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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结
唐无尘跨进斩逆堂大门时,迎面碰上了唐景渊,二人目光瞬间交接随即错开视线,唐景渊的头在不知觉中本能地低了下去,唐无尘则视若无睹,神色淡然径直与他擦身而过。
在组织首领唐白羽处交了任务,唐白羽左右端详他一番,古板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笑意,“心情不错?”
唐无尘嗯了一声,接过唐白羽手中的银票随手点数,动作略有停顿,“多了。”
“算上你夺回的货,也是件大任务。”
唐无尘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该给青螟添置点什么,又惦记青螟自己在唐家集是否安全,唐白羽连叫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掩了眼底几丝局促,应道,“什么事?”
唐白羽也不点破,“这回传信叫你急返,是有件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时值当朝李林甫升任黄门侍郎一年有余,此番幸得尚书右丞韩休推举与武惠妃推波助澜才得以上位,李林甫更知讨好武惠妃比取悦君心重要几分,因而时常琢磨该寻点什么稀奇珍宝献予武惠妃以表忠诚。
也不知他从何处听得的消息,老门主唐简有一梨花如意佩流落世间,一来因此物以上等白玉雕琢而成,色若梨花,状似如意,实为玉佩珍品,二来则因武林盟主之威名,李林甫便动了心思,多方探寻终于花费重金将宝贝收于囊中。
可唐门却不干了。
梨花如意佩是老门主的信物,实属唐家之物,自老门主杳无音讯后唐门也一直费尽心思寻找此佩,哪知历尽艰辛终于找回失物,返回唐家的路途中却被李林甫横道截断,买通江湖盗贼夜半时分偷走了玉佩。
唐门虽不插手政事,可李林甫目中无人敢与唐门公然作对,那便是另一码事了。
“你们的任务便是夺回梨花如意佩,另外给李林甫一点教训,叫他晓得唐门的厉害,但不可伤他性命。”
唐无尘了然,如今朝堂风云暗涌,朝廷命官的性命不可随意抹杀,棋盘之上若错落一子则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唐门既非掌控棋盘者,自然不会无端生事。
等等,你们?
“还有谁?”
“唐景渊。”
“……”
唐白羽拍拍他僵硬的肩膀,“看好你们。”
唐无尘无声叹息,“能不能换个人。”
“不能。”
“这任务我可以不接么。”
“不可以。”
“……”
唐白羽又恢复往日古井不波的神情,严肃道,“年轻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心里有疙瘩,拧得太久就成了怨,这心里装着怨恨就好比你抱着块石头,起初觉得无足轻重,但日积月累这负担就成了负赘,拖得你精疲力竭不说,还容易落下来砸伤自己,你是个聪明人,切记好生掂量。”
唐无尘没想到唐白羽会这般劝诫,他向来敬重唐白羽,既是首领也是长辈,此番话一听直戳心坎,不免思绪千回百转。
唐白羽见他眼帘低垂神色凝重,显然是听进去了,暗叹唐无尘当真不凡,年纪尚小却有如此沉稳的性子,今后必成大事啊。
拜别了唐白羽,唐无尘兀自琢磨着,刚走到外院,背后传来闷闷一声,“喂,唐无尘。”
听到是唐景渊的声音,他眼底闪过一缕复杂,站住脚侧过身去淡淡地看着他。
唐景渊走上前来立在唐无尘面前,见他一如既往的平静,撺掇半晌的说辞顿时忘个干净,只得垂着头支吾道,“唐无尘!你……你那个……我,就是,我……”半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暗恨自个没用,数年来每回见到唐无尘心中便极为惶恐,并随时日推移愈发深重,这股莫名的卑劣感缠裹他多年,苦不堪言。
唐无尘此回因惦念青螟不愿与他纠缠,声音中带了几分不快,“到底什么事。”
唐景渊咬了咬牙根,猛抬起头直视唐无尘的双目,坚定道,“唐无尘,我想和你切磋一把。”
“你没资格。”唐无尘毫不留情地拒绝,如当年那夜孩童眼中不曾遮掩的清傲。
“你……”唐无尘此句放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都有损尊严,更何况骨子里心高气傲的唐景渊,如同响亮的耳光扇在脸上挠心的疼,他再无法忍受被唐无尘压迫的屈辱感,一扫方才怯懦的神情,面色阴沉着冷冷道,“唐无尘,你别太自大了,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气氛剑拔弩张,唐无尘垂下眼睑似笑非笑,身形若电光一闪,唐景渊也反应极快,二人仅在一瞬便又稳稳落在方才彼此的位置上,空气中残余金属碰撞的声响尚未散去,唐无尘仍不动声色,唐景渊却霍然白了脸。
他的领口处已撕裂开来,距离脖颈仅有一尺之隔,而唐无尘毫发无损不说,竟能在接他全力一式后反出杀招,仅在这点上他已输的一败涂地。
细细摩挲手中的匕首,唐无尘微微抬眼斜觑唐景渊灰败的面色,淡然道,“我说过了,你没资格。”
唐景渊握住柄端的指端泛起青白,巨大的挫败感甚至比当年更甚,他强忍内心野兽般嘶吼的绝望,悲声道,“我输了,我还是输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苦心修习这么多年仍然不能超越你?我唐景渊哪点不如你,偏生要矮你一头?”
