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

　　第二天下午，席叔叔开车来接我。嘲讽的是，他开来了那辆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黑色轿车。
　　上车前，奶奶告诉我，她过几天就会搬到舅姥爷那里去住了，让我好好住在席家，不要老是往家里跑。
　　我点了点头，不舍得抱了奶奶一下，上了车。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奶奶的身影，她抱着大白站在门口，慈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远去。奶奶老了，爸爸和我都不在身边，去舅姥爷那边也好，舅舅和舅妈心很好，会照顾好奶奶的。
　　“小天啊，可别生席琛那臭小子的气啊。”席叔叔说着，胖胖的脸上满是笑容。
　　我本来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书包，想着奶奶的事，听到席叔叔说话，下意识侧头看向席叔叔，反应过来才说，“本来我也有不对的。对了席叔叔，我妈呢？”
　　席叔叔停顿了一下，才道，“你妈妈头疼，在家里休息。”
　　头疼？无缘无故怎么会头疼，怕是不敢来吧。
　　我在心里嘲讽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我想问您个问题。”我淡淡说道。
　　“你说。”
　　“当年你和我妈妈是怎么认识的？”这个问题，也是我一直想问的。席叔叔人很好，但因为三年前的事，我实在对这个叔叔有点隔阂。
　　方向盘上的手一顿，我看向席叔叔，他皱着眉，似在回忆着什么。没多久，他扬了扬眉毛，笑着诉说着，“我和绘眉是在餐厅里认识的，那时我生意失败，在喝酒。店里的人已经走光了，绘眉好像和老板认识，她看到我，走了过来，说他们要关门了，让我走。我说我不走，啰啰嗦嗦说着我的烦心事，当然，这是她后来告诉我的，我是忘记了那天我说了什么。这样我们就认识了，后来相处了一段时间，都觉得对方不错，所以决定结婚。”
　　席叔叔说得很简单，我记得几年前妈妈说去市里看朋友，好几个星期都没有回来，连我的生日也没有回来，后来，还是爸爸去把妈妈找回来的。想想，应该妈妈是那个时候和席叔叔认识的。不过那时候，爸爸和妈妈并没有离婚。
　　“席叔叔，那时候我妈还没有离婚你知道吗？”
　　席叔叔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眉头再次皱成了一团，良久，他轻轻舒了一口气，道:“你妈妈告诉我，她已经离婚一年了，只是一直还住在前夫家，是因为还要照顾你，后来认识了我，她想着你也大了，你爸爸对你一直也很好，她才决定和我一起离开的。”他说完后没有再开口，安静得开着车。
　　席叔叔没有理由对我说谎，只是他说的这些让我一时很难接受。我很清楚得记得那天妈妈走时给我的一巴掌，那么狠，那么绝情，她怎么可能为了我而留下。
　　“你骗我。”我紧紧抓住书包，压制着不断颤抖的手。
　　车在这时候开始颠簸起来，这是一段年久失修的烂路，地上全是坑坑洼洼的。车子一上一下很不舒服，我伸手去抓扶手，抓了两下都没有抓住，我只好放弃，抓住了绑在身上的安全带。
　　走了很长一段，车子开进了高速公路，车子这才平稳了下来。
　　席叔叔的眼睛看着前面，充当着认真的好司机，脸上却挂着笑容对我说，“我没有理由骗你的，三年前你妈妈真的是气疯了，所以才出手打你的，后来还愧疚了好几天。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当她得知你的状况后，她立马决定把你接到我家来。”
　　席叔叔说的很动听，我却感动不了，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妈妈从来不喜欢我。
　　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我有些挫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为什么爸爸妈妈会离婚，爸爸真的是因为妈妈才离家三年都没有消息的吗？
