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作者:Hanah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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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4 [更衣]


      时针分针合并为一条线指向圆盘最高点,正值午餐时间。
      场地上忙碌的学生们陆陆续续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伸着懒腰垂着肩膀,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前往学校食堂,或找了块儿草地坐下取出便当享用,话题总围绕在今晚的盛宴上,为谁能夺得最高桂冠激动得唾沫横飞,尽情发表各自观点。

      金木数了数舞台钢筋支架里的人数,都散得差不多了,便把记录表放到挎包里,拎起零食袋,朝好友所在的位置走去。

      测试了刚打起来的支撑架坚固度,英良拍拍手,撑着膝盖由半跪姿势站起,脏兮兮的手背蹭了蹭浮了薄汗的额头,“好,这样就没问题了。”
      “英。”
      “喔,时间掐得刚刚好,我这边暂时告一段落啦,我们去——。”
      “等一等。”从挎包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巾,金木很自然地靠近,与友人面对面,一点点擦去刚刚手带到脸上的黑灰,“英又弄得脏兮兮的了。”
      “啊?哦哦,一没注意就……”力道正好的擦拭使英良闭了一只眼,乖乖任由他动作,还不忘记继续道:“待会儿去食堂吃午餐,听说学园祭期间限定的巨无霸汉堡肉套餐广受好评,肉汁满满、沙拉酱淋得超足,还可以不限量加芝士碎,这几天我都没能吃上,今天期间限定最后一天怎么也得努力争取了吧。”

      ……光是听着就有胃痛的幻觉呢。
      “我只陪着英去排队就好了……”不想自讨苦吃的半喰种停顿片刻,盘算着以刚才记录时吃了些零食现在不饿搪塞过去,就听眼前的人陡然爆发惊呼——
      “呜哇!不好!”大抵模仿的时代剧里中毒即将身亡的武士,英良高仰脑袋双目圆瞪,一手捂肚子一手不甘的抓向天空,膝盖弯曲,趔趄地跪倒在地,抱着腹部不住呻.吟:“疼疼疼疼——”

      呃,刚刚还兴致勃勃说着汉堡肉套餐来着,突然怎么了?
      这遭来得过于突然且过于浮夸,叫金木一时愣住,搞不明白这是在演什么。

      “天呐,糟糕了!永近!”很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角色登场,定睛一瞧,竟是桥本同学。她表现得可比时代剧武士好多了,脸上的焦灼自然不矫作,都能拉去晨间剧当看板一番了,她半蹲下来,一副想帮忙又无能为力的悲悯神态:“你怎么样呀,永近君!”

      金木:“……”

      “眼前好黑,我、我快要不行了……”
      “不妙不妙,不要睡过去了,千万坚持住呀!金木君,快帮帮他!”

      金木:“……说的是呢,那我们去医务室吧。”

      “不用!”英良上半身和钓到甲板上垂死挣扎的鱼似的猛地弹跳起来,音量拔高后再度跌落形成看不见的抛物线,“可、可能是早上那些零食吃太多了,消化不良,肚子痛,去上厕所就好了。”

      ——然而上午收到的所有零食都放在金木身边没动,他上哪儿吃的零食。

      “哦天哪,这是何等不幸。”桥本麻生声情并茂连连哀叹,有点儿能摸清她的角色定位了,估计是神经纤弱动不动就要晕倒的贵族千金。她以弱柳扶风之姿两手捂住脸,睫毛透过指缝颤个不停,已经不忍心再看,“天下怎会有如此可悲惨事,实在太可怜了,快行行好送他去B座三楼洗手间吧!”

      金木:“……”

      伴随女声哀戚的感叹,英良终于支撑不住,面朝下一头栽倒趴在地面,指头还艰难的在土地蠕动,拖曳出歪七扭八的死亡讯息:“Toilet”。

      尽管突如其来的整段“病发”主题漫才表演彻头彻尾都散发着股可疑味儿,金木也不可能真让人躺地上装尸体睡一觉,见他咬定了人设死活不肯起来的架势,只得认命配合,矮身,把那故作无力的胳膊搀起来搭在自己肩上,将人类的重量压到自己身上来,“英还站得起来吗?我扶你去洗手间。”
      “哦…哦……太靠得住了,不愧是我的亲友榜No.1。”他气息奄奄地将沉重眼皮挤出一道缝,虚弱的咧嘴笑了笑,又费力转过脑袋望向桥本麻生,“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桥本。”
      “没事没事,你们快去吧,这些零食我待会儿帮你们带过去,洗手间要紧。”她点头如捣蒜,食指拇指一圈冲英良笔出了“OK”的手势。

