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无大志

　　【前朝】
　　李濡是个胸无大志的皇帝不假，不过万幸他还是能做到每天上朝的。
　　九龙錾明珠的龙椅下面，大臣说，某地又起了虫灾，民生凋敝民不聊生民有所难，望圣上多加体恤广拨灾银。
　　龙椅上李濡挥挥手：“就按爱卿说的办。”
　　又有人说西北蛮夷骚动恐是心有不安想要犯我疆土，最好能立即出兵扬我国威。
　　龙椅上李濡摇摇头：“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年近七旬的大将军气得一把大胡子敲得老高，哆哆嗦嗦还想抗争，立在一旁的淮安王轻轻咳嗽了一声，大将军只能强忍不忿退到一边。
　　一干重要国事在李濡的漫不经心和淮安王的暗示下尘埃落定，有私心的大臣便开始暗搓搓组织华丽冠冕堂皇的语言，好让皇帝陛下能为自己的亲戚友伴谋个一官半职。
　　这个说南阳刘楚文思敏捷治世之才，那个说临阜柳邕精通兵法定能卫国，通衢的太守正好年高乞了骸骨，大臣们都红了眼睛，想尽办法将自己的心腹送到这个肥缺上去。
　　李濡托着腮，默不作声地看着下面大臣们争得脸红脖子粗，长长的旒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表情，只有离他最近的太监才能无奈地看到，九五之尊眼里满满都是兴趣盎然而非是沉思不语。
　　先帝爷治理下的盛世呀，大概就要折损在这里了。

　　每个人都知道，但没有人敢说。

　　万幸先帝爷也算是有先见之明，虽然当今圣上政绩平平，不过亏着朝堂上下一干忠臣精干，李氏王朝还依旧是风调雨顺。淮安王李显又是先帝爷的亲弟，忠心耿耿，治世能臣，圣上平时的饮食教养都由淮安王负责，好在圣上也很是听淮安王的话，否则，真不知道江山万代会变成怎么个样子。

　　锦合宫外一池清荷，亭亭秀致怡心悦目，可惜太过清丽，反失了些许皇室威严，倒像是宫外青衫儒生的雅室了。
　　每次李显来到这里，都免不了皱皱眉，不过这种事情还是由着李濡的性子罢了，毕竟他能有的自由也不算多。
　　“皇叔，你来了。”年轻的帝王从棋盘上抬起头，笑意盈盈，对面坐着刚回宫不久的武王李预，李预正苦着一张脸瞪着棋子，头也不抬，直接招呼道：“显奴快过来，我马上就要被皇上给杀了，快来救我。”
　　“我看你还是死了干脆。”李显笑笑，坐到了一边，面目温和。
　　“啧啧啧，好了，淮安王爷还不成，快帮帮我，我真不行了。”
　　“武王想来镇守边关甚是辛苦，年纪轻轻便已不行了，这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倒是有几分愧疚了。”李显还是一副君子如玉温文尔雅的模样，含笑捻起李预面前的一枚棋子，轻轻落下，“帮你一把罢，望皇上莫要降罪微臣才是。”
　　李濡摇头：“你们吵你们的，我才不掺和呢，没得再引火烧身。”

　　淮安王和武王的梁子是什么时候结下来的，连先帝爷都说不上来，只是零零散散那么几个传言，勉强拼凑出一个当年的真相。
　　淮安王李显生得极好，年幼的时候皇太后总喜欢给他穿一些花花绿绿的锦缎衣服，小孩子还没长开，任谁第一眼见了都准会觉得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千金公主，分外招人喜欢。
　　而武王李预则不同，打小就闹腾，想让他好好坐着学几个大字简直愁坏了一干先生。李预最喜欢的，就是缠着小小的粉粉的团子样的李显。
　　当时先皇已经是太子了，整个皇室后裔里是顶顶尊贵的，他们这些皇子没什么竞争力，处在半放养状态，所以一有时间，李预就会偷偷揣上一些他命人从宫外带回来的小玩意儿，颠颠跑到李显面前炫耀，而当时还软萌可欺的李显则会很捧场地惊叹不已，两个小皇子凑在一起就能玩一整天。李预十分喜欢这个软嫩嫩的皇子哥哥用软嫩嫩的声音唤自己预弟弟，可是又十分不喜欢唤他显哥哥，后来大了一点点，溜出宫的时候见外面男子喜欢缱绻地唤佳人某某奴，心下觉得“奴”这个字定然是极好的，于是就一直叫李显为显奴，李显没出过宫，年纪尚小，并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就由着他叫，直到后来出了宫，才知道“奴”乃是南方唤心上美人的爱称，当即拉了脸，从此再不去理会这个登徒子李预了。

