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
　　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用不担心。没有悲伤，没有痛苦。

　　……

　　在他总是很难入睡。并非喰种身体不会感到疲倦——相反，他总被从浑身肌肉钻入脑髓里的疲惫纠缠得困扰不已——但就是无法进入放松的睡眠状态。
　　原因是，不知何时起，反复出现的梦。
　　那梦境很难定义为噩梦。
　　没有曾承受的酷刑再现，没有剥开同类背部肌肉、埋首其中啃噬赫包的场景，也没有清醒时对自己未来被CCG抓捕制成库因克的推测，总之见不着丁点污.秽腥血。
　　他所做的梦很抽象，视线所及之处空荡荡、黑漆漆，如被锁链牵扯于一片深海中，被高压紧紧束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任由冰冷刺骨的海水带着自己漫无目的地在仿若无边无尽的空虚中缓慢飘荡。
　　整个过程平静无比，醒来时没有惊叫也没有冷汗，只是那压抑的窒息感会停留几分钟才消散，在那不长不短的几分钟里他会躺在床上保持着醒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双目放空，错觉自己好像真的是一具死去已久的尸体。
　　这梦太过压抑，他倒宁愿面对死于手下的喰种亡魂。
　　于是，金木研的睡眠变得极浅，总算躲过了那片不见底的海。

　　……

　　他的睫毛颤了颤，几欲睁开双眼，挣扎三番后还是放弃了。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没有咸涩如眼泪的海水，没有被压制到心跳几乎都被禁止的高压，萦绕附近的是轻柔的微风。充斥鼻腔的空气都带着暖意，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到熟悉得令人安心的味道。

　　是哪里？世上怎会有这样舒适的一角存在？能包容我的存在，这遥远得让人怀念的感觉……是家吗？
　　不，不对……浅冈家那个地方，早已没有我可跻身的空间，伯母、伯父、优一君……那里再也没有人会看我一眼。我的家人只有两个，而他们都已不在了。
　　我只剩下……

　　全然放松的模糊意识中出现了一个明亮的背影，像被轻风拂过的湖面上映出的镜面，与一波波涟漪微微晃动。
　　金木舒展眉毛，满足的发出一声微弱叹息。

　　啊……对了，没错，会这么安心，是因为——

　　“英……”

　　如果是梦，他不想过早醒来，就这样……多休息一会儿好了。

　　从中午金木伏在课桌上后到现在开课半小时多了仍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英良也没打算叫醒他——搁在胳膊上半陷进围巾里的侧脸实在让人不忍心下手。
　　讲师在讲解下次测验的重点，坐在教室后排角落里，英良正对幻灯片唰唰地做着笔记，听见身边趴在桌上的人轻.吟一声，还以为他要醒了，英良手上不停，头凑过去，正巧听见那声极轻的呼唤。
　　“英……”
　　被唤名字的一方手中的笔不自觉停了下来，发觉那名字不过是句梦话。

　　刚才叫我是因为——啊，他在笑——是做了什么好梦吗？难道梦见我了？

　　这个猜测让英良不自觉咧开嘴角，直到难以掩饰的嘿嘿笑声引来前排女孩微恼的目光他才有所收敛。

　　一个星期不见，除了有心事外金木好像还学到了奇怪的技能，从前可没这么会撒娇——被他知道我这么想的话肯定要恼羞成怒了。

　　教室里开足了暖气，不会让学生受到严寒干扰，但也没到可以安心休息的温度，英良看了看熟睡中人偏瘦的身形，便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盖住背与后颈的明黄外套跟金木实在不搭，这种活泼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更病怏怏的了。
　　仗着黑发青年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英良肆无忌惮的盯了这张睡颜一会儿。

　　在高中修学旅行时他们俩一起睡觉过很多次了，这家伙睡得不省人事的脸也见了最少二十次，但怎么说呢？这次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
　　虽然一脸平静安详，可感觉……有点微妙的不协调。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想捻起一绺垂在熟睡中人脸颊上的黑发，不过这动作进行到一半时他就放弃了。

　　我在做什么呢，真白痴。他心想着收回了手。

　　心思越跑越偏，英良彻底没了再听那头发油腻腻的中年教授讲课的兴趣，几天未睡好觉的疲惫感翻卷上来，他打了个哈欠，干脆把笔记本推到一旁去，学金木的样子趴在桌子上打起瞌睡来。

