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皇帝从上午等到半夜也没等到火莲，但又不好去催，只得把这个不照常理出牌的孩子好一阵埋怨，最后带着无限的怨念睡去。
　　皇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昨天一直苦等都没有出现的余火莲第二天直接出现在了朝堂，一身二品官的服色，直接由狄青引入了朝堂。一上朝火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面陈剿匪不力，引咎辞官之请。
　　皇帝面色阴沉的坐在那里看着跪在下儿子，一年多未见，他眉宇间已能瞧出几分沧桑来，这让皇帝又是心疼，又是愧纠，又是欣慰，又是埋怨，又是愤恨，可满腹的话当着满朝文武他一句也没法说，只能说道：“此事容后再议。”
　　可没想到火莲只是淡淡一笑道：“一道假旨所封的官，火莲不屑为之。”一句话，满朝文武窃窃私语，连皇帝都觉老脸上甚是挂不住。原来皇帝的圣旨都是有中书省门下的起草，修订之后再送皇帝处由皇帝用印，而皇帝则没有亲自拟旨一说。当日火莲来找皇帝要广东经略使和广西安抚使两处的官职时，皇帝情知拦不住火莲去西南之举，更知要中书省门下拟旨让一个只有过从七品护卫资历的人出任如此重任的两个官职，中书省是断不会拟的，便自行写旨用印封了这两个官职，当日已在朝堂惹了无数非议，有说皇帝未经中书省自拟假旨的，有说余火莲妖言惑主得官不正的，皇帝将这些奏折悉数留中，没想到今日火莲竟当众说了出来。
　　扫视了一眼满朝的窃窃私语，皇帝当既立断道：“准！”
　　火莲缴了印信摘了官帽，便要退下。
　　皇帝冷笑一声：“余火莲，朕准你走了吗？”
　　火莲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后道：“回圣上，龙绕智及其六妻六子亲信党羽皆已尽诛，圣上还有别的事吗？”
　　皇帝当机立断说道：“退朝，狄青、余火莲留下。”
　　众臣们如潮水一样的退出了大殿，皇帝从龙椅上起身，缓步下了台阶，盯着余火莲不满的说道：“这身官服就那么让你如芒在背？”
　　火莲毫不客气的回视着皇帝道：“你说呢？”
　　皇帝一滞，悻悻道：“就算不当，你好歹提前跟朕说一声，非当众驳朕的面子。”
　　火莲一脸正色的说道：“我这是帮你拨乱反正，清平朝堂呢！这由中书省起草、审拟、润色，最后由皇帝用印的流程挺好，所谓的密旨，假旨希望以后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皇帝知道火莲在暗指当年先帝秘旨屠村的事，的确，如果没有中书省起草，皇帝就下不了任何的旨，那就不会有展颢屠村和后面的一系列悲剧了，只能无奈的说道：“知道了，总有你说的，昨天朕等了一天，你倒好，一早从这里钻出来了，还倒打一耙说了朕个没理。”
　　火莲理直气壮的说道：“因为你本来就没理，万一我就是跟龙绕智里应外合的内奸呢？”
　　皇帝被他咄咄逼人说的有些难以应付，转而向狄青说道：“还有你，狄青，一声不吭就把你给带到了朝上，他就这么个性子了，你心里就没个数吗？”
　　狄青也很委屈的说道：“余大人是宫门口拦着我，要我带他上朝，他一身朝服规整，当着络绎不绝的官员们，我又拦不得。”
　　火莲也大包大揽的说道：“对，就是我在宫门口拦了狄大人的，不关他什么事，圣上可以让狄大人离开了吗？”这竟是公然当着皇帝的面以下逐上了。
　　皇帝无奈的苦笑，狄青立时道：“臣告退。”
　　得禄一看狄大人都赶了出去，常年跟着皇帝的他自然更有眼色，说了声：“奴婢告退。”便领着殿内所有的太监、宫女、以及侍卫退了下去。
　　火莲看着皇帝指着上面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道：“告诉我，坐在那上面看着满朝文武大义凛然的非议着自己想做的事，是什么感觉？看着他们个个满嘴仁义道德，其实你并不能知道他们哪个是真正的仁人君子，哪个又是满怀私心中饱私囊的小人，又是什么感觉？坐在那里看着奏折上全都是忧国忧民父母官。可你不能知道这里的哪篇奏折是用给敌军首领私泄机密后的残墨写就的，又是什么感觉。”
