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到了傍晚，火莲还在那里分选着名单，履历。方离抱着余佑过来说道：“火莲，今日家里来的姑娘找你有什么事？我看她好像有些等不及的样子了。”
　　火莲放下了名单笑道：“也没什么大事，怎么了？”
　　方离抿嘴笑道：“那姑娘好会化妆，跟变戏法似得，这会跟早上简直判若两人，她要不开口我都不敢认了。”
　　火莲不以为然的一笑道：“千面娇音嘛，换张脸，对她说来，不过跟我们换身衣服差不多。再说，她要……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些，也没有什么的。”
　　方离笑道：“她不是把自己打扮漂亮了，而是把自己变年轻了，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火莲听她这么说，跟着方离出去一看，只见廊下站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身上一身寻常银灰长裙，素色褙子，腰间系一条火红丝带，头上也一反往日的珠钗环翠，只是梳了个朝云近香髻，髻上一物不饰，更衬的小脸清秀动人，若非火莲七年前就已深知她的年龄与手段，直要怀疑眼前的确是一个刚从乡下来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见火莲出来，鬼魅朝他一福道：“宗主，我这身收拾的还成吗？”
　　火莲脸上大窘，干咳一声道：“你怎么把自己收拾成这个样子了？”
　　鬼魅侧头道：“怎么？不好看吗？”
　　火莲道：“弄的跟个小姑娘似的，一点气势都没有。”
　　鬼魅哑然失笑道：“我又不是去打仗。”
　　火莲点了点头道：“那种地方，跟打仗也没什么区别。”
　　鬼魅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道：“宗主放心，我打仗从来没输过。”
　　火莲说道：“一起吃点东西，我就送你过去。”

　　夜幕里，火莲带着鬼魅一路到了宫中，意外的是皇帝并不在寝宫。寻人问了，才知皇帝在御书房，火莲又要带着鬼魅去御书房，鬼魅低声道：“宗主，我不过去了，我在这里等着就行。”
　　火莲怔了一下，说了个行，便自行往御书房去了。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皇帝正在那里练字。见火莲过来，皇帝歉然笑道：“又让你担心了，放心吧，我没事的。你过来看看我写的这几个字。”
　　火莲过去，见宣纸上海纳百川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火莲所学文治武功、行军布阵、番文下毒，皆为有用之物，唯一的一个雕刻也是展颢为了他心静手稳才教他的，于这琴棋书画他着实一窍不通，因而只能说道：“我不懂这些。”
　　皇帝笑道：“你就随便说说嘛。”
　　火莲敷衍道：“挺好看的。”
　　皇帝哪里肯依，追问：“哪里好看？”
　　火莲瞧了好一会才道：“如果把这几个字当成一套武功来看的话，似断处实则未断，一如招数之间的未绝之连绵后劲。”
　　皇帝笑了笑道：“武功招数我是不懂的，不过你说的用在这几个字上倒也恰当，下面这四个字你来写。”
　　火莲吓了一跳道：“让我写，你这幅字就废了。”
　　皇帝随手一指满屋各处晾的都是的字笑道：“本就不过闲来无事随手涂鸦罢了，你来写一下嘛。”
　　火莲看着皇帝眼中的殷殷之意，不忍再拒，只得上前执了笔，他从未用过这种头号狼毫写这种大字，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写了有容乃大的四个字，不过皇帝写的是精巧神妙的飞白体，火莲写的却是不依章法的行草。两行字紧的地方都撞到一起了，白的地方则相距十万八千里。火莲见皇帝看着那两行字怔怔出神，不由笑道：“觉得不好看，扔了就是，你还缺这张纸不成。”
　　皇帝道：“再写一张，这回你先写。”火莲刚把那一张拿了开去。
　　皇帝已取了宣纸铺下，压了镇纸要火莲先写。火莲见此无奈，只得又写了海纳百川四个字。待他写罢，皇帝又在旁边补了有容乃大四个字，因是皇帝有意而为之，这回两行字进退得益，倒也相映成趣。皇帝这才满意的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笔。
　　火莲见此也不由怔了一下。
　　皇帝瞧了瞧墙角的沙漏笑道：“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免得方离和天心、承儿他们担心。以后也不用整日往我这里跑，我不会让你再担心了。”
　　火莲脸上一红，今这情景跟他之前想像的不太一样，听着皇帝这话，他有点张不开口说鬼魅的事情了。可事到如今，他也已不可能把鬼魅再拽回去了。
　　皇帝见火莲脸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火莲急忙开口否认道：“没事。”
　　皇帝见火莲这幅窘迫的神情，忍俊不禁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坦诚相对的吗？都到现在了，咱们父子二人还有什么不能明言的吗？”
　　火莲心一横说道：“不管了，一会你自己问她吧，我走了。”说罢也不给皇帝再问的机会，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皇帝见此失笑道：“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摇了摇头后，又在自己和火莲合写的那两幅写下都写了日期，可这落款却没有题。
　　得禄看着满屋的字画静候皇帝示下，皇帝指着与火莲合写的那两幅道：“这两幅裱起来，挂到朕寝宫里。别的都扔了吧。”得禄应了声是。