      “……”眼睁睁看着一切密谋发生在面前的金木全程无力吐槽。

      好吧。
      扶着脚步虚浮的人类,他按照指示——是的此次病发还指定了要到特定洗手间才能得到缓和——往某栋大楼移动。
      就去看看英和桥本同学合伙串通了什么吧。

      “谢…谢……到这里就可——哈哈哈哈哈骗人的!被我抓到了!”一进洗手间英良就一改颓势瞬间换了张嘴脸,从腰都直不起来的重症患者变身年轻力壮好小伙,胳膊一弯捞住身边人的腰,如同劫匪过道不由分说地把他拖进了厕所隔间。
      “砰”一声摔门,随之清脆的上锁声响起,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洗手台边上刚洗完脸的男同学目睹一切,呆呆愣愣不知该作何反应,仿佛中了时间静止术化为石雕,唯独没来及擦的水珠一滴滴从下巴滑落至瓷砖。

      刚拍上的隔间里边儿飘出了校园广播式的棒读解释:“学园祭委员会保证这里不会发生任何违背校法校规的惨案,本校学生不必惊惶,请随意活动。”

      男同学如梦初醒,像只撞见猎人开枪的无辜兔子,胡乱喊着“对、对不起打扰了!”一蹦三尺高,匆匆摸起洗漱台上的眼镜怼到鼻梁上,头也不回的跑了。

      背部被迫紧紧贴合隔间门板,金木徒劳地想扭过头,隔着门很想问问跑远了的不知名同学“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却被英良两只手撑在耳边限制了行动,人类的吐息将喰种可活动范围牢牢锁在了双臂之间。

      啪嗒啪嗒脚步很快消失不见,这下只剩他们两个独处了。

      英良哼哼哼笑了出来,音调起伏颇得观月前辈真传,只听声音都可以拉去当子供向动画里怀揣着幼稚邪恶计划的反派角色:“你已无处可逃,乖乖束手就擒吧。”
      “果然是装的。”生龙活虎的一套动作下来哪像肚子疼,金木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有什么要做的好好跟我说就行了啊,英总喜欢戏剧化,还吓到其他人了。”
      “就怕说了兔子会跑。”他低头左右查看,很快找到了用吊在金属卷纸盒下的大纸袋,兴冲冲的取过袋子,意志之火在深咖色眼睛里熊熊燃烧,“来吧!”

      金木顺着他的“来吧”去看纸袋,纯白布料折叠得整整齐齐躺在袋子底部,其上鎏有瞧不出全貌的纹样,泛着内敛典雅的金芒,宛如一只拢翅沉眠的白鹤。
      很明显是一套崭新的和服。

      “是这么回事啊。”得到的答案不怎么意外,毕竟那位桥本同学对他这个“更衣人偶”的中意毫不掩饰,某些时候跟英简直一拍即合,“刚刚不是才告诉过英了,我对Mr.上井不感兴趣的吗。”
      “变装是学园祭的定番项目啊!好比动画放送到第七集一定会是泳装回。”
      “因果关系在哪……而且前些天也已经穿过和服了哦,和英一起。”手机里的照片都还没来及删选呢,晚上在公寓地板上团着看了好几遍,一张都舍不得删。
      “那可是学园祭压轴舞台啊喂!就算不瞄准Mr.上井宝座,难道你还打算只穿常服登台?”英良挺起胸膛瞪圆眼睛,义正言辞夸大其词:“可不要小看Mr&Mrs.上井选拔舞台啊可恶,现场照片可都得上校园官网和校内纸媒的,一不小心留下黑历史了可是要被全校乃至未来入学的后辈们耻笑的啊喂,毫不夸张的说这就是上井版本的A○B大选!就算没打算去争取Mr.上井的宝座,气势也不能输!尤其绝对不可以输给某个虚伪至极的前辈,不然我接下来一星期都别想睡好吃好了!”