“唐景渊,我很奇怪。”唐无尘微微蹙眉,“你为何总要自顾自地搞些无聊的比试?从九岁那年起你便私自把我划入与你争夺的范畴,你我不曾有任何交集,你却将我视为仇敌,因而我总是无缘无故遭受你的嫉恨,甚至还要致我于死地。”
唐景渊眼睛登时睁大,难以置信地望向唐无尘,面色惨白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在唐莲上动手脚确实是个好主意,可惜以你的本事,想要我的命还差得远。”唐无尘瞳眸凛寒,“你的聪明才智尽数用于如何算计我,难道你在入内堡前勤修苦练就是为了与我作对?唐门教你一身本事,就是让你拿来谋算同门的?我是什么实力你很清楚,我可曾拿来对付你一分一毫?”
“……我……”
“别说什么矮我一头,上天对你我都是公平的,我付出过多少辛劳你又知晓几分?想超越我,起码现在只会怨天尤人的你,做不到。”
唐景渊早已瞠目结舌,唐无尘头一次与他说这么多话,且句句在理无可反驳,直轰的他思绪混乱不堪,那夜唐无尘汗水淋漓刻苦练功的背影朦胧浮现,是的,他做不到,他没有唐无尘那般志坚行苦,况且他当真迷失了路途,甚至记不起自己究竟为何要为进入内堡而拼搏。
唐无尘是无辜的,他时常会这么想,可他又能如何?早已没有回头路,也无法摆脱嫉妒那恶毒的蛛网。
最令他惊恐的是,唐无尘分明早知真相却从未找他算账,他在唐无尘眼中无非是个跳梁小丑,幼稚可笑且恬不知耻,想想这数年来几番挑衅不说,方才还大言不惭要与人家比试,此刻只觉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撞死。
瞧着唐景渊心灰意冷的模样,唐无尘心里却无丝毫欢畅,从前他确实因唐景渊暗中加害而怒不可遏,而唐景渊也的确如他计划中那样,整日活在他的阴影之下饱受折磨,以至于现今二人碰面,唐景渊会下意识自卑躲避,能将一个向来心高气傲之人逼到如此田地,按理说唐无尘应大仇得报心旷神怡才是,然而他心里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
“罢了,你平白怨恨我这许多年,也够累了吧。”唐无尘将匕首收回,放缓了语气,“过去种种,既往不咎,如何?”
数年来唐景渊视他为眼中钉,他又何尝不厌烦唐景渊,唐景渊固然疲惫,其实他自己也心怀芥蒂深受其苦,这怀中石头一旦掉落,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得不偿失,况且,只有傻子才乐意抱着石头前行。
唐景渊飞快拧过身去,极重地吸了一声鼻子,声音有些模糊,“你这是跟我示好吗?”
