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距离盛宴落幕已两日有余，正巧碰到周末，学生们自由外出游玩的时间，除了对学业热心的优等生们会雷打不动的泡在自习室、图书馆，大部分人都趁着没课的闲暇约上好友四处玩去了，才不想把大好的青春时光耗在学校里边，然而学园祭狂欢留下的摊子还等着收拾，被教师和其他校园职工们的严格监督以及用学分威胁，这个周末注定与玩耍无缘了，学生们没有一切偷懒机会，各区域教室、活动室花里胡哨的改造在周末纷纷遭到拆除，欢快狂放的节日结束了，奇妙国度褪下了光怪陆离的花衣，校园恢复了往日的干净整洁，到了星期一，又是抱着讲义踩在铃声末尾上课的一天。

　　靠含糊其辞躲过了舞会的金木在观月前辈那儿再度加深了“病弱”印象，周末被他义正言辞不容忤逆“回去好好休息，在舞台聚光灯下就觉得了，你的脸色果然还是太苍白了！”的指示下，金木听话乖乖在家关了俩天，一口气把书架上的《暗夜男爵系列》补完了，靠阅读这一最熟悉的放松方式舒缓学园祭带来的心灵上的疲惫，从另一种方面来说，也是为了接下来即将面对的全新生活养精蓄锐。
　　毕竟，为装饰学园祭的有形物可以在短短时间清理干净，学园祭各种事件给人留下的影响，却远没那么容易消弭。

　　经Mad Max高空接人、文豪诗歌朗诵、颇具戏剧性地污蔑反转，乃至最后堪称最佳亮相的选举舞台，随意一个单拎出来都够得上年度名场面的情景重重叠加形成巨大爆炸，造就了金木极其想逃避的可怕影响力，无形的传言孢子覆盖了整个学校，原本只在国文科有存在感的名字实现了数级台阶大跨步，晋升成了全校无人不晓的存在，头像在大礼堂荣誉墙上挂了二十五年的校长先生都不一定有如此待遇，要是有谁闲得发慌拿白发青年和秃头老爷爷的相片去做“叫出他的名字问卷调查”，估计金木会以10：3比例完胜在学校兢兢业业了几十年的校长先生。

　　“金木君，早上好。今天也非常炫目呢，白发，超帅气的！”
　　“唷！Mr.上井！”
　　“呐呐，金木君，这周末有空吗？我的朋友们对你超感兴趣的说，要不要来参加联谊会？是东京女子大学的美人喔。”
　　……

　　登校日，差不多沿路遇到的每张陌生面孔都会兴致勃勃地冲他打招呼，前往教室大概有五百米的校园路硬是走出了加长红毯效果，所受的女生搭讪、交换Line等社交账号请求，比他上个世界二十年跟异性眼对眼说话的总和还多，在大众世界观里称得上绝对现充，是当之无愧的人生赢家。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其本人想要的，并且反倒是极力想避免的，只能说老天真是无论如何都要跟他对着来呢。

　　——那如果我许愿要当国民级偶像，看不见的神明大人会不会允许我过上梦寐以求的透明人平和生活呢？
　　对如今越来越不对劲命运轨迹产生了巨大怀疑的喰种很是沧桑的仰望天空如是吐槽。

　　全程陪同的英良自然不会放过调侃自家友人的大好机会，一个劲建议顺势组建应援团，并称：有他这个最长交情的青梅竹马来担当团长重任，保证一天建成“Kaneki Only”粉丝论坛主页、三天入会人数突破五千、一星期成为登上晨间新闻的话题人物、一个月横扫Oricon音乐排行榜……等等等等，没边没际的胡扯了一大堆，在他的安排（想象）里，冲破亚洲直取奥斯卡也不算难事。
　　一开始金木还会插嘴“又是音乐榜又是奥斯卡我到底是歌手还是俳优啊”，听多了就生成了百毒不侵的免疫系统，无论再听到多离谱的未来宏图，一概用“啊是吗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敷衍过去。

　　“——总之，未来线路确实值得好好规划，只凭一两句也决定不了什么。”
　　“……”哪里才说了“一两句”，满篇不着边际的废话保守估计得有一万五千字了，“我到教室了，英中午再见吧。”
　　“哦，不知不觉到了短暂分别的时刻，那我们之后再详谈。”

　　金木心想现在第一节课还没开始，距离中午还有三个小时……嗯，足够让英失去继续讨论的兴趣了。
　　于是他毫无心理负担的点头表示：“知道了，英待会儿再慢慢说给我听吧。”

　　送走了自封的未来经理人兼应援团团长，金木稍稍松口气，拉开了门：“刷——”