      刚刚历代Mr&Mrs.上井照片上千代宫前辈不就只穿了校服而已吗。金木默默腹诽,不过转念一想,把千代宫前辈拿来类比似乎有些不妥,毕竟超位美人的标准与作为普通人的自己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可是和服研究会的大家熬夜赶工亲自送过来的,”这边这位还在语重心长的劝道,表情从义愤填膺切换为痛心疾首,“你舍得铁石心肠的浪费女孩子们一片心意嘛。”
      “嗯……”他沉吟,抓住了疑点:“她们是怎么把衣服送到男厕所隔间的?”

      隔间陷入迷思带来的沉默。

      英良甩甩脑袋,重新找回了干劲:“Dont Mind、Dont Mind,细枝末节不重要,不要再做无谓抵抗了!我帮你换衣服,具体步骤桥本都告诉我了。”

      为了让自己在舞台足够得体,还特意演了出短剧绕一大圈像牧羊犬赶绵羊一样把人逐进陷阱,金木只觉好笑又拿他没办法。
      顺便,这时候还不忘提“某个虚伪至极的前辈”,他对那位的怨气比想象中更深的样子……如果能让英别一个劲儿为不值得的人耿耿于怀,满足一下更衣要求也并非不可以,不过:“下午还要继续帮忙搭建舞台,不小心弄脏可得头疼了,我在登台之前再换就是了。”
      “先在这儿试试嘛,待会儿再脱下来,桥本待等一下会过来检查,说有不合身的地方可以拿给她们加急修改。”
      “哪里值得大家那么费心……”
      “可恶你在瞧不起上井A○B大选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会郑重对待的。”
      他听话的表现让英良努了努嘴,唇线跟猫似的笑得奇奇怪怪:“嗯嗯,你有自觉了就好。”

      解开了外套的排扣,金木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貌似一不小心默认将自己带入了A○B少女爱豆的立场了……
      所以英才笑得那么微妙……真是,这家伙怎么总喜欢把小心思花在完全没必要的文字陷阱上……

      没脾气的以余光嗔了对方一眼,他将脱掉的深灰外套与毛衣背心挂到隔间的挂钩上,上身只余一件深色衬衫。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深灰布料上宛如在黑板划出重点线的白笔,带动视线焦点跟着移动,指尖拨弄纽扣依次脱出扣孔,形成肉眼可见的倒计时——还剩五枚,四枚……

      三,二,一。

      灰色向两侧自然摊开,慢慢展露藏在其下的肌肤。
      浓雾散尽,月华昭焯。

      超出健康范畴的雪色落在人眼,用冷意灼出了一片空白,可比深深夜幕中悬挂的伶俜之月,幽幽微光柔和了边缘,晕开朦胧的煽.情。

      真白呀,这家伙。
      英良发自内心无言感叹,虽说知晓友人作为坚定的室内派,常年消极抵抗体育运动没多少晒太阳的机会,肤色就从来没黑过,但,也不至于到如今程度吧?
      几乎一点血色都没有,不免叫人忧虑,会不会一碰就如那水潭中的月影,和着漾开的波光涟漪晃晃悠悠地碎掉。

      再度陷入对友人健康状态忧心的英良顺着往下看,视线不由凝滞了。

      谁也没有说话,安静狭窄的环境将本是微小的声音放大了数倍,若是闭上眼睛,就像在耳边贴了一只海螺,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如浪花起起伏伏,将人温柔的整个吞没。
      在这难说是安宁静谧还是潮水暗涌的氛围中,有难以忍耐的不明物不安分的躁动着,宛如受春雨绵绵洗礼的种子,蠢蠢欲.动钻出松软的土地。

      明明还处于深冬,吸入鼻腔的空气饱含十一月的冷意如薄荷直冲脑内,天气远远没到转暖时候。
      怎么到了这一方空间里,弥散着的却是芒种时节的潮湿闷热?
      肺部、呼吸道都爬满了毛茸茸的青苔,含着细密露珠悄无声息生长,蔓延了一路痒痒的骚动,快要从口鼻延伸出来了。

      喉头不由自主上下滚动,艰难的给嗓子供以水分,心跳一秒快过一秒,金木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以图打破使他越来越心慌的微妙氛围,面前微微低头瞧不清表情的人却先一步发声了。

      “这…这是……”
      垂着脑袋让声音有些含糊,他没听清,“嗯?”
      “这些是什么?”
      “呃,英?”