不知怎的,唐无尘心头那黑压压的阴云登时散去,情绪明快不少,带了些笑意应道,“对。”
缄默半晌,唐景渊回过身凝视着唐无尘,眼圈还泛着几丝淡红,认认真真道,“唐无尘,我觉得你没那么讨厌了。”
“那还真是多谢您老开恩。”唐无尘失笑,“怎么说也要一起执行任务,我可不想背后挨刀子。”
唐景渊瞪起眼,不满道,“我岂是那种不顾大局的卑鄙小人?”
之前确实挺卑鄙的,唐无尘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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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螟本就头晕眼花,再被这登徒子的耳边风一吹早已呆愣,迷迷糊糊重复着,“……唐无尘?什么表情?”
“嘿嘿,来了来了。”男子笑的很开心。
什么来了……唐无尘吗……什么,等会,唐无尘?他认识阿唐!?那他怎么……啊!这是在干吗!!青螟后知后觉才缓过神来,却见自己与陌生人这般耻辱暧昧的姿势,霎时羞愤难当就要挣扎起身,却觉面上掠过一阵疾风,与压在身上的男子共同消失。
咣当,稀里哗啦——重物碰撞的巨响,青螟愕然转头去瞅,一张桌子被拦腰砸断在墙上,摔了一地茶壶盘碗,那男子立在狼藉旁处,正笑的好不得意。
青螟又傻傻向扔桌子的人看去,便震惊地看到唐无尘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若说要将那男子生吞活剥也毫不夸张,唐无尘向来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鲜少这般情绪外露,显然当真动了怒。
唐无尘上前几步将青螟扶抱在怀中宣示所有权,一面狠狠瞪向嬉皮笑脸的男子咬牙道,“师兄!你不准碰他。”
“别那么小气嘛!”唐无乐才不管唐无尘怎么生气呢,他只觉得爽翻了,扬眉吐气啊!他在唐无尘手里吃了那么多次瘪,终于扳回一局,能看到唐无尘吃亏恼怒的模样,值了!
唐无尘挑眉,抬脚挑起一条凳子又向唐无乐飞踢而去,唐无乐灵活地躲避开来,可劲憋着笑,面上一本正经道,“他反应不慢,是个厉害的,叫人欺负不了去。”
“……”唐无尘这才反应过来,自个被唐无乐摆了一道,他放开青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住唐无乐领口,同时伸脚狠绊他的小腿,将这不正经的家伙拎起来向旁边一甩,便听得比方才声音还大的巨响,唐无乐四脚朝天跌坐在破烂木板中,浑身落满木屑如同残毛的老母鸡,再无华贵公子的优雅模样,叫人忍俊不禁。
青螟瞠目结舌。
唐无乐龇牙咧嘴爬起身来,扑腾扑腾身上飞扬的木屑,对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大声驱赶道,“看什么看!本大爷是你们随便看的吗,都欠收拾了不是!?”见人群浪潮般抱头鼠窜飞速散去,这才满意地走到青螟面前,依旧笑嘻嘻的作个揖道,“弟妹,方才就是开个玩笑,对不住了!”
……弟妹???青螟一口老血就要喷出,这什么称呼啊!“我叫青螟……”
“啊好的弟妹,我是唐无乐,无尘的师兄。”唐无乐睨了一眼面无表情浑身散发冷气的唐无尘,瑟缩了下,“是我玩过火了,我给你赔罪……”
……这人到底有没有在听啊,青螟无言以对。
唐门弟子都是一窝怪胎!
天色也晚了,约莫已过酉时,唐无乐吵着要给青螟压惊,三人便动身前去酒楼,胡吃海喝了一通。
青螟本就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见唐无乐诚心诚意赔了不是,便将方才之事抛之脑后,几人攀谈之下他才觉得,唐无乐虽然坏点子多了些,但谈吐潇洒,见多识广,眼神间不经意便会露出些许精光,他冥冥感觉,唐无乐并不似外表那般风流放荡,能和唐无尘交好的人,定不简单。
饭菜不知不觉见了底,三人也喝了不少酒,青螟揉了揉眼睛,涌上一股困意。
“困了?”唐无尘瞧见青螟神色有些疲倦,转头对唐无乐说,“师兄,我先送青螟去客栈,咱俩再喝几杯。”
唐无乐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去,转头对着小二扬声叫唤,“伙计!把你这最好的酒拿来!什么?这就是最好的了?我日你仙人板板,老子晓得你这有杏花汾酒,快拿出来,不然老子砸了你家店!”