　　“哈？被女朋友甩了？不才交往五天吗？一星期都不到啊喂，太逊了吧。”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甩…呜呜呜……”
　　“材质摸起来很棒吧？呼呼，最新款，我昨天刚从专柜拿下的。”
　　“呜哇，很贵吧？真好啊，我也想买一个高档包。”
　　“今晚新的月九剧就要开播啦，Yuriri和Hitomi W主演，能够大Hit就好了，我最近超推Yuriri。”
　　“诶——难度有点大吧，偶像第一次出演连续剧担当的主演，听上去就很不妙。”
　　课前教室是一片和谐的吵吵闹闹，大家习惯在讲师来之前跟关系近的同学凑在一起闲聊，年轻人的话题总围绕着恋爱、流行、番剧这类打转。

　　白发青年的出现比严肃教授更管用。

　　不管是大吐失恋苦水的男子，还是炫耀新到手名牌包的女子，在余光瞄到那雪白的身影时，一切声音都给掐在了嗓子眼、正兴头的话题戛然而止，纷纷敛起笑容默不作声。
　　几个背对教室门，仍笑闹着的学生有些奇怪地问：“啊咧？大家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而后在同伴貌似隐蔽实则拙劣的使眼色下，扭过头，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门口白发青年的到来，于是也不由自主闭上了嘴。

　　方才还热闹的教室陡然落入了时间暂停的奇特空间。
　　要说为什么，自然是盘踞在班上每个人心头极其难以言喻的心情所致——
　　原本以为是可以肆意嘲笑取乐的蚂蚁，谁都可以洋洋得意地俯视，并在践踏教授喜爱的“高材生”时获得报复性的快.感；而今，却见他云淡风轻地掸了掸沾染到衣袖的尘土，施施然迁上了不可企及的高度，留在原地的施暴者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以为痛击在要害的中伤，所打碎的，不过是印照出自身丑陋心灵的镜子。
　　再回想过往，风言风语下，白发青年始终半阖的眼，他们所做的一切排挤行为，其实统统未在这个人的心里留下一丝一毫印记吧！
　　这个认知比直接打在脸上的耳光还要更令人难堪一百倍，加之学园祭后，有关“金木研”的信息与音像通过大学生之间的人际网流出了上井论坛，在一部分高校传开，不少人受到了亲朋好友“那位传说中的白发跟你在同一个班级吧”“他平时看起来怎么样，跟你关系好吗”“下次联谊也邀请他吧，校外很多女生对他非常感兴趣呢”此类的追问或怂恿。
　　在不知内情友人们的期待好奇下，“我跟那家伙关系不好，还排挤过他”的实话压根说不出口，只好用“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哪有空”搪塞含糊过去。

　　为期一周的学园祭，给这个班级带来了太多大起大落。忐忑、愧疚、妒意、羞恼……过于庞杂的情绪分不清哪一种占上风，又因为不愿细想而梗着脖子自欺欺人的无视掉，各种颜色被胡乱糅杂在一起，融为浓稠淤泥，拖拽所有欲言又止沉入沼泽底部，偶尔有一两句话想要浮出泥面，也不过是混浊的气泡破裂，散出一团污秽沼气。

　　无人发言的尴尬下，大家也许在期待白发青年先说些什么打破僵局，
　　可是，他依旧神色寡淡低垂着眼，没人得以窥见那睫毛阴影下的眼眸是否有异色浮动，也无从知晓他的内心是否产生波动，和从前受排挤时如出一辙。

　　“哦哦，金木君！”在滑向尴尬的沉默中，坐在距离讲台较近位置的人拍了拍旁边放着课本的空位：“早啊！我给你占了位置，来这边坐吧。”
　　——全场僵持中，唯班长是个例外，也只此一人还能用如此坦率的态度对待白发青年。

　　“早上好。”金木并未在意投射于身、仿佛无数玻璃纤维的目光，自然的穿过仍旧保持安静的同学，平静地踩在无数期待上，徒留一地破碎，到前排坐下，对班长客气地低头：“谢谢，让你费心了。”
　　“哈哈哈，哪有那么夸张，金木君太客气了。”白发青年的落坐显然让班长非常高兴，语气变得更加热情，“今天气温超级低，估计不久就得下场大雪了，金木君从外面过来冷不冷？可得注意别感冒了，我给你接些热水吧。”
　　说着，就快速到教室内公用饮水机跟前，用柜子里的一次性纸杯接了热水，再快步回来放到桌上，用眼神示意“快请用”。