　　*

　　CCG研究部。
　　手下研究人员又提起了No.798的事：“地行博士，差不多该给样本归档了吧？”
　　“都说了多少次了，送来的样本我还没解析完，再等等。”地行甲乙——研究部的首席摆摆手，被厚厚额发遮掩的眼睛里盛满了不耐。
　　“您在那份血样上浪费的时间太多啦！”地行博士的威严早就因他日常的各种不修边幅毁得一干二尽了，所以地位不高的小研究员敢不客气的顶嘴：“库因克的研究及修补工作可都落下一大截了，这是打算要搜查官们赤手空拳的跟喰种们战斗吗？”
　　“我就是在研究库因克啊！”博士挺胸说道。
　　“喰种的血和赫包一个是液体一个是固体我会连这都分不清？少耍人了好吗！”
　　“啊——你这家伙的嘴真是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
　　“只要能让您好好干回本职，我还可以更讨厌一点喔，要试试吗”
　　“不要！我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
　　“那乖乖的回到库因克制作间不就好了，来吧，奎库利亚刚又送来了一批新鲜的赫包，是博士最喜欢的年轻力壮的喰种身上取下来的。”
　　“那种东西谁喜欢了！”
　　“不是您亲口说的吗！‘年轻力壮的喰种的赫包的库因克制作过程起来总是特别流畅简直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这可是从您嘴里说出来的话！”
　　“那是过去的我，要追究的话就去找说了那种话的从前的我去吧！那些和现在的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少诡辩了！西瓜头混蛋！”
　　“你刚才没用敬语对吧？还叫了我‘混蛋’是吧？这可触犯了日本从古沿用至今的前辈制度法！”
　　“那种制度法我可从来都没听过！既然还有精力在这同我打嘴仗，就别再逃避了快点给我去做正事！”

　　“嘛嘛，二位都请停下吧。”一温和沉稳的男音在他们声量飙升时及时插.入，“这样继续争吵下去也是无济于事的。”
　　“啊、您是——”研究员肩膀一缩，惊讶的呼出这突然出现访客的名字：“嘉纳医生！”
　　五十岁左右的男性挂着极易获人好感的和蔼笑容，“你好。”

　　这位名为嘉纳明博的医生在大众视线内并不显眼，日本医学界对于他的印象顶多是挂了“嘉纳综合病院院长之子”名头的平庸医生，而在另一视野内——那鲜少为人所知的世界中，“嘉纳明博”这个名字可算是如雷贯耳。
　　他早年自帝凤大学医学部毕业，后去德国留学成为了GFG（德国喰种研究机构）研究员，归国后便供职于CCG，在喰种生物研究方面取得了无数惊人成就，并且在库因克上也有一定造诣，他的理论报告大大降低了赫包在制作成武器过程中被破坏的几率。

　　“您怎么会在这里？”
　　“是地行君致电于我的，他说了些很有趣的事，我便按捺不住不请自来了。”

　　说起来，地行与嘉纳也算关系不错，他们在GFG相识，都是极富才华的科学天才、研究狂人，对喰种这种食人生物抱有同样巨大的好奇心与热情，就算两人相差近十岁也很谈得来。

　　地行甲乙一见嘉纳，立刻眉开眼笑——虽然大家都看不见他被头发遮住的眉毛眼睛，“嘉纳君！你这是认同我在电话里说的话了吗？”
　　“嗯……”嘉纳沉吟片刻，道，“虽然地行君那时所说的事很让我激动，但不是真的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能否先让我看看那份血样呢？我想确认一下。”
　　被质疑了地行也没任何不满，反倒是更加兴高采烈的跑去拿材料了。
　　研究员被他们默契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您和地行博士——”
　　“——研究库因克研究库因克！”快手快脚的地行抱着一沓沓数据堆在嘉纳面前的实验桌上，一挥手把其他杂物统统扫到一边，“从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是在研究库因克啊！可你就是不相信！”
　　研究员张张嘴，见嘉纳明博还在身边，硬是把快脱口而出的质疑咽回肚子里加工了一圈，委婉道：“喰种的血也能做库因克了吗？”
　　嘉纳目不转睛的盯着地行按顺序一张张展开的纸页上，听见问话，被逗得笑了几声，“那怎么可能，又不是漫画，血液怎么可能用作武器呢？”
　　“就是就是，说出这样的话根本不像一名科研人员啊！”地行抓住机会紧跟嘉纳的话道，一副反将一军的得意样子叫研究员看得牙根痒痒的。