圆月当空,幽冷的月辉洒在竹林里,朦胧宛若仙境,唐无乐和唐无尘坐在饮露峡的石崖上喝酒,脚下是波光粼粼的泉水,俯瞰着一望不到边际的竹海,仿佛胸间有波涛涌动,使人心旷神怡。
唐无乐把玩着空小酒坛,抬眼望了望脚下的景致,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还真是喜欢这儿,咱都来了多少回了你也看不厌?”
唐无尘神情淡淡的,被酒液滋润的唇角微翘,风狂乱地卷起他的发丝,面色因微醺而染了点点红晕,与身旁的男子那棱角分明的面容相比还是显得稚嫩了些,一人盛气如豹,一人清冷如月,惊心动魄的美。
“五毒那小子,功力不错,你挺有眼光。”唐无乐抿了一口酒,咂了砸嘴,入口清甜香醇,后有余香,果然好酒。
唐无尘瞥他一眼,心里还有些忿忿的,“能得入了无乐大爷您的眼,那还真是少见。”
旁人不知,唐无尘却是知得一清二楚,唐无乐并非表面这般,他易容术高超,还是唐门杀手组织的领头人,其实力如何可见一斑,只是他与唐无尘一样,都掩藏身份行事,故他二人私下开展了一番事业却不为人知,包括唐门四老及唐老太太。
唐无乐嗤了一声,拿手肘捣了捣他,“我听门主曾无意间提了一句,说五毒的毒术秘技若能为唐门所用,唐门重振威名就有希望了。旁人倒没往心里去,我却觉得他这话古怪得很。”
唐无尘不以为意地丢开空酒坛,捞了另一坛过来,一面揭着封口一面冷笑,“门主这主意打得太远,五毒是什么地方,哪容得旁人窥视,何况他们排外的很,若不是我师父有恩于他们,我是连进都进不去的。”
“那我就放心了。”唐无乐懒散的往后一倒,在打包来的小菜里一阵扒拉,拿起一包鱼干对着唐无尘挤眉弄眼,“哎哎,你看,这是我从明教那贼窝里顺手拿来的,看着不错嘿。”
唐无尘自从吃了青螟的苗族腌鱼后,对鱼类口味异常挑剔,那粗糙鱼干哪能入得了他的眼,瞅了瞅便转开了视线。
“明教查得如何了?”他拾了一颗花生米,细细嚼着,唐无乐斜躺在石面上,嘴里叼了块鱼干,咬了半天也咬不动,味道又怪异的很,只得悻悻吐出来,“还不错,基本招式摸了个大概,当年门主对明教上了心是对的,他们的武学着实不可小觑。”
唐无尘听出他话里的严肃,不由转过头去认真听着,唐无乐随手扔掉了那难吃的鱼干,坐起身来,眼中闪着锐利的光,“他们身形诡异多变,而且能伪装行踪,与浮光掠影有异曲同工之妙,然隐匿期间不但可自行移动还可神不知鬼不觉间使出致命杀招,只怕将会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若是如此,无寻师兄做的那个机关便能派上用场了吧。”唐无尘想起这几年间唐无寻一直改进的那个机关,心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门主在八年前便开始调查明教了,难怪会有对付明教的想法。
唐无乐点了点头,他刚待开口说话,忽的没来由一阵心悸,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唐家内堡的方向,机械依旧不知疲惫地转动着,没有任何生命的活力,笼罩在黑夜中的内堡宛若一座死城。
他皱起眉,为自己的这个念头不安起来,“尘子,我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了。”
唐无尘鲜少见他这般,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知他是忧虑明教的事,“别瞎想,会没事的。”
“尘子。”唐无乐声音沉了下去,他定定望着唐无尘,伸手紧攥住他的肩,眼神无比肃穆,“你得好好的,答应我。”
唐无尘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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