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章开重垂目不语，屋中气氛一时颇为凝重。
　　贺夫人勉强笑了一下：“是我没用，让人家欺侮到了家门口。”
　　章开重回过神来，伸手拭去贺夫人额上虚汗，心疼地说：“是我失策，中了那小子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只是我把堂中好手都带走了，你跟他置得什么闲气。不过夫人放心，待我捉了那小子，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贺夫人迟疑了一下方道：“不是置闲气，而是实不能让他在这门口奏这首招隐。”
　　章开重微微皱眉道：“他弹的是招隐？”他们夫妻都是自幼跟随展颢在无间道长大，皆知这首招隐，是无间道早年高层在遇到有危难时，要招隐藏着的死奸的紧暗号。
　　贺夫人苦笑一声道：“是，他是运了内力弹的，满堂皆闻，所以我才不能容他在这里弹下去，可惜我功夫不到家，还是让他弹完了。”
　　章开重微微一笑轻握了她的左手道：“他既来弹了，说明这府里有他的人，只要一联系上，那弹得完弹不完差别也不大了，你就别太往心里去了。”说到这里章开重眉头稍稍一抬道：“不过，他既然不惜丢下三十几个兄弟的性命，也要大张旗鼓来堂门前奏这首招隐，我想应该也是事不顺手，要不然直接找到那名死奸，奏给他一人听，而你我尚一无所防岂不是更加容易下手。现在的这一切表明，咱们堂中有余火莲的死奸，只是鬼手他跟这名死奸联系不上了，可这个人会是谁呢？”
　　贺夫人思索地说道：“宗主过世后，总堂没有再进过新人，宗主过世前，也没必要往咱们堂里安插死奸。”
　　章开重眼底一跳道：“其实宗主过世后，白水堂也是一个都没进过。”
　　贺夫人抬眉问道：“谁。”
　　“肖月。”章开重苦笑一声道：“你忘了，肖月是宗主过世后，我从汴梁奔丧回来的路上遇到的人，虽我当时我也大致向周围的人查了下肖月的来历，可是以余火莲的实力，要在唐州按排一个来历分明世代可查的人一点都不难。”
　　贺夫人讶然：“可肖月不会武功……”
　　章开重目中冷了下来：“她若身有武功，我又岂容她如此近身。你且歇着，我过去一趟。”
　　贺夫人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在章开重离去后露出开心放松的笑容。若肖月真是余火莲安插进来的死奸，章开重必然杀了她都不解恨，还有什么结局能比这个更好呢。

　　章开重一路来至后院肖月房中，见肖月正在那里教两个孩子写字，香鼎中似是燃着驱蚊香，散发着淡淡的清苦。章开重看了眼男孩写的歪歪扭扭的一个人了，轻拍了那个大点的男孩脑袋一下，淡淡笑道：“大宝开始学写字了？过几天我找人来教你。”
　　男孩羞怯中透着此许兴奋说道：“谢谢爹爹！”
　　那个小点的男孩子也拽着章开重，奶声奶气地说道：“爹爹，那我呢？”
　　章开重看着纸上两道污墨笑了下：“我们小宝这么大就开始写字了，你若不怕苦，就和哥哥一起学好了。”
　　小宝也学着哥哥说道：“谢谢爹爹。”
　　肖月吩吩两个孩子：“爹找娘有事，你们自己出去玩吧。”
　　两个孩子应了一声，便跑出去了。
　　肖月一脸淡然收拾着桌子上的残墨剩纸，章开得默不做声的坐在一旁看着肖月一脸淡然的在那里有条不稳地收拾。等肖月把一切都收拾妥当，章开重才又开口道：“你知道我来是找你有事，倒还把我晾在这里。”
　　肖月抿嘴一笑道：“堂主还有一丝不舍，那肖月何不把堂主心中那丝不舍先给磨去了，也省着堂主为难。”
　　章开重上下打量着她道：“看你这模样，倒不似从容赴死，而更像胸有成竹，拿捏定了我不会杀你。”
　　肖月依然在笑：“堂主言重了，肖月可不敢拿捏堂主。”
　　章开重笑了起来：“若你真不怕死，方才又何必在夫人房中哭得那般可怜？”
　　肖月淡淡道：“那不一样，方才堂主是因为心痛夫人，肖月的存在让夫人深深感到了不安，那么为了安夫人的心，堂主必然要杀肖月，肖月自然会害怕。而此刻，不过是为了对头的一番挑拨，堂主便这样自乱阵脚，值得吗？”
　　章开重颇为玩味地笑道：“一番挑拨，自乱阵脚，你还知道些什么？”
　　肖月笑了一下，对上了章开重的眼神道：“那就多了，比如比干剖心。”
　　章开重神色一肃恨声道：“你果然是余火莲的人。”
　　肖月往他身边凑了凑笑道：“无间道也未必全是余火莲的人吧？堂主，夫人，白水堂座下四万余弟子，可都算不得余火莲的人。肖月跟了堂主，自然就是堂主的人。”
　　章开重冷哼一声道：“我的人，那可不敢当。肖月你此番让我栽的这个跟头可不小啊！”
　　肖月笑意更浓：“还有更狠的。”
　　章开重双眉一挑道：“什么？”话音未落已是抬手掐在肖月的颈中，把她摁在自己怀中恶狠狠地问道：“更狠的？”
　　肖月喘不上气来，章开重见了手劲稍松冷冷地道：“说！”