　　过强的行动力让金木连婉拒都不好说出口，只得谢过他的好意，捧起纸杯，嘴唇贴在杯沿象征性地抿了一点，之后就把它住用于暖手了。

　　旁若无人的普通友好相处模式放在气氛尴尬的班级里分外刺眼，有些许人莫名生出了些许别扭：明明跟金木君不存在直接冲突……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是从哪时候出的问题？

　　状况外班长很满足，有种成功过得野外保护动物信任并投喂成功的谜之骄傲，话也更多了：“话说金木君真的好厉害，我们国文科的人在学园祭上一直没有多少存在感，五十多届Mr&Mrs.上井连杀进前十的人选都没有过，连陪跑都算不上，没想到这一届有金木君异军突起，直取最高王冠，连带着国文科也大出风头呢！一切全靠金木君的努力。”

　　老实说他自觉全程只不过被推着随波逐流，然后莫名其妙就一跃变成人气角色了……可是实话说出来，大概率会被认为是装模作样，还是不要跟英以外的人表露比较好。

　　他尚未来及回话，不和谐音符便凉凉的插了进来：“什么嘛，说得好像国文科只有一个人值得夸奖一样，我们大家的辛苦努力就根本不值一提吗？”

　　被围在三四个人中心，呈小团体领头之势的酒红头发女生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侧歪身子坐在课桌上，撅着桃色小嘴把脸颊鼓起糯米团子似的弧度，好像只是不甘心的小女孩气鼓鼓地娇嗔，可惜憋不住的讥诮损毁了本来的娇俏。

　　毫无意外。
　　被那古里古怪的语调针对了好些次，金木没有刻意去看，都知道发言人一定是小西同学。

　　班长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我没有那么说。”
　　“话里想表达的不就是如此嘛。”在所有人都屏息关注这场火星四射对峙的情况下，即使女孩音量不大不小，也足以传到每个角落，“那边那位Mr.上井也很赞同吧，不然怎么一言不发？对我们这群失败者是相当不屑一顾呢，毕竟风头都让他一人出尽了，哪还有其他人什么事。”
　　“哈啊？！小西你——”
　　按住气急拔高音量的人，金木侧过身，面向后排的小西真纪，“没那回事，各位倾注心血举办的活动为学园祭增添的亮色也不是我能够抹消的。”

　　“哼……”小西真纪却不肯接下迎面而来的注视，故意摆出闹别扭的表情将头扭到一旁，“说得义正言辞，实际上把自己班级活动抛下不管不顾，又是去帮助和服研究会又是去勾搭女子啦啦队，动机一目了然。”
　　“没错，”簇拥在她周身的女子们接连应和，嘴角含带着与中心人物如出一辙的讥诮，“那么热心地往女子堆里跑，真的有好好做委员会的工作吗？”
　　“真可怜呐，她们都被某人摆出来的冷淡样子给骗了呢……”

　　“够了吧！”还没等当事人再做解释反驳，班长就先一步猛地站起挡在白发青年身前，椅子都给大动作给带倒了——其实从学园祭之前他就一直在忍耐，此刻憋不住终于爆发了：“我从以前就想问了，小西，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你——”小西真纪未料到会遭如此不加掩饰的厌恶怒斥，而且那人居然是草食动物一般无害的班长。在自视甚高的她看来，这每天为班级事务忙碌得团团转的眼镜书呆子处于班级食物链下层，属于全班的隐形跑腿役，哪里有资格对傲然端坐金字塔顶端的自己大吼大叫，简直是秽多抬头直视大名千娇万宠的姬君，何等大逆不道：“你突然嚷嚷什么啊！现在哪有你跳出来的份！”
　　“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班长才不管她内心如何划分了不可违抗等级制度，他大步向前，挺起胸膛展现出难得的强势，顶着一张怒面让围在小西身边的女生们感到不妙，如同被惊到的鸽子纷纷扑扇翅膀离开座位，以免受到牵连波及，“小西你死死咬住金木君不放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幼稚行为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人家才没有——”
　　“学园祭上不欢迎金木君来帮忙的人是你——然而金木君成了收获票数最多的‘文豪’，为我们赚足了班费；如今抱怨金木君未为班级尽力的不也还是你！你倒是说说要金木君怎样才肯满意？”

　　“什么、什么嘛……”被劈头盖脸一通不顾丝毫颜面的教训，这女孩儿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贝齿咬住饱满的下唇，极力制止声线委屈得快要发颤，“班级活动的光芒被一个压根没参加过排练的半吊子抢走了，人家觉得很不甘心也不被允许的吗？你跟金木君也太霸道了吧！”
　　大半缩进袖子里的手只露出几根葱白指头，在裹了黑色长筒袜的大腿两侧紧紧捏成拳，湿润双眸由下朝上望的角度显得倔强不屈又楚楚可怜，想必再如何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将不由地把措辞放柔放缓，温声细语地去安抚劝解这不愿屈服于暴风雨的娇花一样的女孩。