　　身边二人的小动作嘉纳明博已经无暇顾及了，他的所有心思被桌上的纸张牢牢抓住。

　　人类和喰种体内都存有的一种细胞。喰种通过食用人肉来保持其活性化，亦赋予了喰种非常人一般的能力。它如同血液一般流淌着，却亦是比钢铁更坚硬的存在。健康的普通人的平均Rc值是200到500左右，与此相比喰种所表现的数值是1000至8000左右。

　　报告书上显示，No.798的血样在前两次测验时鲜度保存完好，Rc值高达4000以上，已确定是只强大的喰种的血了，但在最后一次——第三次检验时，Rc值一口气降到了2000以下。当时检测员以为是误测了，于是再做了一次校准，结果是令人惊讶的800。
　　在喰种的血样检测中，会因之前是否使用赫子、是否进食等问题影响Rc值，检测时也会因血样鲜活度而有所差异，但最大误差从不会超过200。No.798的血样检测结果太反常了，正当检测员打算将血样当作被受害人类的血污染，做无效处理时，地行兴冲冲的抢走了血样，对它展开更精准细致的检查。

　　在一系列繁复检测后，得出结论：No.798的血样并未掺杂入人类血液，那的确是喰种的血样，但也有部分人类的成分在其中。
　　由于血样鲜度不够，实验到此为止，无法再进一步。

　　听了解释的研究员皱皱眉指出：“不对，这是个明显的悖论。既然未掺杂人血，喰种的血怎么可能包含人的成分呢？不管No.798留下血之前吃过多少人，喰种就是喰种，不可能检测出‘人’的部分。”
　　“你可真是死脑筋到无可救药了啊。”费了大口舌的地行摇摇头，“CCG的科研人员要都像你这样可早就完蛋了。”
　　“你这家伙——”研究员的脑门上蹦出了个青筋，他花好大功夫才没把眼前的西瓜头一巴掌抽走。
　　“你不能猜到也是人之常情，是地行君太强人所难了。”从迷人的资料之海中拔身的嘉纳笑着解围，“我们的猜想的确有些惊世骇俗，呵呵……既然喰种与人类同为地球上的高智商生物，除食物链冲突外，在社会习性上有无数相似点，连繁衍方式也并无差异，意味着我们与喰种是可以交叉交.配的，那么——”男人嘴角的笑纹不禁加深许多，他意味深长地道：“为什么不能有喰种与人类的混血儿呢？”

　　嘉纳的话宛如一颗炸弹把研究员的脑子炸得乱哄哄的，几乎出现了耳鸣，他呆立了半分钟，才回神大叫出声：“这怎么可能！人类和喰种——怎么可能有人类会疯到同那种东西杂.交！”
　　“很奇怪吗？我并不觉得。”嘉纳淡淡说道，“高智慧生物在地球生物上占的百分比在小数点后几位你知道吗？人类族群数量虽大但弥补不了种族的孤独，所以对于其他拥有智慧的生物会有极大的认同感，在美国研究病毒的实验室里还发生了男性科学家爱上实验体母猩猩的事例。连低端于人类那么多的生物都能接受，更别说大脑构造与人类相差无几的喰种了。”
　　“猩猩和喰种完全不一样啊！喰种可是吃人的！是我们的天敌！”研究员仍坚持无法接受的观点，“这可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那么简单的家族敌对，而是食物链上的敌对啊！再说，喰种那种可怖的食人怪物怎么看也不可能把我们当作可相爱的对象吧，就像我们不会爱上牛排炸鸡一样！”

　　竟然自比牛鸡那种毫无智慧可言的禽.畜……
　　嘉纳暗自摇摇头——要是我是喰种一定也只会把你看做入口用的食物，既然连自我都贬低自我了，自然不是有资格站在身边的平等的爱人。

　　心中冷漠不屑的想着，嘉纳嘴边却仍是挂有可亲的笑容，他耸耸肩，“说的也是呢，所以这一切不过是猜想罢了，能请你保守我与地行君一时小小的可笑猜想吗？”
　　“是……”研究员迫不及待的结束这令他恐惧的话题。
　　“我还有些别的事想同地行君商量，能帮我们倒杯咖啡来吗？”