　　皇帝兴尽意满的回到寝宫，见一个民间梳妆的少女跪在寝宫门边，不由皱眉道：“怎么回事？”
　　寝宫外的承值太监回道：“回圣上，这是余大人带来的，见圣上不在，把她扔在这里，余大人自己去寻您了。”
　　皇帝想起火莲临去时的话不由啼笑皆非，说道：“带她下去。”
　　旁边的太监应了，带了鬼魅下去了。
　　皇帝进了屋，脱了大裳，梳洗过后上了床，想着那两副字，想着火莲今晚难得一见的窘态，不由笑由心起，没过多久便睡着了，因着火莲的出入，今夜这梦都是甜的。

　　皇帝第二日下了早朝，吃过早饭又处理了未决的政务，批完了奏折。后晌去乐淘那里坐了一晌。吃过晚饭后就更没事了，去御书房写了会字，又总觉心神不宁的，想了想，自己竟是又在期望火莲能再闯进来，不由自失的摇头一笑。皇帝又一遍遍的以行草去写海纳百川那四个字，再以有容乃大的飞白去相和，皇帝虽不擅行草，但比之火莲的书法不知高到哪里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写出来的字怎么也没有火莲那份虽不依章法，但却剑拔弩张的气势。后来想想练字本是静心的事，自己心里竟想着火莲，能把字写好才怪，于是弃了笔墨，翻了几本书在那里看着，看了一会仍觉看不进去，最后还是只能回寝宫。
　　皇帝一回寝宫便发现，昨日火莲送来的那个少女还在哪里跪着。自昨天让她下去后，皇帝便一夜一日没有见过她了，没想到她现在又冒了出来。于是进了寝宫把鬼魅叫进来问道：“是火莲让你来的？”
　　鬼魅清楚的回道：“是。”
　　皇帝笑道：“他说让你来干什么了吗？”
　　鬼魅落落大方的说道：“宗主未言。”
　　皇帝听了笑道：“你是无间道哪一堂的人？”
　　鬼魅清晰的回道：“民女哪一堂也不归，隶属宗主。”
　　皇帝也未在意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鬼魅笑着的回道：“爱莱子。”
　　皇帝一怔道：“你姓爱？你是北方人？”
　　鬼魅回道：“民女西南夷人氏。”
　　皇帝哦了一声道：“你是西南夷人，倒看不出来。”
　　鬼魅浅笑道：“民女十几年前便至□□，习□□文化，改风易俗，自与□□子民无有二致。”
　　皇帝道：“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鬼魅笑道：“这可就多了，不知圣上是让民女说的简短点呢，还是说的详细点呢？”
　　皇帝正自长夜无聊，见眼前的这个爱莱子说话倒不枯燥，于是笑道：“那你就说详细点吧。”
　　鬼魅笑道：“打我记事起，每天最大的感觉就是饿，干过最多的就是和小伙伴们一同出门去挖野菜，拾菌子。听过我娘最多的话则是，谁让你投胎不长眼，你若投到那边的神仙山还有受这罪吗？大家都说，神仙山上有吃不完的米饭。神仙山看着不远，我站在自家门口就能看到神仙山，我也没想过要去神仙山。直到一天，我娘说弟弟要出生了，要我烧热水，我烧了好大的一锅热水，后来我娘将孩子生了下来，不是弟弟，而是个妹妹，我娘直接把她扔到血淋淋的污水桶里淹死了。”
　　皇帝听了这话，不由皱眉，他虽亦知民间多有溺女婴之事，但像爱莱子短短数语，形像的将整个背景的无奈，及血淋淋的画面展显在他面前还是第一遭，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鬼魅冷笑一声道：“后来我跑了呀，我一直朝神仙山跑，跑累了就躺在路边的草丛里歇一会。渴了饿了就摘山上的野果子吃，两天三夜后，我到了神仙山，还见到了一个傻乎乎的小神仙，她听说我说饿后，直接进去给我拿了个红米饭团，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红米还可以做饭团，就那样，我留在了神仙山，每天哄着那个傻乎乎的小神仙玩，哄着她每天给我偷红米饭团吃。直到有一天，神仙山上的人发现了她偷偷把红米饭团给外人吃，要惩罚她，我远远的看到几个凶神恶煞一样的拎着她过来，吓得赶紧藏了起来，那几个人没找到我，直接把她扔到山崖下喂神龙了。”
　　皇帝正听的满腹疑云，鬼魅淡然一笑道：“那山上住的当然不是神仙了，只是乡人无知乱叫罢了，就如汉人乡间对一些香火甚旺的寺庙道观差不多一样的称呼。殊不知他们只是江湖上的一个帮派，那个傻乎乎的小神仙，自然也不是神仙，只是厨房里两个下人的孩子罢了。而所谓的神龙，就是蟒蛇。”
　　皇帝听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眉。他脸上虽没有露出嫌恶之色，鬼魅却已感受到了，但口中仍是说道：“我从神仙山跑回去之后，还没到家便被我爹把到了，他看到了很高兴，破天荒的没有骂我，而是拉着我走，我很担心的问他，会不会把我也溺死，他说我傻，养我好几年，都浪费了多少粮食，怎么能把我溺死呢。我爹的话不客气，但我当时正在极度害怕神仙山的人把我也扔到山崖下喂神龙，就很安心的跟着我爹走了，不过我爹没有把我带回家，而是直接把我给卖了，换了三斗红米一升盐。”
　　皇帝怔了一下问道：“当时是遭了灾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