　　小西真纪泫然欲泣的侧颜属于效果拔群的大杀.器，立马有好些个男生露出了于心不忍之色，挪动脚步就要上前去好生安慰。

　　然而曾中过一次招的班长做足了心理准备，这回可不会再支支吾吾轻易败下阵来了，这套熟悉的把戏反而激得他怒火又上一层楼：“少把金木君牵扯进来——到底要我重复多少遍啊！摆出受害者的模样鼓动大家排挤他就那么有意思吗？每次都靠三言两语把班上的人当做笨蛋玩弄于鼓掌之间，你这家伙相当得意吧！”

　　那些个想要好好表现一番的护花使者为这段话顿住了。
　　人类的记忆就像一台电脑，塞满了人生各个阶段的记忆文件夹，在不刻意去思考时，文件就静静躺在磁盘里，没有任何存在感。不过一旦提供了关键搜索条目，某些片段就会跳到桌面上来自动回放。

　　明明跟金木君不存在直接冲突……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初入学时，小西真纪凭可爱外貌与精致打扮在自我介绍环节跳出了人群，给每个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接触一阵后，其外向活泼的性格很快与大家打成了一片，将本来有些距离感的班级粘合成了一体，偶尔像小孩似的娇气任性也成了别具魅力的加分点，一些老师教授也对她青眼有加。
　　于是自然而然的，以小西真纪为中心的女子小团体出现了，再是几乎对她无所不从的男子跟班也各就各位，搭着人梯把她捧上了班级气氛女王的宝座。
　　她的一言一行变成了权杖，在追随者的配合下，很轻易就能带动整个班级的风向。

　　某一天，可爱的氛围女王耷拉着纤弱双肩，娇俏面容上笑容有些勉强，时不时小声叹气吹出的犹如蝴蝶扇动翅膀的微风就足以让班级都跟着沮丧。
　　在众人“真纪酱在苦恼什么吗”的追问下，她发出了如此感叹：
　　【——今天班级聚会邀请又被金木君拒绝了，本来还想趁机组织一次学习会，方便大家一起向他请教一下小考内容……金木君有点儿难以接触呢，不愧是被教授偏爱的首席，天才总是跟我们这些一般人存在着不小的距离感……唔，只有我这样认为吗？】

　　是从哪时候出的问题？
　　——仔细想想……开端不正在小西真纪身上吗？

　　大家不断变化的表情说明他们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班长觉得话到此处差不多够了，也不再大吼大叫了，转而换了谆谆善诱的语气说：“刚开学时你跟金木君关系不是非常好吗，现在却又摆出一副仇人的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小西你不如堂堂正正把不满说出来，把误会解开就好了。”

　　被挡在他身后的金木闻言面露意外：“关系很好”？“金木研”与小西真纪之前关系还不错？
　　恕他直言照，在见到小西同学的第一面乃至当下，完全看不出他们之间存在任何正面交往的迹象，倒是被厌恶、甚至被仇恨得无比彻底。
　　不过班长也不像信口开河的性格……也许这个世界的自己，人际关系比想象中更复杂？

　　班长诚心诚意的话语没起到应有的缓和作用，反倒捅破了马蜂窝，处于不敢置信结舌状态的小西真纪立刻绷紧了身子，从课桌跳下来，高跟靴一步一步恨不能将地面踩出小坑，精致妆容也盖不过状似般若的表情，嗓子尖厉得像爪子刮过黑板：“哈啊？！少胡言乱语了！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有够自以为是的！别来多管闲事了！”

　　退到别处的“鸽群”中，一位女子在无人注意之时偏过头，悄悄用缩在袖子里的手指捂住了嘴角，抹有桃粉色眼影的眼睛弯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滑稽的故事。

　　班长才松缓些许的脸登时让她的冥顽不灵再度气得通红，耳朵都快生出烟来了，恰逢此刻上课铃声响了。

　　教室中，性格温和的一部分人松了口气，唯恐天下不乱的另一些则惋惜好戏到此中断。

　　小西真纪恶狠狠地瞪了眼班长，恨不能将“你给我记住了”几个字剜在他的皮肤上，抛下一枚掷地有声的冷哼，双臂交叉环于胸前，气势汹汹的和自己的小团体汇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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