢，难道是芳村先生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她本来企图岔开话题，实际意外的说中了真相。

　　“对了，被你害得差点忘了正事。”董香不轻不重地撞了撞弟弟，用肩膀把他顶到身后，“现在地下不怎么太平，我们是来接凉子小姐和雏实酱的。”
　　“诶？”近日光是照顾女儿就已费尽心血的笛口凉子不清楚外界的风风雨雨，不免忧心忡忡的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最近有个戴月亮样式面具的家伙在各个区乱跑打探情报，态度非常嚣张狂妄，稍微起一点摩擦就大打出手，把整个地下扰得鸡犬不宁，不小心遇上了那家伙说不准就会被牵连受伤。”面对女性喰种时，董香紧绷的面容变得和缓了许多，“所以芳村先生希望二位到我们的地盘住一段时间，以免被卷到麻烦中去。”

　　睫毛颤了颤，形如被微风惊动的花瓣。为了不再刺激到情绪不对劲的姐弟二人，一直充当雕塑的金木抬起了眼。
　　董香所指的“戴月亮样式面具的家伙”，除了月山先生实在不用再做他想。
　　以他对任意妄为的贵公子的了解，金木敢肯定，那位跑到地下发疯胡闹的目的……十有八.九是为了寻找自己。
　　想凭一次教训“说服”月山先生安分些果然是痴人说梦。

　　“我知道了。”笛口凉子很有自知之明，没多少战斗力的她处于混乱情况中根本没法保护女儿周全，因此没多做犹豫就答应了。她从纸箱制成的柜子里抽出一张灰扑扑破布，将女儿仔细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悉心嘱咐：“雏实，把斗篷盖好，路上千万不可以取下来喔。”

　　在缺乏粮食的地下，年幼喰种于许多同类眼中等同于最好的储备粮，未成年的骨肉咬起来比成年体态的要柔软得多，可以养起来慢慢食用。
　　把雏实带出去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即使大多数喰种对兔子姐弟有所忌惮，但也不得不防某些饿急了的疯子铤而走险，毕竟，喰种的饥饿可是地狱啊。
　　所以遮蔽用的斗篷是必须的。

　　“嗯！”雏实很听话的用力点脑袋，表达决心一般右手使劲抓着斗篷边缘朝下拽，另一只手则圈在胸前抱住刚收到的礼物。缺乏锻炼的胳膊太过细瘦了，要单手拿起几本硬皮书与厚厚的词典很吃力，才往前走两步，怀里的书就撑不住接连往下掉了，她不禁发出惊呼：“呜哇！”

　　还好一只苍白但有力的手敏捷地从侧边探来，稳稳接住了它们。

　　“能允许我同行吗？”金木把小女孩费劲抱着的书本一册册接过，“听二位之前所说近期不算安全，我想我可以为这段路程贡献一分保障。”

　　“跟你没有关系，别跟过来！”
　　“少自以为是了，才不需要你出力！”

　　“真的吗？太好了哥哥！”

　　董香绚都的坚决反对与雏实的欢欣鼓舞冲撞在一起形成了鲜明对比。

　　雏实手足无措的看看语塞的兔子姐弟，又望向白发喰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短短两次见面，哥哥在心中植入的安全感已经到了会让她遇见困难时下意识第一时间去求助的地步，发生在这个心思敏.感、格外怕生的小女孩身上，其实属于非常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他也没有让她失望，第一时间回应了小女孩双眸中摇曳的不安。他屈膝半蹲下来，处于平视高度，细心的为她整理被拽得乱糟糟的斗篷，“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会一起，雏实酱大胆的出行没问题。”

　　遭到无视的绚都脖子上都爆出青筋了：“喂！听人说话啊你！都说了不需要——”
　　“那就请将此视为顺路吧。”金木抬起脸回以无懈可击的浅淡微笑，他大概抓到对付这坏脾气少年的诀窍了，“能与实力强劲的绚都君同路，我也会觉得非常的安心。”
　　雏实牵住哥哥的手，忙不迭帮腔：“嗯嗯，只是顺路，顺路。”
　　“……”绚都被她亮晶晶的期盼眼神堵得哑口无言，只得在心中气得大喊大叫：可恶啊！这家伙果然叫人分外火大！

　　为了方便在下水道行动，金木今天穿了非常低调的连帽衫，把黑色兜帽拉起来、稍低一点头就能将显眼的白发完全盖住，跟披着斗篷的雏实差不多，不会引起多余瞩目。
　　董香和绚都则不讲究低调，出门之前就双双覆上了面具，走在最前方用标志性的兔子形象开路。
　　他们戴的面具偏向卡通风格，圆滚滚的兔子脸配上椭圆形耳朵和小孩子随手而为的简笔画没多大区别，非常具有童趣意味，但地下稍有神智的喰种都不会敢为此看低这对姐弟，无数次鲜血飞溅冲刷让兔子的塑料眼睛染上了洗不去的红褐色，让可爱的简笔画变成了暗黑系童谣，每一根简洁的线条都隐喻着浑浊又血腥的战绩，彰示着二人不容忤逆的上位者身份，足以震慑大部分喰种。