      “所以说——这都是什么啊!”英良瞪大一双咖啡色眼睛,好似目睹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兔团子在健身房用杠铃挂着100KG的轮胎做高速托举,不可置信的直嚷嚷:“桥本还评价你‘摸不着实体’来着,到底哪里‘摸不着实体’了啊喂?这不超级结实的嘛!穿衣服的柔弱细瘦根本是形象诈骗,我还以为我们是软肚子战线的坚实盟友来着,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金木被机关.枪扫射式的吐槽打得措手不及,满腔难以言说的悸动也跟惊鸟似的扑簌扑簌逃没了影,徒留他傻傻留在原地对着异地羽毛满面茫然。

      “到底怎么突然就练出肌肉了?而且还超分明超标准超规格,是哪里来的超模吗?可怕太可怕了,哪想肌肉森林地狱居然潜伏在我身边!软肚子战线坚决反对一切间.谍行为。”

      人的语速竟然能这么快的吗?超长一段内容飙出来都不带停顿的,英不去放送学科真浪费天赋,将来毕业到体育频道当解说员绝对会一鸣惊人。
      话说能不能别乱创词条了,“软肚子战线”、“肌肉森林地狱”之类的蠢东西不要冠在他身上啊!

      过于脱力的喰种还来不及插嘴,一只手就窜到了裸.露的平坦小腹上。

      由于是“突袭式”出手,英良没刻意控制力道,手指、手掌几乎以碾压的形式从胸膛下方一路游走至肚脐。
      未受威胁的喰种皮肤不会硬化,此刻和普通人别无二致,人类稍显用力的揉摩让腹部肌肉随之改变形状,与那只肆无忌惮游走的手紧密贴合成柔软的波浪,产生了可以被伤害、容易被伤害的脆弱错觉,霸道且不打折扣的热度透过表层皮肤辐射到更深的地方,点燃半喰种不设防备的芯,从内部开始自燃。

      很没道理的,在受刺激过度仿佛被闪电劈中的空白大脑中,金木突然调出了很久以前在网上看过的懒散侧躺着晒太阳的猫咪被人类偷袭抚摸肚皮的视频,并且理解了猫咪为什么要一蹦三尺高,咪咪呜呜乱叫乱抓乱挠的飞快逃走。

      “英!”
      “咚!”
      惊得不轻的喰种猛地后退,后脑勺在门板上撞出好大一声闷响。
      要不是腿软得厉害,他说不定会跳起来用头盖骨顶穿天花板逃到上一层楼去,“你、你突然做什么!”

      结果这人反而一脸不明所以他干嘛反应过度的表情,“怎么了?脑袋没撞坏吧?”

      还说“怎么了”,我才想问你“脑袋没撞坏吧”!
      脸烫得快要烧起来的金木满腔激烈言辞,过多词句争先恐后想要挤出嗓子,结果纠结成理不清的毛线团,乱糟糟的堵塞了喉咙,无论如何也蹦不出一个字。

      语塞好一阵,他才很不容易的挤出磕磕巴巴的抗议:“不、不可以随便动手。”

      等了半天就得来弱弱的一句这个,反而更助长了嚣张气焰。他昂起脖子,活脱脱一个拦路的不良恶霸,卷着舌头发出弹音,粗声粗气道:“摸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嘛,作为近友,理应由我帮你验收健身成果。”
      “才不要,哪有那种‘理应’了。”
      “我说有就有,居然瞒着最亲密的朋友偷偷健身,还练了身这么漂亮的肌肉,不该为你的隐瞒付出代价吗?”
      “没有瞒着英健身啊,这只是——”
      “我刚才仔细摸过了,每块肌肉起伏都分明得很,货真价实不打折扣,不健身能有这种效果?别告诉我是注射了神奇药剂立马就大变样了,又不是超级士兵血清。”
      “超级士兵血清……?”
      “哦你没看过的系列,话说金木你真一点也不关注潮流呢,下次去我家好好补一补吧,我租的DVD还没到期,好久不见的电影之夜开催——咳咳,不要转移话题。”
      “分明是英自己跑题的……”
      “总之让我再好好感受下。”
      “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诶——怎么这么小气。”
      “被英那样碰……就是很、很奇怪。”

      英良连哄带骗撒娇威胁各种手段都用上了,金木始终死死揪着合拢衣领决计不肯就范,背部早就紧贴门板,面对压过来的人影已到了退无可退的绝境。
      只截这幅场景出来,大概会叫他人误以为是什么限制级现场吧。

