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无大志

　　世人都道，萧史笔法，笔力轻浮，却鲜有偏颇，从前朝开国到亡国之君，虽已然改朝换代，仍旧未有刻意抹煞功绩。
　　可即使是这样公正的笔触，史官记述到前朝末代皇帝李濡时，总绕不开一个词。
　　胸无大志。

　　“……及至明宗，承德宗之治世，内佐以淮安王李显，临安王李治，外定从靖王武王，五更三点，东华西华，莫不顺妥。然明宗胸无大志，碌碌无为，既无攘外之才，亦无安内之能。后戎夷入侵，明宗疏于外境，先兵皆溃，已而靖王武王马革裹尸，朝内动荡，帝是时为……”
　　啪——
　　萧如不耐烦地将书甩在案上，扫了一眼身边诚惶诚恐立着的太监，不耐烦地说：“现在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传膳？”
　　老太监垂下眼睛，将轻蔑藏在眼底，毕恭毕敬弯下身：“回太子千岁，今儿是正月初八，按往年的规矩，咱们呐该去长平宫和陛下娘娘一同用膳。”
　　“哦，想起来了，来人呐，把这些东西都给收拾了罢，之乎者也的看着就心烦。”
　　“是。”

　　长平宫是正合帝萧笠为皇后修建的寝宫，顾名思义，长安平和，帝后感情之好，向来是宫里宫外交口称赞的。皇后生性淡然温和不与人争，正合帝为了不使六宫轻视于她，定了每月的初八皆要与皇后太子相聚用膳，生生羡煞了一干妃妾。
　　可是萧如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美好，他的父皇母后，简直互相之间客气到疏远了。
　　年幼的时候萧如还不太懂这些，只知道整个皇宫里只有他一个小皇子，千人宠万人爱，太监侍女一个个的恨不能把整颗心挖出来供他差遣使唤，众人娇养下的萧如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就是那天底下顶顶珍贵的那颗明珠，成日里横着走都嫌不够招摇。父皇也不苛责他，母后也不批评他，日子过的要多美有多美。
　　这种横行霸道的日子一直过到他十三岁的时候，那天，他和几个侍女在御花园里玩捉迷藏，柔软粉嫩带着女儿芬芳的手绢蒙在他的眼前，耳边是豆蔻年华少女特有的莺声燕语，婉转动听，环佩轻摇，他循声捉去，却总是扑个空。
　　“哎呀，殿下又输了呢。”娇笑声像银铃一般让人心生愉悦，萧如摘下手绢，大笑着将站在不远处笑得直颤的花言拉到怀里，十三岁初通人事的小太子已经懵懵懂懂知道了男女之事，也乐得仿着大人做一些事，正待更进一步，一旁站着的侍女们不干了。她们知道这个皇宫里，小太子不出意外，一定是未来的国君，可巧小太子又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对身边伺候的，那叫一个有求必应，她们都是被宠坏了的，早就已经不怎么分尊卑法令了。其中一个叫做莺语的，上前一把打下萧如的手，拉起花言，飞了一个媚眼：“殿下这样可不行呀，说好了输了就要听奴婢们的，满足我们的一个心愿，怎得这就自己开始讨甜头了？”
　　“哈哈，是我疏忽了，你们想要什么，尽管说来听听。”
　　莺语转转眼珠，嘴角一抿，两颊飞起一片红晕，看上去十分娇俏：“奴婢听说，来仪宫处的池塘里，生长着独一无二的茗莲，讨来泡在水中沐浴，能使肌肤细腻，更甚羊脂，还望殿下能满足奴婢这个愿望。”
　　听了莺语这话，萧如有些为难，来仪宫是整个皇宫最特殊的地方，父皇曾下令宫人皆不许靠近，宫里的人只道是有什么皇室秘密，才不许宫人靠近，但事实上，就连他，萧氏王朝唯一的皇子，都是不被允许靠近的，然而话已经出口了，也不好反悔，何况少年在姑娘面前的自尊心也让萧如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仔细想了想，反正来仪宫附近什么人都没有，别人都是慑于父皇的威严不敢靠近半步，如今他偷偷溜去再偷偷回来，许是不会出什么很大的纰漏，再说，他也不会进去，只在外面的水池里捞几株茗莲，更谈不上违抗皇令。这样想着，萧如放松了很多，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于是这天夜里，萧如趁着守卫们换班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借着月光，慢慢摸索到传说中的皇家禁地。
　　看着在来仪宫入口处站成一排的守卫们，眼瞅着一个个手里的武器要多锋利有多锋利，萧如默默咽了一口口水，十分好奇这个宫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父皇花这么大手笔细细看护着。
　　要不还是算了吧……
　　萧如在心里打着退堂鼓，他没有想到这附近的守卫居然有这么多，平日里没看到有人啊，这下子，是怎么都进不去的吧。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正当小太子了无希望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守卫突然无声的倒在了地上，紧接着，还没待其他守卫有所反应，整整一排的守卫，接二连三的都倒了下去。方才还守卫森严的入口处，一下子什么阻碍都没有了，干干净净一路畅通，萧如被眼前的变故吓得一动不敢动，然而尽管他已经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朵纯洁无害的白莲花，一点冰凉的东西还是悄然抵上了他的后颈，凭他稀薄的经验，大概是匕首一类的武器，当下更是想要晕过去。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距离之近，让萧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声音真好听。
　　难为小太子这种时候还有闲工夫想这些有的没的。
　　“快说，不说实话，杀了你。”
　　“……”

