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七日后封赏的圣旨已到，西军破敌有功，加元帅狄青加为枢密使，封张峄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其余各将皆依狄青所奏功劳大小各有封赏。众将欢动如雷，要知大宋自定国以来，这枢密使一直是由文臣执撑，狄青由一个普通士兵凭借着军功一步步做到枢密使，算是破了大宋朝的天荒了。而张峄从一介兵丁因一战之功，一跃成为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也着实灼红了不少将领的眼，要知这些人无不是在与西北军中与西夏厮杀多年之人，大小有点官职的都是军功累累，张峄的那些功劳虽然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从一介兵丁一跃成为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还是有许多人不服的。就算知道他是元帅的爱将，就算平日他与众将关系都不错，就算他是绿灵之夫，众将也免不了冷嘲热讽起来，要知道家中世代为将先锋杨文广也不过因此番战功才加到从一品大员。也有人拿前几日张峄说过要留守龙州的事幸灾乐祸。张峄也不与众将多说，一个人闷闷不乐离了开去。狄青将众将狠狠训斥一顿：“他平日跟你们客气亲近热络，你们就真当他是个大头兵、小文书了？怎么，一个个就觉得自己的军功比他高，见他一跃冲天的就眼红了，别忘了他是从哪来的！真比资历他十年前就已经是正八品了，他屡立大功不是被无视，就是反而被罚，那时候你们没瞧见，就当是不存在，就当是圣上也忘了吗？！真比本事，你们哪个有他的隐忍？哪个有他的谋定后动？还是真觉得哪个的武功能胜过他了？一个个都给我回去好好反思去！”狄青还有一句话忍着没有说话来：你们以为这次军中为何没有监军？！是他的一席话打消了圣上派监军的打算，因为张峄他就是无监军之名的监军！
　　众将被他一顿骂灰溜溜的离了开去，几个闹得厉害的私下找了张峄赔情道歉。张峄三言两语就打消了众人顾虑，“都是自家兄弟，几位大哥可别说这见外话。”也有性急藏不住话的直接就问他：“元帅说你屡立大功，不是被无视，就是被罚那是怎么回事？”
　　张峄苦笑道：“几位大哥取笑了，我以前就是个混日子过的，哪立过什么功。”
　　“元帅说的还能有假。”
　　张峄闻言心中暗暗叫苦，献计以狄青为宫卫教习之职平定宫乱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夜阻刘永年于宣仁宫前的事不足为外人道，绿灵救驾的事不足为外人道，就连此番说服圣上不派监军，说服余火莲与狄青配合的事都不足为外人道，可他又不能直言狄青说谎，只得含糊其词的说道：“阴差阳错的办了几件差事而已，也有绿灵入西军为你们治病，此番南下给你们防毒、解毒的功劳，只是绿灵不便受朝廷封赏，圣上便把这些封赏一古脑全给我罢了。”
　　众将士听他不愿说，嘿嘿一笑道：“我们这些人别的不服，就服凭真刀真枪杀出来的本事和功劳，你倒好，全藏着一件不说。也罢，你嘴严，不说就不说吧，元帅说你人武功比我们都高，要不咱们比划比划。”
　　张峄苦笑道：“大战方过，你们难不成还没打过瘾，我这点花拳绣腿也定不是诸位大哥的对手。”
　　众人见张峄这般推三阻四，心中觉得这人太不爽利。
　　也有人替张峄留在龙州一事嫌亏的，劝他借此机会去跟狄元帅说一声再调回去，反正狄元帅对他的赏识无人能比，这几天天天在校场教他暗器已是众将皆知的事情了，再说这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是圣上亲封的，随大军北归理所当然。张峄笑了笑没说什么。
　　众人见他藏着心思，草草说了几句也就离了开去。
　　当晚张峄随狄青练武时心都不能静下来，狄青停了手中的暗器问道：“有心事？还在生那群人的气？他们都是一群心直口快的血性汉子，身上的那点职位全是冒着性命的危险在战场上一枪一刀挣来的，这次又打了大胜仗，他们也不过各升一级的事。看你一下子从无品无职的大头兵飞升至二品镇国大将军，难免不服，别说他们了，我若是他们，我也不服。”毕竟就这么大个军营，狄青也早已知道那群人去找张峄赔礼，结果双方不欢而散的事了。
　　张峄委屈地说道：“我这回是凭自己军功挣来的，又不是靠着裙带子带上来的，他们不服倒也罢了，师父也觉得峄儿不配这镇国大将军的封赏吗？”
　　狄青笑道：“以你的才情、本事、封一个镇国大将军那是早就绰绰有余了。”
　　张峄越发委屈的说道：“那师父是说峄儿的功劳、资历配不上了。”