      也确实如此。两人在狭窄空间推搡的期间,又有不走运的男同学急匆匆赶来想要解决生理需求,左脚刚踏入洗手间,听到了里边儿不同寻常的闹腾动静,就跟录像带按了六倍倒放键似的急速收回左腿,脚下仿佛组装了弹簧一个蹦跳在空中完成方向旋转,转头飞奔到别的楼层去了。

      “既然你那么容易害羞,就暂且放你一马吧。”好一阵僵持没结果,英良败下阵来,十分可惜的砸吧砸吧嘴表示不动手就不动手,等有朝一日自己也练出了八块腹肌可别想反过来出手感受了,收获了“绕操场跑两圈就要蹲到边上又喘又吐的人在说什么梦话呢”的无言注视。

      承诺不再乱摸乱揉的手是规矩了,可过于灼热的视线代替了直接接触。
      一双眼睛宛如盛夏时节正午当空的太阳,炽烈且不讲理的热度逼得雪峰终年不化的洁白圣地也要融为绸缎般柔软的溪水,自不容侵犯的云雾之巅潺潺流到凡俗间,给山脚下的朝圣者舀在手心,让清冷意未消的泉水被人类的体温逐渐浸染,最终虔诚地仰首而饮。

      沐浴在如此专注的注视之下,浮出一层薄汗的金木只觉脑髓都融成了黏糊糊的冰淇淋,嘴唇艰难翕动,逸出弱气的嚅嗫:“英…你转过去一些……”
      “啊?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此人的理直气壮叫金木又无力又气急:“你看得太过头了!”
      “哪有,别说连看都不让看了?连视线也要限制?”
      “你干嘛盯得那么用力。”
      “因为我想到了个绝妙的主意。”他格外深沉十分认真的说,“不如别穿里边的长襦袢了,直接把和服领子敞开,让胸肌和腹肌大大方方露出来。”
      想象了一秒那画面……完全是究极惩罚游戏吧。刀枪不入的喰种体质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冷颤,“不可能的,饶了我吧。”
      “你的Nice Body比任何衣装都要来得加分,杀伤力堪比健次郎必杀技北斗百裂拳啊。”
      “不要,绝对做不到。”
      “练出了这么棒的身体不展示出来也太可惜了!”
      “还不如叫我跳进东京湾当水泥桩。”

      英良露出“我就知道”的残念表情,不断嘀嘀咕咕“浪费”、“Nice Body”之类字眼。
      蜜蜂在耳边八字环绕飞行的念叨得金木不堪其扰,忍无可忍伸手去捂那张碎碎念个不停的嘴巴:“啊啊真是的!英再说话就出去等着吧!安静。”

      再调笑下去脸皮薄的亲友真要恼羞成怒了,在他神经边缘欢乐跳踢踏舞的英良果断立正稍息,捉住覆在嘴上的手,用小狗玩闹咬人似的力度捏了捏,清清嗓子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好啦好啦不闹了,休战。快换衣服吧,桥本待会儿会来检查,别让她等太久。”

      到底是谁胡闹在先的。
      已经习惯此人倒打一耙行为的金木只得在心里吐槽,没好气的抽出手,同时将脱.掉的最后一件上衣,迅速披上他递来的长襦袢,把上下.身都遮得严严实实,才褪下长裤,考虑到只是大体检查上身效果,就没有换鞋的打算。

      “好,进入正题,接下来就交给我吧,首先——嗯,我看看……”总算要正式换衣服了,英良鼓起气势——从口袋里拿了一张小抄出来。
      “所以英也不知道怎么穿。”
      “安心安心,桥本把图解给我了。”
      “呃,那么复杂的吗?”居然还需要图片解释说明。
      “哈哈,她们准备的不是简单日常和服,特地给你做的是纹付羽织袴喔,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所以说不接受这份心意可不行。”

      纹付羽织袴,属于男性在重要场合所着的第一礼服,比起接近浴衣的普通和服,要更为华贵庄严,其配件也要繁琐不少,至少分为羽织、纹付、角带、袴、足袋、履物、扇七部分组成,穿戴起来要复杂得多。
      赶工出完整一套纹付羽织袴,想必几个女孩挑灯奋战得非常辛苦。
      金木哑然,不太理解自己到底哪里值得她们如此费心了。