　　这些答案，我都不知道。我更加不确定，在未来，我该如何面对我的爸爸和妈妈，更甚至，我不知道该如何与邱寂城相处。一个家庭的破碎牵引另一个家庭破碎，而这个悲剧的导火索会不会在未来的不久真相大白？
　　一个小时后，车进入了市区里，天边已经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连带着高楼大厦也变得柔和下来，不再那么冷硬。
　　席家在临江小区，二十三楼，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江边的景色。回到席家时，已经快七点了，客厅里开了灯很亮堂，站在玄关处我就听到了一道谈笑声混杂着周星驰的标志大笑。
　　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听到动静，纷纷看向了我和席叔叔。最先开口的是我妈妈，她站了起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对着我们说，“回来啦，我去把饭端出来。”
　　妈妈其实很漂亮，就算年近四十，却比大多数更懂得保养自己，她的身材一点也没有走样，留着永远不过时的波浪卷，皮肤只是眼角有些细纹外找不到任何松弛的地方。风韵犹存这个词完全能用到妈妈身上，甚至比以前更好看，因为现在的妈妈很快乐，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但说实话，此时我很不好受，我从来没拥有过妈妈的关怀，从来没有和妈妈那样谈笑过。而那个席琛却轻而易举得就得到了。
　　妈妈进了厨房，席琛才站了起来，向着席叔叔喊到，“爸。”
　　席叔叔点了点头，换了鞋子进了客厅。席琛显然没有下一步动作，坐回了沙发上无比认真的看着电视。
　　“小琛，还不快让你妹妹进来。”席叔叔瞪了席琛一眼，一手抢过了席琛手中的遥控器。
　　席琛这才抬起他高贵的头，背着席叔叔向我翻了个白眼，敷衍道，“哦，妹妹快进来。”
　　幼稚，我在心里骂道，嘴上却回道:“马上。”
　　席琛便没有再理会我，转过头去和席叔叔一起看着电视。我在玄关处慢慢得换着鞋子，耳边是厨房里传出的瓷器碰撞的声音，还有电视里激动人心的足球解说，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和谐而温暖，却都与我没什么关系。
　　心里空得难受，我突然怀念起了和奶奶两个人一起的时候，家里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也没有此时这种形容不出的难受。
　　吃过饭后，我很早就进了房间，席家专门为我布置了一个房间，很少女的风格，床单被子窗帘都是粉色的，而我，最讨厌的就是粉色。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舒桐打来的电话，是打到席家的座机上的。她说她已经在小区门口等我了，让我快点下去。
　　我胡乱吃了两口早餐，正准备下楼，妈妈拉住了我，当着席叔叔和席琛的面给了我一部白色的智能手机。
　　“方便联系，手机里面已经存了我们的号码了，话费也给你充了200，没有了再告诉我。到学校了记得跟我打个电话报平安。”
　　因为在舒桐家吃午饭，晚上要上晚自习，所以下午我会直接和舒桐去学校。
　　我愣了一下接过手机，说了声谢谢就出门了。这个手机不管出于什么心思，我都没理由拒绝。
　　舒桐在小区门口等我，我走过去时她正在和门卫大爷胡扯。舒桐看到我，很神气得跟大爷扬了扬头，“看，我朋友下来了，下次大爷你要让我进去了吧。”
　　门卫大爷看了我一眼，嘴巴都要咧到眼角了，很爽快地同意了舒桐的要求。
　　“走吧。”舒桐说着就搂上我的肩，我比她高点，她踮着脚有些别扭，便埋怨起了我，“哎，蓝天，你说你长那么高干嘛啊。”
　　“你自己长得矮还不许别人长得高么。”我很不客气地驳了回去。
　　舒桐一副受伤样，学着西施捧心。我看到不远处停靠的自行车，还有自行车上的大袋小袋，再看舒桐的样子，吐槽道，“舒桐，你怎么做都不是西施，最多只是个东施。”
　　“蓝天，其实你就是个毒舌。”
　　“我很同意你的说话，”我淡定得笑着说。“我们怎么去你家？”