　　金木等了一会儿才出门，自动落在队伍尾列，把母女二人护在中间。
　　走在最后面，他能将周围所有情况收于眼中，自然看见了那些跃跃欲试企图捕食的赫眼在触碰到队首兔子面具时的惊恐瑟缩。
　　也许因为才目睹了年幼喰种再也承受不住地面之上带来的阴影的委屈哭喊，他体内属于人类的那一半有些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了起来：要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中扬名立威，一定很吃了很多苦、经历了许多磨难吧，董香和绚都君……明明他们是应该在学校交朋友的年纪啊。

　　白色兔子恰好回首瞥了他一眼，虽然之前很不服气的嚷嚷着“才不需要你出力”，可此时也没再对此多做发言。

　　*

　　名为“古董”的据点在地下世界绝对可称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建筑”，它处于下水道最宽敞的地段，大概类似于人类认识中的埃菲尔铁塔、哈法利塔，是会让人忍不住生出“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建造出来的”疑问的了不起存在。
　　光是它的解构是用钢架水泥好好搭建起来这一点，就足够使住在铁皮物或干脆纸箱子里的喰种们瞠目结舌了，更别提那堪称大手笔的做成了两层楼高！奶白色油漆即使有点斑驳掉色，也不影响它看上去像座伫立在地狱深处的圣堂，大门处非常正规的挂了铜制门牌，上面还有一串黑色圆圈波浪连成的图案，应该是某种驱邪的符咒？总之非常漂亮——喰种们不识字，不知道那其实是用花体字写的英文“antique”。
　　“古董”刚刚建成时，有不少喰种想要将这栋漂亮的据点拿下占为己有，结果无一例外都变成了下水道软烂淤泥的一部分，那一个月自“古董”脚下流淌出去的污水都是深褐色的，从二十区一直到十三区，水的颜色才恢复正常，可想而知埋葬了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

　　“按董香和绚都君的速度，也差不多该回来了。”说话的老者身穿略显陈旧的长款大衣，衣物边角处因长期磨损有些不雅观的毛边，右手袖子少了枚金属扣，俨然一副落魄模样，可他梳得整整齐齐的银白头发、笔直挺拔的脊背、儒雅和蔼的口吻，无一不显示出良好的涵养，足以使人忽略衣服上不体面的细节，赞叹这是位“值得尊敬的老绅士”。
　　他就是“古董”的中心人物，芳村功善。

　　圆脸圆鼻头的古间圆儿补充：“如果那两个暴脾气小鬼没在路上惹麻烦的话，我还是去接应一下吧。”
　　“虽然容易冲动，不过他们是分得清事态轻重缓急的好孩子。”另一位女声接话，她是名将黑色长发挽在脑后的女性，气质相当柔和，有种领家姐姐般的亲和力。
　　“话是那么说，可果然没法放心啊。”
　　“你贸然跑去反而会惹他们生气哦？”
　　“……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嘛嘛，给年轻人一点信任吧。”芳村先生出言给这场小小争执做出决断也画下了句号，“趁此机会，正好我需要同各位商量一下，接下来的食物来源问题。”
　　古间圆儿、入见萱还有靠在墙边一言不发的四方莲示闻言都露出了认真的表情，他们是“古董”的核心成员。

　　“微型Rc检测门的出现进一步压缩了我们的喰场范围，可是我们的食物需求量并没有减少，反而——”
　　四方莲示插嘴道：“——需求量其实增加了。”
　　“没错，地面越来越危险的局面让很多本来勉强能够自力更生的同类也失去了觅食的信心，宁愿活活饿死在地下，也不肯再上去冒险。”
　　“理解不能啊。”古间圆儿摇了摇头，适合当搞笑艺人的滑稽长相在严肃眼神的感染下流露出一丝丝脱出人类范畴的凶戾，“作为喰种，最难以忍受的地狱就是‘饥饿’吧。已经身处地狱深处了，还畏惧着人间（人类），不是很可笑么。”
　　“那是置生死与身外的天真想法。”入见萱似乎总与他抱有相反意见，“人类对喰种的构造抱有很强烈的好奇心，如果在地面上让白鸽发现了踪迹，能够被当场击杀还算幸运，被活捉的下场会非常非常凄惨，连死亡都将成为梦寐以求的奢望。”
　　“现在不是指摘他们行为的时候。正因为我们无法理解，所以弱小者的恐惧不应该由我们去指责。”芳村先生说，“当下最重要的是，需要留存更多的食物以保证‘古董’的运转。”
　　“我已经拿到了最新的Rc检测门布置地图。”四方莲示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后天就去地面上觅食。”
　　“喔！真可靠啊，四方君，你得到的信息源到底是从哪里流出的？”
　　“……”
　　“哈哈，其实不说我也猜得到，是那位美丽的情报贩女士吧？她也是大名人啊。不过如此机密的地图也搞得到手，她到底是何方人物啊？”
　　“……我不知道，也无意去问，只要到手的东西有用就行。”

