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无大志

　　萧如是被一阵慌乱声吵醒的。
　　小太子既然是被宠坏的小太子，起床气自然是也要有的。烦躁的爬起床，一撩帘子，萧如愤愤朝门外喊道：“吵什么吵，急着去投胎了不成！”
　　门立刻就被打开，几个手捧盥洗器具的小宫女立在一边，花言莺语两个最得宠的小侍女花容失色地跑进来，一见到萧如，就梨花带雨地哭诉道：“殿下，实在不是奴婢们太吵闹，听说宫里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圣上雷霆震怒，下令彻查，方才是那些侍卫们闯进来乱翻东西，奴婢们阻拦不住，这才……”
　　听说丢了东西，萧如心底一颤，到底是年少，眼里的惊慌藏都藏不住，花言莺语见了不由暗暗心惊，联想到日前的那个玩笑，都有些不安。
　　三人正沉默着，这边侍卫们已经闯了进来，先恭恭敬敬朝萧如行了礼，几人中看起来是头的那人开口道：“请恕属下越礼，皇令难违，圣上下令彻查后宫，殿下这东宫也少不得，望殿下恕罪！”
　　一旁沉默着的花言突然扬声怒斥：“放肆！没看到殿下还未盥洗吗？你们胆子也是大，要查，也需得等太子沐浴更衣之后再查，这样闯进来，你们是要造反吗？”
　　“这……”几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想着太子年幼，应该也不会去偷那东西，又害怕真的得罪了太子以后没有好果子吃，想了想，那个头儿向后退一步：“是属下疏忽了，这就退到殿外等候。”
　　花言哼哼两声：“知道就好，出去吧。”说完把侍卫赶出去，目送他们远远退出殿外，吩咐莺语让她出去看着，然后回身把门关上，一脸凝重地盯着萧如。
　　萧如：“……”
　　花言上前，蹲在小太子床边，抬头，轻声说：“殿下，你昨日可是去了来仪宫，听闻这丢东西的地方，便就是……”
　　萧如点头：“我去了来仪宫，可是我没有偷东西。”
　　唔……他确实是没偷，不过要说是谁偷的……萧如心里倒是挺确定的。
　　花言听了前半句话，就觉得事情不好，心下愈发紧张，忙问道：“殿下可知是谁？”
　　萧如摇头：“我不知道。”眼睛闪闪烁烁，只差没拿毛笔在脸上写上“我知道”三个大字了。
　　“殿下，您不会撒谎啊……”花言急的直掉眼泪，“您不愿说也可以，东西……不在咱们宫里吧？”
　　萧如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在不在不在。”
　　花言听了这话也稳了心，吩咐人侍候萧如更衣之后，拉着萧如的手认认真真嘱咐了好几遍，只求一会儿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

　　送走侍卫后不多时，皇上御前最得力的大公公又前来传话，说是陛下召见。这一下萧如并着花言莺语都着实着了慌，想着方才也没什么不对之处，也不知道皇上到底缘何召见，问大公公，一问三不知敲不出话来，无奈萧如只能惴惴地去了。
　　跟着大公公往前走，越走萧如心里越慌，眼见那地方越来越近了，萧如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公，这再往前可就是来仪宫禁地了，您莫不是走岔了？”
　　大公公肯定地回到：“殿下别诧异，陛下确实是这样吩咐老奴的，至于原因，咱家实在也是不敢揣测天威，不若到了宫里殿下亲自去问。”
　　胡乱应了几声，萧如这下十乘十相信父皇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才召自己去的，心下更是惶恐。