　　皇帝叹了口气，拉了火莲的手道：“上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火莲这次没有反对拒绝，任由皇帝把自己带到龙椅前坐下，不屑的一笑道：“说是居高临下，不如说目光皆为四下宫墙所限，所知皆由耳听难知真假，可就为了这么一把椅子，却能打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值得吗？”
　　皇帝想了想说道：“你坐在这把龙椅上才能体会到它的冰冷与无奈，可在别人看来，坐上这把龙椅就是高高在上，就是一言九鼎，就是呼风唤雨，在看不到的人眼里，就传的更加神乎其神。何况你若不在乎他人的生死，不在乎能坐多久，不在乎生前后世的骂名，这个位子也的确可以让你在有些瞬间感觉到那些高高在上的感觉，有些人，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火莲瞧道皇帝道：“你见过真正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吗？那不只是简单的两个词，腥红的血就从自己脚下流过，一个个方才还生龙活虎的汉子就那么了无生气的倒在自己有面前，他们的家中还有苦苦期盼他们回去的父母、妻子、儿女，他们的父亲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半辈子，却一两银子都不舍得多花，只希望儿女能过的好的父亲，他们的母亲是原本柔弱，可为了孩子再多的磨难都可以挺身而出，为儿女撑起一片天空的强者，他们的妻子是原本娇俏玲珑，现在却不得昼耕夜织、含辛茹苦、养育儿女的妇人，他们的儿女也是天真可爱、活泼动人，向小伙伴们炫耀自己的父亲更英武勇敢的孩子，可是他们却再也再也回不去了。”说到这里，成串的泪水从火莲眼中纷涌而出。
　　皇帝揽了火莲在胸前，轻抚着火莲的头顶，让火莲的泪水尽数落在自己的衣襟上，柔声安慰道：“哭出来就好，孩子，难受就都哭出来，爹知道你心里难受。”
　　火莲哭道：“从小我就知道，我能在举手间解决别人的生死大事，只是永远解决不了自己的，我一直知道自己的责任有多重，我从不敢放纵了自己，更不敢因此就松懈自己，怕的就是有朝一日无法阻止悲剧在我眼前发生，可是看着战场上那一具具毫无温度，血腥弥漫的尸体，我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无能，原来我并不能解决所有人的生死大事。我还是让这场悲剧发生在我的眼前了。”
　　看着自己怀中哭成泪人一样的火莲，皇帝亦垂泪道：“怪不得你，皆是朕治国无方，是朕的无能，没能及时止制祸端，才酿成了这场浩大的战事。”
　　火莲摇头道：“祸起无间之内，火莲当为罪魁祸首。”
　　皇帝给火莲拭了泪水叹了口气道：“难不成，除了无间道这世上就再无其它反叛了吗？只是展颢有能力把他做大了而已。穷山恶水游手好闲的无赖占个山头就能称王，遇到吃不饱饭的饥民，出个饿极胆大的，扯根旗子就敢称帝，这种事历朝历代哪里少了，只是没做大便没人理罢了。”
　　火莲听了这话赶忙说：“我爹他……”
　　皇帝一抬手制止了火莲再说道下：“我让铁铸查过了，二十年创办的富可敌国的无间道，说放手，就再没回来过。七年时间，一手创办了涉及整个吐蕃的黑莲教，黑莲教主，了不起。朕自叹不如。”
　　皇帝和火莲在大殿说了好一阵话，火莲的情绪才算稳定下来，皇帝笑道：“你赶早起来，想是还没有吃饭吧，陪朕用早膳吧。”火莲胡乱应了一声，跟皇帝一同出了大殿。
　　得禄皇帝出了大殿立时上前回道：“回圣上，今日又耽了时辰，小皇子与公主已经回去了。”因为之前岭南战事吃紧，早朝常常会上到半晌，为了不耽误赵曦的课程，皇帝便有言，凡早朝晚了的，便让乐淘与赵曦自行回去便是。
　　皇帝带着火莲去了后殿的偏阁。皇帝与火莲两人座定，得禄便着人摆了早膳上来，四样干果、四样鲜果、之后便又是四碟酱菜，四样冷拼、四荤四素的八盘热炒，和一坛状元红陈酿。
　　火莲此刻也没什么心绪吃这些，甚至连喝酒的兴致也没有，皇帝见此劝道：“这大早上的，就是没味口也多少吃点，否则身体怎么吃的消。”
　　火莲一斜眼道：“我身体一向好的狠。”
　　皇帝无奈的苦笑：“那你想吃什么？或是想去哪看看？要不把乐淘叫来？”
　　火莲道：“我想去看看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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