　　于是小太子利利索索的把家底都交代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如觉得，他说完这些后，身后的人的气场似乎温柔了很多，冰凉的东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牢牢钳住他肩膀的一只手。
　　“太子殿下是吗？对不起呀，你要委屈一下，做做我的挡箭牌了。”
　　呵呵。
　　没事，原谅你了。
　　小太子在心里泪流满面。

　　被神秘人拉着，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来仪宫的地界。
　　不愧是父皇严令禁止别人进入的地方，修筑的果然不同凡俗，楼宇亭台，虽然月光下看不分明，却依稀能够看出其中的心思，细腻非常，尤其是那亮着昏黄烛光的主室，精致的都有些失去皇家威严了。
　　等等。
　　亮着烛光？！
　　不用回头，萧如也能感受到身后人的震惊，别说他了，萧如都觉得自己苦逼的不成，你说说，怎么这么巧？难不成，今儿是来仪宫大聚会，平时不能进，今天撒丫子往里冲？
　　两人迈着小小的步子，一点点挪到主室的窗外，那人见一路上也没有别的阻拦了，大概是觉得这个小太子挡箭牌暂时没什么用了，就掏出一块布，思考了一瞬，默默堵到萧如嘴里。
　　萧如：“……”
　　那人笑了笑，拍拍萧如的脑袋，凑近低声说：“先凑合一下吧，我进去办点事儿，虽然看起来今儿来得有些不巧，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把你先绑起来，若是我有命回来，就把你送回去。若是没命回去……别人也定能发现你的……我……”那人顿了顿，“我迫你进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多跟你呆一会儿罢了。”说完，又恋恋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脸，拿绳子捆住了他的手脚，把他放在墙边一处干净的空地上，转身不知往哪里去了。
　　伟大的小太子，就像一个肉虫子一般，狼狈的被扔在了一边，头顶是主室的窗户，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让他很是着急。
　　正当抓心挠肺的时候，他听到窗户里有声音响起。
　　“陛下，已经很晚了，回去吧。”
　　是母后的声音！
　　萧如一个激灵，挣扎起来，想引起母后的注意，却突然想起那人临走时说的话，那人话里的意思，似乎对自己也没有恶意，应该还有几分善意，尤其是那几下抚摸，让他觉得很温暖，父皇母后都未曾这样对自己。这样想着，他停止了挣扎，算了，万一那人被捉住了，一定会很危险的。
　　“无妨，你若倦了，就先回去。”这是父皇的声音，萧如听着，一边思考他父皇母后大半夜跑来这冷冷清清的地方做什么，难不成帝后还有这种情趣？听声音，却冷淡的很啊。
　　“呵，臣妾哪敢离开，只怕臣妾前脚刚走，后脚，东西就该没了。”天呐母后这个语气是讽刺吧？母后这是不要命了？
　　“皇后多虑了，朕自有分寸。”父皇还是一如往昔的波澜不惊。
　　一阵沉默。
　　“下月廿三，臣妾恳请陛下将厌胜还给臣妾，已经这么多年了，若再不把它归还，臣妾是有心的人，百年之后，实在是毫无颜面面对黄泉旧友。”
　　啪——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萧如打了个寒颤，觉得很恐惧。
　　片刻后，父皇的声音响起，还是平静如常。
　　“皇后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万里江山，哪一寸不是朕的？”
　　“你！”
　　“皇后失仪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
　　“皇后，请回吧。”父皇的声音微微用力，听起来十分有压迫感，萧如在窗外尚且有感觉，母后似乎更加体会到了天子的不耐。于是又一阵沉默后，他听到母后温声说到：“臣妾告退，希望圣上保重龙体，也早些回宫安歇才是。”
　　“皇后费心。”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