      英良捉住心绪复杂的友人的肩膀,让他转过身,嘴里念念有词:“首先检查背缝是否在背部正中央。”

      按照指示,手指沿缝线在毫无准备的背部划过,轨迹正好与半喰种笔直的脊椎骨重合,单薄如纱的长襦袢根本起不到隔绝作用,一节节椎骨仿佛被客人试音的琴键,在耳膜深处奏响紊乱的音符。

      “英!”
      那只猫又出现了。
      金木绷直了背,看起来很想从门板与天花板的窄窄缝隙窜逃出去。

      黄发青年如恶作剧成功的恶童,眼中闪动着狡黠的笑意,当耳朵红红的青年换回方向面对自己时,立刻又切换自如改成一副老学究的认真表情,不动声色的把几欲脱口的羞恼指摘堵了回去。

      “长襦袢左右两襟合拢后,再次确认背缝线和背部中心重合,嗯,让我看看——”

      金木忙不迭阻止:“英用眼睛观测就好,有歪斜告诉我就行,我自己可以调整。”所以别再搞突袭啦!
      “行吧,嗯……是重合的,把绑带在胯部拉紧打结……”

      长襦袢调整好后,第二件披上身的是大袖长着,整套服饰中唯一一件非白色着物,而是极为鲜亮的红。
      那纯色乍然出现,恍若树梢烂熟的樱桃、升空炸开的烟花,使人联想到各式盛极的绚烂事物,若贸然靠近,会是它先一步跌落崩裂为浓艳浆汁,还是探上前的指尖先崩裂得鲜血淋漓?

      “有够华丽的。”英良眨巴了下眼睛,不由感叹,“我还第一次在纹付羽织袴里见到这样出格的鲜红,真是好抢眼的配色,和服研究会的各位相当大胆呢。”

      就是说啊,现实生活中根本没见到哪位男性谁敢穿大面积鲜红服装,大概只有电视节目上走地毯为夺眼球的明星才会……啊不对。
      金木想着想着,某位个人风格强烈的高挑公子硬闯了进来,仗着极强的核心力量大幅度左摇右晃迈出受狂风暴雨摧残打击的痛苦步伐,口中痛吟不断:Oh!My Lord,何等令人心碎!竟将我抛诸于脑后!
      他立马给自发补全的脑内剧场刹住车——请注意场合,月山先生,不要突然出现打扰我的思绪。
      金木君NOOOO——

      脑内华丽男音充满不甘的消失,他再看大袖长着,比之前一刻的华丽感官,更多了几分恨不得成为全世界焦点的狂放张扬。
      都怪月山先生冒出来添乱败坏了印象,金木的踌躇更重了,不免苦笑:“我穿会很奇怪吧。”
      “哪会奇怪,肯定超绝世界级破纪录史无前例好看。”
      “英,形容词太多反而显得更没底气了……我从来没穿过这种颜色,难度太大了。”
      “没事的,不相信我也得相信女孩子们的审美吧。”
      “可是……”
      “啊啊Stop!没有可是不许犹犹豫豫,我看看下一件——大袖长着外边还有着物和羽织,”英良强行打断,提着衣襟示意他抬胳膊,“最后不会露出多少红色的,别那么胆小啦。”

      到如今份上了,他也意识到了任何推脱均属无用功,遂从鼻子里推出叹气,干脆少费口舌,乖乖顺从好了。
      按照着装解释进行整理,以右襟向左、左襟向右,左襟压住右襟,合拢长着,而后还是查看缝线位置,确认没问题了便和长襦袢一样,便系好绑带,期间注意不要把宽大的袖口一齐绑上了。

      整理好大袖长着,英良退后一步看,鲜艳的织物一穿上就有惊人视觉效果,只觉说是撷了整条三途河畔的石蒜披上身也不为过,本来就极白的肤色在艳极的红的衬托下更加脆弱虚幻,乃至呈现了浓浓病态,怪不得他平时只穿黑灰色系衣服,像当下这般鲜明色彩的衣服,是遇到个人都会害对方忍不住产生“撞见了不能撞见之物”怀疑的程度了。

      ……与之同时的,脱离生者的苍白亦给他渲染了凛冽不可侵犯的光晕,随时会褪下凡俗外壳,去到传说中的高天原,是会令心灵颤动的冲击。

      胸口漾开久久不平的圈圈涟漪,拨动了声弦,发自内心的感叹便自然而然脱出口:“真美啊。”

