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广州城已被围了整整二十日，兵士和满城的百姓们都已从最初的担心守不住城，变成了现在的担心城中的粮不够吃了。幸好知府衙门严禁米店关门停业，因而到现在全城的米店还没有一家关门的。虽然早在第三天就有米店的米告罄，于是原本就在日夜往家里备米的人，更加加剧了人们的恐慌。王知府派人问到鬼手这里时，鬼手不以为意地一吹气道：“把让王知府把官仓的米卖给米店一些不就行了。”
　　那人目瞪口呆良久，才艰难的吐出一句：“这不成了官商勾结，按宋刑统是要……”
　　鬼手呸了一声道：“按宋刑统，把你们大宋的官全杀了，估计是要有那么几个冤枉的，可要是隔一个杀一个，那漏网之鱼就数不胜数了，就那姓王的自己也不是没犯过宋刑统，敢这当跑出来给我装三贞九烈，找死呢！他自个的脑袋和那个狗屁的宋刑统，叫他自己选一个。这年月别说官商勾结了，帝叛勾结的事，老子都瞧的眼睛起茧了。”
　　那人揉了揉耳朵，他这几天没少听到鬼手在城门上杀人出手如风的事，因而此刻看着一脸淡然的鬼手却不敢再问，只好跑回去，把听到了事结结巴巴地告诉了王知府。
　　王知府听到鬼手这边的回话后，伸手擦擦了满头的冷汗，打着官腔道：“既然钦差衙门的人说了，你们还不快去照办。”心中暗暗盘算，如果以后真的被人弹劾了，就全推到余火莲头上。

　　此刻，广州城外的龙绕智更是忧心忡忡，如今几十万大军把这广州城水泄不通的围了整整二十天，各式的攻城利器都用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也都想尽了，可是无论如何也攻不下这么一座孤城，如今这几十万大军，每天单是粮食消耗就是一个不小的问题，这让龙绕智不得不派出几万大军四处去搜罗粮食，以供军中食用。虽然困难，不过龙绕智坚信，孤城无援的广州城比自己更头痛粮食这个问题，所以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坚持了，他坚信，只要耗到城中粮绝，这广州城和城中的白水堂就迟早还是他的。
　　这日外面搜罗粮食的军队，带回来十几桶密封的大油桶，这可把军中的将士们给高兴坏了，可等打开了油桶才发现，里面的油刺鼻难味，压根就没法吃，军士们尽竭大失所望，领头的将军把那群运回来油的士兵狠狠地骂了一顿，不想众人吵的声音大了惊动了龙绕智。龙绕智看了那刺鼻的油，却眼前猛然一亮，他生于王族，又游历多地，识得这怪味刺鼻之物，乃是西方所产之火油。于是龙绕智立刻下令军士们四处砍罚木柴。反正城外树木极多，只要下令让军士们砍来便是了。
　　众人一军砍树，一边听人在哪感叹道：“你说这福祸哪有个准，听到刘家娃子说，他们今天也是险，出去了大半天没弄到粮，正担心受罚呢，结果在码头碰上了十几桶密封的油桶，以为老天开了眼，哪知费了老大劲弄回来，打开一看，那油刺鼻的都没法吃，被将军狠狠的臭骂了一顿。正担心会不会挨军棍，没想到陛下知道了，非但不怪罪，还夸了他们。”
　　众人都随口附合，只有一人把这几样事物凑到一起一想，从码头运来刺鼻得不能吃的油，还被龙绕智夸了，让大军出来砍大批的树木，他心中立时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于是放下柴，借口拉肚子跑了开去，等跑离了众人的视线，他更是撒开脚往外跑去。因为这次要砍的树太多，他们就离原来的大军之处比较远，因而这里离那个与他接头的跛脚乞丐那里着实不近，倒是离老渔翁那里不远，又是这么迫在眉睫的消息，他决定这次不像往日那般去寻找个那个接头的跛脚乞丐，再由跛脚乞丐把消息送到河上游的老渔翁那里去了。
　　但此刻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这临时的一个改变主意，所引起的后果却是他直接送了性命。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老渔翁那里，正在钓鱼的老渔翁看到他来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暗暗叫苦，因为自己不认识来的这个人，而且这人身强体壮，年富力强，压根不是之前一直跟自己接络的那个人，以此他现在只能以不动应万变。