　　穿花拂柳过了茗莲湖，大公公没有权力进那禁地，只恭恭敬敬立在宫门口，请萧如自己进去。

　　萧如忐忑地推开门，一进门就看到了负手背对他站着的父皇。
　　“儿臣参见父皇。”萧如跪下，低着头扫了一眼四周的装潢，极其的雅致精巧，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墨香，很是怡心。
　　萧笠听到太子进来，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转过身，慢慢拿起身旁桌子上的一个香包，慢条斯理地拿在手里把玩着，不去看太子瞬间惨白的脸色，说到：“朕听说如儿宫里的花言最是个拔尖的，女工做的精巧，八缠花的香囊阖宫挑不出第二个……”
　　萧如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没等父皇说完，已经满头是汗，若不是还记得父皇最厌男儿哭哭啼啼，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只颤着声音就把一切都交代了。
　　将起因经过颠三倒四全盘托出后，萧如跪趴在地上，绝望地等着父皇发落，他并不清楚这来仪宫到底有什么利害，也不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这事并不简单。
　　却没想到，他交代完后，许久，父皇都没有什么反应。
　　悄悄抬起头向父皇偷偷看去，只见父皇还是方才的姿势，手里仍是拿着花言亲手缝制的香囊，眼神深沉难测，但是萧如却莫名其妙地觉得父皇表情有些奇怪，想来也是无稽，只当是一时晃了眼去，仍是不敢再抬头了。
　　过了许久，萧笠终于反应过来，开口让萧如起身离开，看着萧如如释重负的表情，萧笠没有多加责罚，只淡淡嘱咐以后不可再犯，否则定会重责。
　　萧如离开之后，萧笠也离开了正堂，往来仪宫的卧房走去，整个宫里没有侍候的人，清静至极，通往卧房的抄手游廊两边种满了小叶冰薄荷，冷香弥漫在空气里，混着墨香，远处不知是哪个宫里的鹦哥鸣叫了几声，隐隐约约听不分明，更是平添几分冷寂，萧笠皱皱眉，觉得有些不舒服，快走几步到了卧房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到底是平素无人居住的地方，即使派心腹宫人定时扫洒，无人就是无人，那种荒寂怎么都遮掩不住，萧笠神情莫测地坐在床边，看着整整齐齐摆在桌上的豆青釉茶具，干干净净不落香灰的蟠龙香炉，一侧墙上挂着无忧子的山水冬景轴，却也是齐整没有赏玩的痕迹。
　　真是一间死室。
　　萧笠笑了笑，不拘皇家礼仪地床上，合眼睡去。

　　清风撩帘，薄荷清芬，宫外茗莲湖水波荡漾，恍惚间似有人影掠过，转瞬即逝。

　　【前朝】
　　即使心里有千百个不情愿，李濡还是乖乖让淮安王拎着去见了新丞相萧笠，他不是很理解，这种事难道不是淮安王看中之后他拟个旨就行了吗？何苦非要将他从梨园里揪出来走上这一遭？
　　当然，这些他还是没有跟淮安王说的，最近他这个小叔叔脾气差得很，一是因为朝中事务繁忙，二是因为抹曲的新王实在是不要脸的紧，三天两头就有使臣觐见说是皇威浩荡愿结秦晋淮安王爷人才秀致惊才绝艳若得佳人百年安泰不犯中原此誓昭天，结结巴巴不算顺畅的汉语夹着生涩的修辞，直教朝堂上立在天子一侧的淮安王爷冷了脸，拂拂袖子瞪了眼偷笑的皇帝陛下，哼哼唧唧骄矜无比地赏了使臣几大板子，也不顾及什么两方和乐了。
　　李濡瞧着好笑，私下里没少拿这个打趣淮安王，淮安王正因为群臣底下的风言风语烦脑，皇帝陛下正正巧巧完完整整撞到了火上，过了好长一段难挨的日子，好容易抽出时间去梨园听一折新戏，却又被淮安王拉出去见新丞相，自然是满肚子不甘心。
　　不过，满肚子的牢骚，在见了那人之后，就不那么重要了。
　　李濡知道自己是个坏掉了的人，不爱红粉娇娥，看戏折子偏生心悦那些英武不凡的男儿郎，不是没有惶恐过，后来见识多了一点方才知道龙阳之好，却也明白这种事情在皇家终究不能这样坦坦荡荡摆在台面上说，是以就连淮安王也不知道他这个毛病。
　　后来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李濡还是会忍不住微笑。
　　那天天气正好，风也温软，空气清芬，御花园里正是百花斗艳的好时节，湖心亭里却是清静典雅，难得一见的茗莲绰约开了一湖，粉白透着青碧。
　　那人站在湖边，弯腰用指尖轻触一朵茗莲的花瓣，花瓣上的露珠颤巍巍滚动了几下，滚到他的指尖，濡湿了那根纤长白净的食指，显得晶莹透彻。那人看着茗莲，似是想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微微一笑，李濡恍惚间觉得那个笑容是落在自己心尖上的，又好看又可心，恨不能一时间扑上去央上一央永结同心。
　　心思纷乱间，他看到那人收回手，行了大礼，恭恭敬敬清清冷冷说到：“臣萧笠，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啊呀，真好看。
　　李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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