      耳膜缓了数秒才接收到空气的波动,迟缓地向不剩多少处理能力的大脑送去了信息,当好不容易意识到那声纯然赞美的感叹来源于自身,英良有如梦初醒的茫然惊讶。
      怎么会突然对从小看到大的近友产生“他好美”的感叹?也太奇怪了吧!
      他们从小学便结下了友谊,相处了十余年,最熟悉的就是彼此面容,蒙上眼睛在十个人中只靠摸眉毛都能精准捉出对方,应该跟共同生活相处了七十年的老爷爷老奶奶似的心如止水才对啊,刚才那心脏挨了一记电击的不受控制颤动是怎么回事?

      奇妙的自我怀疑大约纠缠了英良三秒,而后他一摸脑袋,想明白了:哎呀,居然一不小心受桥本的言论影响得如此之深,她太厉害了。不行不行,得快点消除奇奇怪怪的想法。

      金木只当此番真情实感称赞的对象是大袖长着,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
      话说今天英良很早就跑到公寓堵人,让他好一阵手忙脚乱,急急忙忙中假发可能没戴得好,黑色发丝总各种碍事。
      食指将晃荡在眼角的碎发勾到耳后,随意侧过头的举动恰好将颈项线条绷直,简直是一只在冰湖中央悠然梳理羽毛的白鹤。

      ……果然超级漂亮啊可恶!心跳根本慢不下来!
      刚自我说服完毕就再受猛烈冲击的英良捂住胸口,试图把不争气的心电图压回普通频率。

      “英?”注意到了异样,浑身发光的人凑近了些,全然不知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还很关切的问:“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只是心灵受到了震撼,找回了第一次看日出的感动,能活着真好,谢谢。”

      听他又念念叨叨意味不明的台词,喰种摆平了心态,嗯,是正常的英没问题。

      下一件着物回归纯白,已经穿过了前面两件,这次抬臂、压襟、系带等动作都已熟练,很快便穿着完毕。
      略显厚重感的布料一点儿不透色,仿佛一场沉甸甸的大雪压下来,曾经的炽盛烂盈全掩于深雪之下,只在脖颈的领口掛衿、宽长的着物袖口中得以窥见一线明艳。

      没了大面积刺目红色让金木安心了许多,还好着物把下面那件差不多遮全了,低头再看总算没那么灼烧眼球了,他真的学不来月山先生的风格。
      英良则有点垂头丧气,“我说,不然就穿到刚刚的大袖长着为止?其他的别穿了吧。”
      “哈?”
      “认真的说,刚才有冲击性的颜色就非常好。”
      “不能浪费和服研究会大家的心意的坚持被英舍弃到哪里去了。”
      “唔!”

      用来说服对方的台词变成回旋镖甩回自己身上,英良脸颊鼓成了储食的仓鼠,心有不甘,脑内无限再生:就是超好看的啊!之前从来没想过金木会适合那么艳丽的搭配,如此值得自满的友人不能进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展示,实在太可惜啦!超级不甘心!
      ……算了,漂亮得惊人的友人只有自己一人知晓也不错。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心情竟然真的立刻变好了,英良重打精神,继续从纸袋中拿衣物。

      再来是腰带和下.身着物:袴。

      白面印有细腻暗纹的腰带金木接过来自己系,英良从袋子里抓着大概是纽巾的部分越抬越高,胳膊向上伸得笔直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布料躺在袋中,这大概是前后两片相连的马乘袴,粗略估计,把它铺平开来会有半张单人床铺那么宽,为避免过于宽大的着物拖曳厕所地面,只好先将其放了回去,在袋里谨慎地叠了几叠才重新取出来。

      “这下总该让我亲手操作了吧。”再翻过纸片,他亮出差不多有十步骤的图解,“待会儿要系的十文字纽结超级复杂的样子。”

      根据前些天的经验记忆绑好了腰带,金木看向英良捧着的袴。
      真是十分不凡的织物,洁白表面隐隐流动着珍珠母贝一般雅韵的晕彩,指腹抚上去,有浮在滑腻花瓣上的细腻触感。
      即使对服饰从未投入精力,辨不出丝织品乃是高级仙台平,也不妨碍他凭手感察觉其不菲的价值,也是不敢让它有任何脏污风险,于是说:“英帮我提一下袴摆,在我穿时不要让它落到地上就可以了,腰带我自己来系。”
      “啧啧,何等难攻不落。”
      “谁叫英总干些奇怪的事情。”