　　正是这份“不问、不理、不深究”的态度，才让四方莲示能够与系璃保持堪称情报界模范的稳固关系，乃至一次次以超低的“友情价”从她那儿获得无比珍贵的第一手消息。

　　围绕着四方莲示争取到的突破点，几位成员分配了接下来的任务，决定以两人为一组，轮流去地面寻找食粮，留守组则负责保护“古董”的安全，顺便看管两个处于绝赞反抗期的青少年。
　　讨论结束后没多久，“古董”外传来了零散的脚步声。

　　“我们把凉子小姐和雏实酱接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黑发女性喰种侧过头对圆脸圆鼻子笑了笑，做出“我说吧”的口型。
　　这位只好耸了耸肩：“是、是——诚如入见小姐所说。”

　　雾岛董香与雾岛绚都打开门，一入室内便迫不及待摘下了面具，嘴里抱怨着“闷死了”，手指像草耙似的粗鲁地把黏在脸颊的发丝扒开。

　　“芳村先生，非常感谢您的邀请。”笛口凉子搂住女儿单薄的肩膀，带着她一起向“古董”的首领深深鞠躬，“这段时间还劳您照顾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请不要客气的告知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做到最好。”
　　“不，完全没有关系。”古间圆儿接话道，“我们‘古董’曾经受过笛口医生很多帮助，艰难时刻更应该——噗呼！”

　　本来在用面具扇风散热的雾岛姐弟同时猛地暴起冲刺，一左一右的巴掌差不多是用甩耳光的力度一起拍在了口无遮拦的家伙的脸上。

　　女子的眼神黯然下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手不自觉地更用力的握住了女儿的肩头。

　　对那个蠢猿的痛叫充耳不闻，入见萱快步到笛口母女跟前，语气满含歉意：“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们的人太不注意措辞了。”
　　雏实紧紧抿着嘴唇，眸中盈盈水光闪动，似是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哭出来，在入见萱要拿出手巾为她擦去欲滴的泪水时，她昂起了脑袋，“我知道，古简先生不是故意的，所以不要紧的。而且……”下撇的嘴角有所松缓，小女孩露出了与她纤细身形截然相反的坚定笑容：“有哥哥在，我已经不会再做噩梦了。”

　　“哥哥”？
　　这个称呼让“古董”众人先以为指的是绚都，紧接着这念头就给打消了，因为雏实以前从未用如此亲昵的称呼叫过他。
　　那“哥哥”是在说谁？

　　雏实在妈妈怀里扭过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于是“古董”的几人也都顺延她的视线投去注意力，这才发现——
　　竟然有一个陌生的身形缀于队伍最后，嵌在众人的影子里悄无声息的滑入了“古董”。

　　晚了几拍才注意到陌生存在的三位核心成员——也是绝对的武斗派成员——第一反应是有敌人企图入侵！无形打火石相撞迸出火花将一双双赫眼点亮，几乎能听到杀意与战意的“轰轰”燃烧声，展露出最原始的凶戾。
　　唯独芳村先生不为所动，背在身后的双手动也不动一下，好整以暇的望着对方，“哦？这位是……”

　　绚都没好气的嘟囔：“假装成好人的硬要跟来的超级叫人火大的厚颜的家伙。”
　　一长串过于复杂且意味不明的前缀压根构不成参考。

　　来者在他们或警惕或好奇的目光下缓缓抬起手，过于苍白的皮肤仿佛是画面中空出来的留白，五指顶端漆黑的指甲又给起点染了几分诡异，先用示意自己并未携带任何武器，然后过于接近鬼魅的手掀开了营造神秘感的兜帽，抬起下颚，将正颜大大方方的展示于众人眼前。

　　那是、非常美丽的白发，简直是黑夜中熠熠生辉的雪，很容易在第一眼的给人带来“无暇”“寂静”“出尘”“幽雅” 诸如此类颇具诗意暗含物哀的联想。
　　而晃过芳村功善脑海的联想有所不同，他想到的是雏实从地面带回来的那个叫做“钻石”的璀璨之物，他们都有第一眼就让人为之着迷的奇特魅力，对生活于阴暗中的生物有绝对的吸引力。

　　——刚才还万般警惕的四方等人就已经在愣神中不知不觉灭掉了赫眼。

　　哦呀，看来没有调节气氛的必要了。老人觉得有些好笑，遂清了清嗓子，将不合时宜的笑意抹去，以平辈的口吻对这位突如其来的访客道：“——想必阁下就是传说中的‘金木君’吧？”
　　“是。”白发喰种从门口走到与他隔了一米半位置的正前方，站定后，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对他弯下了腰，柔软细碎的莹白发丝簌簌滑落，恍若一场提前到来的雪落，“初次见面，我是金木研，贸然拜访有所打扰，还请您多多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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