　　研究员忙不迭的跑远了。
　　一脸向往微笑，说出喰种与人类杂.交的嘉纳医生……实在有些可怕。

　　见自己手下落荒而逃，地行摇头叹气：“一年不如一年了啊，CCG……”
　　嘉纳维持着一贯的笑容，未予评价。
　　“你也别笑了啊，人都被你赶跑了，说说你对库因克斯计划的看法吧？”

　　“库因克斯”——正是地行甲乙兴致勃勃在电话中告诉嘉纳的他设想的计划。
　　既然有人喰混血，那么便代表人类与喰种有兼容性，换句话说，人类可能可以承受“箱子的力量”——赫包。
　　地行甲乙做出了比推测世上存在混血喰种更大胆的幻想——将赫包植入人类体内，制造混血喰种。

　　“库因克斯？你连名字都起好了？”嘉纳失笑，“先不说血样未完全确认，就算真有混血喰种存在，对方也不可能干站着让我们研究解剖吧。”
　　“说的也是，混血肯定会剔除不良基因，只吸收最好的部分，一定是比纯血喰种优秀得多的生物，那可不好抓啊……”地行甲乙苦恼的挠挠后脑勺，但没多久他又想到了解决方案：“不过那都是搜查官的工作呀！交给搜查官吧！”
　　“容我提醒，所有一切还建设在你我的空想上，没有证实、没有价值，这个提案怎么看都不会被上面通过。”

　　而且，横亘在喰种与人类间的裂缝实在太深、太巨大，混血的喰种处在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
　　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喰种。
　　简直就像童话中的蝙蝠，不是任何一方能接受。

　　*

　　意识渐渐回笼，那感觉就像自己化身为一片极轻的羽毛，被微风柔缓的推起——啊，他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睁开眼睛，过于放松的深层睡眠让他大脑茫然了一阵，露在外的右眼所见的风景先是一片模糊的橙金色，焦距逐渐对准……原来是头发，金色的发丝一簇簇不听话的翘起反射着蜂蜜似的光芒，下面……还有一张脸。
　　有点圆，但并不胖，有年轻人的俊朗帅气，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暖暖的笑意，嘴里还在嘟哝着些听不清的梦话。

　　……英？

　　金木眨眨眼睛，清醒了，环顾四周，偌大的教室空无一人，他可不相信现在还没上课。目光游移到墙上的时钟，下午五点四十了。
　　啊啊，他竟然睡了一个中午加一下午的课！上课下课的铃声、学生的嘈杂声、老师的讲课声……竟然都没吵醒他？他的警觉性到底降到多低了啊！要是放到从前，绝对已经被四周潜伏的危险啃食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金木揉着太阳穴自省坐直身子，一件外套顺着他的动作滑了下去，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住——那么明亮的颜色，仿佛抓了一把阳光在手中。
　　是英的衣服。
　　金木后知后觉的想起，在甜美的睡梦中，仿佛被拥抱的温度、令人熟悉安心得可以放下一切防备的气息。
　　原来如此，是因为英啊。

　　低垂的浅灰色眼眸如一潭雨后湖水。金木将手中捏紧的外套展开，尽量轻柔地披在英良的背上，看见他缩缩脖子的样子，又连忙解下自己围在脖间的围巾，圈在英良空出的脖颈上。

　　“金木……”

　　在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梦话中，唯独这个词格外清晰，被半喰种青年灵敏的听力捕捉到了，金木正要收回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笑着。
　　做了什么梦呢？这样笑着？是我吗？

　　金木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的笑意几乎溢出来。

　　原来我还能这样笑。我还能这样开心的活在阳光下。
　　都是因为有你在啊，英，我的救赎。

　　右手捏住左手手套尖端，将它褪.下，露出一只毫无颜色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配上黑漆漆的指甲凸显出恐怖片的效果……但这只手的动作却是如此轻缓温柔，就算它如何如鬼魅般苍白诡异，也不会令人生畏感到可怕。
　　金木轻触英良落到眉骨的头发，指尖拂过的每一根发丝仿佛都蕴含不可思议的能量，竟让他毫无温度的冰凉手指有灼烧的错觉。
　　那错觉一路燃烧，从接触发丝的第三指节向下，至第二、第一指节，再到手心、手背、手腕、小臂……不断蔓延，如藤蔓般沿着他的经络与骨骼生长，最后攀爬上跳动着的心脏，将其整个包裹在那烫人的温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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