　　“我载你。”舒桐十分自信得拍了拍了胸口。我赶忙拉住她的手，正色道，“别拍，本来就小，再拍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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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天赋，跟她在一起时永远都是开心快乐的。舒桐就是这样的人，性格活泼大大咧咧自来熟，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儿。
　　其实我很羡慕舒桐，被爸爸妈妈保护着，像个没有任何烦恼的精灵，心思单纯得你都不忍心欺骗她。
　　舒桐的技术还是很好的，起码载着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还有那么多东西，也能在车辆中穿梭自如。
　　“你那么早就去买菜了，你打算做满汉全席吗？”我手中抱着鸡鸭鱼肉和他们大眼瞪小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妈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想着再怎么也要给你吃最新鲜最好的菜，天还没亮我就去菜市场了，买了菜我就直接过来了。”舒桐的语气就像个要糖吃的小孩，我想她此刻的眼睛一定是闪着讨好的光芒的。
　　我本想说感谢她的好意两句，结果舒桐话语一转，满是心虚得说，“蓝天，其实我还没想好做什么……”我突然觉得这天气怎么又凉了几度……
　　“对了！”舒桐突然一拍脑门，自行车直接晃了两晃，吓得我心脏突得一跳，差点就跳车了。
　　“嘿嘿……对不起……”舒桐道，“我刚才想起我早上看到邱寂城了。”
　　邱寂城，听到这个名字，我心脏又是一跳，再这样下去，我非常担心我迟早会得心脏病。好不容易放个假，怎么走到哪都有他的消息。
　　舒桐自然看不到我脸上的异样，自顾自说道:“没想到他家是卖鱼的，我去买鱼的时候都没认出他，还是他妈妈喊了声他名字我才看到他的。邱寂城在帮他妈妈杀鱼，围着个黑皮围裙，穿着个黑色筒靴，啧啧啧，穿着个那样的装备都能秒杀我们班其他男的。还有啊，他妈妈太漂亮了，怪不得邱寂城长那么好看，这都是遗传啊，他妈妈人还特别温柔，听说我是邱寂城的同学，都死活没收我的钱。”
　　我当然知道邱寂城的妈妈很漂亮，三年前我见过他妈妈，一身丧服满脸悲伤依旧遮不住他妈妈漂亮的脸。不过他妈妈可不温柔，起码对待我和奶奶可不温柔。但可以理解，他的丈夫因为我而死了，以当时的情景她没有泼我们水都已经很不错了。
　　“蓝天，你怎么都不说话。”
　　“说什么啊。”
　　“你不是和邱寂城认识么，我还以为你会感兴趣呢，结果你什么表示都没有。”
　　其实我倒想起来，邱寂城家怎么搬到市里来了，怪不得三年之间我和奶奶去他家拜访都是紧锁着门的。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舒桐家住在一个新建的小区，小区里全是银杏树，固得名银杏菀。舒桐家在二楼，楼层不高，舒桐直接提着自行车爬楼梯上了二楼，所以说，舒桐潜意识里住着个汉子。
　　一到家，舒桐就钻进厨房里了，把我丢在了客厅里自生自灭。客厅的装修是地中海风格的，阳台上挂了一串贝壳风铃，风一过响起清脆的碰撞声。
　　我视线最后视线落在了搁置着相框的装饰台，很多都是海边的照片，看得出来这家里的女主人很喜欢海。其中有张全家福，背景也是海边，当看到照片上的男人时，我嘴角抽了抽……向厨房里的舒桐问道，“舒桐，你爸爸是警察吗？”
　　“对啊。”舒桐从厨房探出个脑袋，手中拿着一把菜刀，“你怎么知道。”
　　“猜的，我看你爸爸一脸正气，一看就是警察。”
　　“这当然。”舒桐很是骄傲得转身进了厨房。
　　我叹了口气，忧伤得想着这丫头怎么那么好骗，出门被人卖了怎么办。
　　不过，这世界怎么这么小，舒桐的爸爸居然是三年前把我带回警察局的人。我一共见过他两面，警察局算一面，还有一面是在邱寂城的家门口。
　　三年前，邱寂城的爸爸出丧，我和奶奶还没进到邱家就被挡在了门外，我和奶奶离开时，看到身着警服的舒桐爸爸带着两个同样身着警服的警察进了邱家。没想到，三年后，又再一次看到了舒桐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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