　　肖月喘了口气道：“肖月而今一心跟随堂主，为何堂主就是不信？”
　　章开重冷哼一声道：“你既是余火莲的死奸，又如何会一心跟随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肖月笑了起来：“是啊，堂主又不是三岁小孩，那你说，肖月是选择做堂主的女人，还是选择做余火莲用过既扔的死奸？”
　　章开重手上又松了几分，看着肖月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怜悯，开口道：“你既是余火莲的死奸，那必定是服了他的招魂丹，你不听他的，拿不到解药必然死路一条，所以哪怕明知他会用过既扔，你仍会做他的死奸，因为你别无选择。”
　　肖月欢快的笑了起来：“堂主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人，都会选择能让自己活下去的主人，可女人则有可能选择让自己爱的人活下去，而一个母亲，更是会义无反顾选择让自己孩子的父亲风光活下去，因为……”说到这里肖月的脸色变得凝重，一字一句的说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章开重的脸色木然说道：“若这些话，你早点对我坦白，我未必不能放过你，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法再信任你了，肖月，太迟了。”
　　肖月复突然调皮地在章开重脸上吹了口气，又欢快的笑了起来：“我会让你相信的。”
　　章开重声音冰冷地说道：“下辈子吧，今生你没这个机会了。孩子我会照顾好的。”说罢手上加劲打算就此掐死肖月，不想一运内力才觉出，手臂重逾千斤，胸口如万针攒心，虽然手就放在肖月颈上，可就是加不上半丝力气。一时心中惊惧愤怒难以言表，只是狠狠瞪着肖月，若是目光能杀人，肖月此刻只怕已死了几万次了。
　　肖月伸手拽开章召重扼在自己颈间的手，就坐在他的怀中，随手自桌上倒了杯水喂到了章开重的口边，章开重并不张口只是怒视着肖月。
　　肖月满脸满眼尽是笑意，似乎看到了最有趣的事，笑道：“是解药。”
　　章开重仍不张口。
　　肖月仍是笑道：“你中的是安魂散，从中毒起，一柱香时才会发做，没有解药的话，一个时辰内丧命，我若真要杀你，跟本不用再下别的药。”
　　章开重这才缓缓张口。肖月把一杯解药尽数喂给了章开重，这才起身先去将香鼎中的余香熄灭，章开重的毒已然渐解，正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她。
　　肖月上前对他施了一礼，谨声道：“肖月只是想证明自己并无意伤害堂主，别无他意，还请堂主恕罪。”
　　章开重冷哼一声，木然不语。
　　肖月又抬头温柔一笑道：“其实堂主就算刚才杀了我，大宝小宝回来也会说出茶壶中就是是解药，也还是可以解毒。”
　　章开重见自己方才心中所想，又被她料中，一时也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他虽未回头肖月仍是朝他又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轻言。”
　　章开重没有说话，直接出了屋立刻吩咐道：“把大小宝给我找来。”
　　立时便有弟子把正在后院玩耍的大小宝叫了过来。
　　看着两个稚气可爱的儿子，章开重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了，只得道：“今天娘都跟你们说什么了？”
　　两个孩子叽叽呱呱半天，章开重也没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只得问道：“如果爹爹中毒了，你们会怎么办？”
　　大宝想也不想地说道：“找娘。”
　　章开重又问了一句：“如果娘死了呢？”
　　大宝惊得瞪着双眼说不出话来。
　　小宝茫然不知所以然的问道：“爹爹，什么是死了？”
　　章开重见此心头一阵焦燥，起身便走。走了十几步转了一道弯后，听到背后小宝又在问大宝：“哥哥，什么是死了？”
　　大宝低声说道：“死了就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小宝恍然大悟般说：“就像方才我在屋里那样吗？”
　　大宝道：“你那不是喝了茶就好吗，可死了就是永远不会说话，永远不会动了。”
　　章开重听着两个幼儿的稚言童语，出了一身冷汗，开口吩咐道：“即刻起，不准肖月再出房门一步。”墙角处的一个弟子听了立时转身吩咐下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