　　被淮安王暗搓搓刺了一脸的李预揉揉鼻子，也不在意，在他的帮助下勉勉强强和李濡打了个平手，笑嘻嘻吩咐手下人记下结果，站起身，不伦不类做了一个长礼：“皇上，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李濡微笑。
　　“咳咳，”淮安王敛眉，扬袖掩口，“皇上说笑罢了。”
　　“啊？啊……对，我是说笑的，爱卿但说无妨，我洗耳恭听呢。”
　　“西北蛮夷一事，虽说可能有些风声鹤唳，但是自先帝以来，林林总总也出过不少不大不小的乱子，听闻近日蛮夷抹曲换了新的统治者，骁勇善战，而且性情阴晴不定，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李预正色道，然而眼角却飞快划过一丝戏谑，“何况，臣还听说，那个新王啊，曾经放话说，此生必要迎娶心中佳人，否则定离王位。”
　　“佳人？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皇上呀，这个新王心中的佳人，就是咱们惊才绝艳的淮安王爷。”
　　“呵，”听到这话，李显倒也不生气，不轻不重笑了一声，“蛮夷就是蛮夷，一身粗鄙，依我看，也不足为惧。”
　　李濡来了兴致，懒洋洋趴在棋盘上的身子坐端正起来，一双眼亮晶晶的，满满写着兴致盎然：“爱卿，不不不，皇叔，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新王认识你不成？”
　　“皇上说笑了，臣怎么会认识这种粗鄙人物，大抵是这些俗物自己胡乱呓语吧。”
　　“皇叔……”
　　“皇上，前几日臣曾告请皇上手书先帝起居录一份并细思先帝勤政之事，不知现在可有完成？”
　　“……”李濡愤怒地瞪着眼前一脸风轻云淡岁月静好的淮安王，心里来来回回想了好多种把他寄送到抹曲的方法，然后灰着一张脸：“知道了……你们走吧，我要去抄书了……”
　　“那臣之前说的西北蛮夷之事？”
　　“你看着办呗，本来我也听不懂，你觉得好，就做好了，写一份奏章交给淮安王便是。”李濡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
　　李显笑笑：“皇上莫急，还有一事，日前先丞相上书乞骸骨，您政务繁忙，让臣去处理了这件事，”不知有意无意，“政务繁忙”四个字听起来竟有一点点咬牙切齿的风味，“臣想，先丞相长子萧笠正当年纪，听闻文韬武略皆是一等一的，臣这几日寻了几次，确实是不凡的人品，您认为如何？”
　　李濡点头：“皇叔说的定是没有错的。”
　　李显本也没有期望有别的回答，有些无奈道：“那就请皇上亲拟圣旨吧。”
　　李濡点头：“嗯嗯嗯。”

　　李濡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是有些无奈，他是先帝的独子，无论如何这李氏江山都必须由他来接替，可惜李濡从小就没有指点江山的豪情壮志，只喜欢些小桥流水烟雨巷陌，太傅前脚走，后脚就能从一堆经史子集里翻出几本白皮黄线的诗词话本，摇头晃脑的不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就是“拂墙花影动”，倒是养成了挺风雅的性子。
　　先帝急也急了，怒也怒了，白皮黄线烧了不知几百本，扬起的灰烟飘飘摇摇散在空里，平白又惹得李濡心思纷乱，愈加抗拒朝堂政务。
　　然而，再抗拒，这也是他的命。
　　先帝到底是疼自己的孩子，还是给李濡尽力铺了一条平平坦坦顺顺遂遂的道路。
　　先帝的几个皇弟之间，不像别的皇室那样勾心斗角，彼此倒很融洽，思来想去，让淮安王李显温润睿智，对李氏江山更是衷心一片，躺在床上握着李显的手，先帝爷涕泪交加，让李显指天发誓一心一意扶持李濡永不背叛，得到李显的保证才松了一口气。
　　武王李欲骁勇善战，靖王李匆指挥若定，两人镇守疆土最是良材，先后又得了他二人的保证，先帝长长舒了一口气，径自归天去了。
　　于是，虽然李濡仍旧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皇帝，在淮安王武王靖王的衷心辅佐之下，李氏江山到还是依旧风平浪静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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