　　可是来人见这老渔翁对自己视而不见，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凉到了底，要知道无间道内的消息一向是一站传一站，按说他是不可能跟这老渔翁直接接头的，甚至不可能知道老渔翁的存在的，他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这个老渔翁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父亲待他一身严厉有加，现在他越过中间的线人这么不管不顾的跑回来，按说父亲定会给他劈头盖脸一顿大骂，可如今太反常了。他向老渔翁细细打量，衣服还是自己父亲那件穿惯了的老蓑衣，脸也是那张黑黄满是皱纹的老脸，连那花白的胡子，都与之前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破绽。他十五岁入无间道，在无间道的时候，也曾听闻，这世上有一种易容术，但他没有亲眼见过，于是一时间他明白了父亲眼前的父亲八成就是个假的。强忍着心中悲痛与眼中的眼泪，他破口骂道：“老家伙，去给我拿点吃的！老子快要饿死了。”
　　一直在等着他对切口的老渔翁，听到了这句，知道来的不过是一个饿汉，当下不耐烦地说道：“滚！”
　　他再次大骂道：“老家伙找打呢！”话音未落，那老渔翁一甩渔杆把渔丝缠在了他的脚上，而后随手一扯，他便应手而倒。
　　老渔翁厌恶的横了他一眼道：“再不滚，我把你切碎了当渔饵。”说罢一抖手又收了渔线。
　　他不敢再留，赶忙起身一瘸一拐的跑了，他刚才虽然是故意不抵抗，但心中也明白了这个老渔翁的武功不但比父亲高出甚多，比自己也高出不少。
　　他跑了出去，看着城门暗暗心焦不已，眼见夕阳渐斜，他知道到了晚上龙绕智集够了木柴就会火攻城门，必竟再怎么结实的城门，那也是木的，是禁不住大火来烧的。可怎么把消息传到城里，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大军围城之下，他只知道那一条秘密通道，可如今连那一条秘密通道都被封了，他又能想出什么办法呢？看着城墙上那些来来回回巡视的士兵，浑然不知危险已迫在眉捷的守城士兵，他真想大声告诉他们，龙绕智已经在大量准备木柴，今晚就要烧他们的城门了。想到这里，他眼前猛然一亮，大声告诉他们，自己先前怎么没想到，随后他又自嘲的一笑，没有想到那是因为自己之前并不想死罢了。可如今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不告诉城中的士兵，守城的士兵措手不及之下，多半是守不住的。
　　他趁人不注意，悄悄潜至西城墙的护城河边，之所以选这里，那是因为他知道，守这西城门的就是他们无间道的幽冥中使，他随不期望对方能记住他，但也希望对方能相信他，所以他选择了他最信赖的人所在的地方。大军之中人来人往，也没有人去注意他。他来到城墙下突然运了内力，放开嗓子大叫：“龙军要火攻广州了，龙军要用火油木柴火攻广州了……”
　　他起先喊时，莫说广州城上的守军，就是城下的龙军也都莫名其妙。可他的声音极大，很快就惊动了城上城下双方的人，鬼手立时抢到了城墙边，见到了那个正在向城墙上大声喊叫之人，久经江湖风险的鬼手立刻也就发现了不远处的一个龙军军官搭箭向这喊话的人射来，鬼手立时对那人大喊道：“跳下去！”听了鬼手的话，那人连想也没想，便跳到了护城河里。那原本要射向那人的一箭便穿过那个位置，落在护城河的对岸。
　　城墙上的人刚松口气，鬼手已是瞧见那人在水里扑腾，原来他的水性并不怎么好，鬼手见此大骂一声，翻身便从城墙上直接跳入了护城河。
　　众人皆是不明所以的一惊，鬼手跳下去，一把拎了那人的头发笑骂道：“不会水，你跳下来干什么。”
　　那人一脸茫然地说道：“是中使您让我跳的啊！”
　　鬼手呸了一声道：“那我哪知道你不会水啊！”
　　就在这两句话的工夫，已有好多个龙军士兵过来，口中还在兴奋的大叫道：“那个恶鬼掉水里了。”鬼手一直是这西城门逾越不过去的一个障碍，龙军将士上下无不恨他到极点。
　　鬼手一边扯着他，一边顺着河往前游去，口中笑道:“恶鬼，这名字我喜欢。”
　　他听着岸边龙绕智的军士纷纷大叫着，不安的向鬼手问道：“中使我们怎么进城去？”
　　鬼手干脆地说道：“不知道。”
　　他吃惊地说道：“那中使为什么跳下来？”
　　鬼手不以为然地说道：“来跟你做个伴。”
　　看着他目瞪口呆的不知如何做答，鬼手哈哈大笑道：“自家兄弟，当然要同生共死。”
　　他心中一阵阵热浪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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