      仔细阅读了女孩子们在纸上用心画的图解步骤,他有了大概的了解,小心翼翼穿进袴里,先从前片开始整理。
      长长带子从正面绕至背后,在刚系好的腰带上交叉固定,再绕汇身前,两边长带交汇,右带朝上再绕腰一圈,回到腰带的位置打结,多出来的长度塞入腰带下面隐藏,避免之后导致不服帖。
      前片系好了,再换后片。

      “英可以松手了,把步骤说明拿出来,我再看一下。”
      “哦,好。”

      与之前相反,现在是将后片的带子绕到前方,两边带子在腹部正中央交叉打结固定,抚平左边带子放在结头,另一侧垂下的带子围着结旋转一周,根据所剩带长的比例取三分之一的节点进行折叠,调整结头的位置保证在中心,右侧带子在成形的一字结中间绕圈拉紧,所剩的多余带子藏进带子下,从结的下方穿上来,调整长度,形成一个规整的十文字纽结。

      充当固定袴、举纸片工具人的英良目睹了堪比世界级翻花绳大赛的操作,不吝啬夸奖:“哦哦,手很巧嘛。图解我都看得一头雾水,你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那之前拍着胸脯说要帮忙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全交给英来系,估计会打成死结吧。”
      “竟叫我反驳不能。”

      复杂的步骤都结束了,最后套上羽二重服地的纹付羽织,大功告成。

      哦哦,完美!
      英良不住点头,鼻腔里连连推出“嗯、嗯”的重复音节,对晚上的选举舞台充满了信心。
      ——解决藤白前辈之流根本不在话下!那心眼只有五円硬币孔眼大小的家伙见了我家孩子肯定要嫉恨得面部全非!话说他敢出现在旁边都会是场丢人的灾难,活该。
      脑内疯狂刷屏着,胸中也不禁升出了“不知不觉间我家孩子成长得如此出色了呢”老父老母的欣慰。

      他沉迷欣赏耽于感动,金木则有些不习惯地捋过和服,同时偷眼观察他的表现,毕竟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还是有些忐忑与不好意思——会不会太张扬了?是不是不合适?

      然而与那满满欣慰之情都快要溢出来的双目对上,喰种用平静外壳包裹的紧张给针戳破“哧”一下全漏没了。

      他语调麻木的问:“……英,你是不是又带入了奇妙的长辈视角在看我?”
      “啊咧?怎么发现的?”
      “脸上慈祥和蔼的表情充满违和感。”
      “哈哈哈,有那么明显的吗?”说着煞有介事地吸了吸鼻子,“没办法,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好吗,说法太奇怪了。”
      “一晃眼,就变成个好男人了呢,呜呜,吾心甚慰。”
      “英有时跟小孩子似的,听你讲话像年纪完全没长进过。”
      “什么!我比你还年长六个月呢,嚣张的小鬼,对长辈可要尊敬些!”

      自恃“年长六个月四舍五入约等于年长十六年”长辈人设的英良挺胸,本想和往常一样随意对好友揉揉肩拍拍背,可是碍于刚换上的和服不敢随意动手,于是目标向上移,跟过年到亲戚家拜访给疼爱的小侄子发压岁钱的热情大叔似的,按住发顶好好蹂躏。

      “六个月根本还在同龄人的范围内啊!”金木发出抗议,下意识用了点儿技巧,在格外狭窄的隔间里巧妙旋了一步,将两人位置对调,顺利逃出他的手掌。

      却不想,身体旋转引起的惯性把本就有些固定不善的物件甩离了所在位置。

      “啊?”
      “啊!”

      两人齐齐发出惊呼,不过一个表惊诧,一个表慌乱。

      ——黑黢黢一团掉下来,好巧不巧,正掉进了马桶圈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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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啦!
    是不是有点出乎意料的发展?决定让学园祭当盛大舞台,把金木的真(mei)颜(mao)揭露出来,不要再躲藏啦!
    我对和服文化完全不了解,以上更衣步骤全靠○度+剧情需要(我很想看)的脑补,请不要考究哈。感谢在2023-04-05 19:31:36~2023-04-06 21:5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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