　　狄青呵呵一笑道：“今怎么耍起孩子脾气了，倒是难得。你的功劳、资历都有什么，自己说说，先看看能把自己说服不能？”
　　一句话让向来舌灿莲花的张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狄青轻叹了一声道：“峄儿，你知道我从一个士兵到二品镇国大将军中间打了多少战，立了多少功？受了多少伤？我与西夏大小四十二战，从无一败，才挣到了个二品镇国大将军。”
　　狄青没有再说下去，张峄心知狄青未说出来的意思，在外人看来，你只打了一场胜仗而已，就算加上坐镇中军帐那一场，也绝无从一个士兵直接升到二品镇国大将军的道理。
　　见张峄垂着头没有说话，狄青瞧着他说道：“你又在想什么呢？这点事按说不该难得住你的。”
　　张峄心头发虚，勉强笑了一下道：“师父，那些武将们这样想并不足为奇，可在你看来，也只有战场上一刀一枪来的战功才是功劳吗？”他说完见狄青未语，赶紧又补道：“当然，战功是最了不起也最容不得虚假的，可也不是唯一的吧。”
　　狄青何等样人，一转念间已是明白了张峄话中的意思，哈哈一笑道：“你这是操心都操到我头上了？好了，顾好你自己就行，再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张峄跟着附和道：“师傅取笑了，师傅此回汴京城，太平盛世下有什么好担心的。”
　　狄青伸手在他额上一点道：“言不由衷，本事都没有学全呢，就开始糊弄师傅了。”
　　张峄脸上一红道：“峄儿不敢。”
　　狄青随手扔了手中的暗器说道：“不练了，这本就不是朝夕之功，以后让绿灵陪着你慢慢练就是，今晚就说说话好了。”
　　张峄讶然看着狄青道：“师傅想说什么？”
　　狄青一笑道：“我就想听听你想说些什么。”
　　张峄低头不语，他原本不想马上说出来的，必竟加封枢密使，全军上下欢动如雷，狄青自己口中不说，心里也是极为高兴的，张峄自然也想让他多高兴几天，可如今狄青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瞒下去，也就没意思了。于是张峄看着狄青说道：“师傅，你错了，峄儿有句话本来想等您回师离别之时再说，现在峄儿不得不提前说了，还请师傅恕峄儿无礼放肆。”
　　狄青嗯了一声。
　　张峄认真的说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枢密使，师傅您这官也算做到顶了，以后就算有点什么波动那也是正常，且莫放在心上，你瞧朝堂上的那些大佬，有多少都是屡降又屡升的，官位这东西，起起落落不要太过在意。”
　　狄青目中一跳问道：“你什么意思。”
　　张峄见狄青这目光赶忙解释道：“峄儿没有别的意思，师父你别想到别处，眼下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余大人不管嘴上怎么，他都不会背后向圣上说您什么的，因为他曾有一个展颢那样的父亲，他绝不会把展颢受过的污蔑与苦处加到另外一个将军的身上。圣上现在对你更是信任倚重有加，没有任何风险。只是，只是这枢密使的官已经是到头了，无论师父你再怎样做的好，都不可能再升职了。”
　　狄青一言不发，双目如炬看着张峄。张峄见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且世无完人，哪有一直不犯错的人，说不定哪天被人捉个小辫子，那降两级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这是自然规则。”
　　狄青淡然一笑道：“孩子话。”
　　张峄不满的嘟囔道：“我这哪孩子话了，师父自己数数，寇准四升四降，吕简夷三度为相；陈执中三升三降……”
　　狄青伸手抚着张峄的头感慨万千，道：“峄儿有心了，这事我心中有数，你不用担心，以后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孝敬师父了，小小年纪想这么多，小心未老先衰。”
　　张峄知道自己的话他压根没听进去，哪里肯就此罢休，想了想决定下剂狠药，说道：“师父，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平、道理可言，有的只是各种各样的规则罢了。力强者胜、智足者胜、谁赢了，谁的话就是这天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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