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从兴源钱庄出来后，小岸独自去了趟总坛后山的义士冢，在一座写着成岩之墓的发束冢前，伸手一笔一画抚着那冰冷的字，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弟弟，明天我带你回家。”
　　小岸从成岩的墓前离开后，之后又去另一座义士冢前站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妹妹，若想回家，明天就跟我一起走吧。”说罢终是忍不住，依着那冰冷的石碑，缓缓蹲下身去，把脸埋在了自己膝间。
　　小岸双眼通红地从义士冢出来以后，见鬼手正站在那里，见她出来，默不做声地递给她一杯茶。小岸甚是惊奇地发现，那茶竟然是热的，不由问道：“你来多久了？”
　　鬼手淡淡说道：“就是跟着你来的，茶是我让人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就给我送到这里一壶热茶来。”
　　小岸瞪了他一眼道：“真是能折腾人的执绔弟子，谁落你手里谁倒霉。”
　　鬼手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权利是我上刀山下火海拿命换来的，如果哪一剑出的慢了，我还不是只剩一束发束留在这里。我踏上这条染满鲜血的不归路，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不甘心只是忍辱受屈地被别人踩在脚下一生庸庸碌碌。”
　　小岸死死的盯着鬼手一字一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鬼手轻叹了一声道：“我娘说过，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再苦再难也得自己去承受，怨不得别人。我想成岩和茶落也都是有担当，能为自己所为承担起后果的人，他们在天有灵，也绝不愿意看到你还背负着他们的血债前行。小岸，放下吧，只有放过了别人，才能放过自己。”
　　小岸半天才说了一句：“当初我们三个一起离开家的时候，我对他俩说过，等找到了长皇子，我就带他们一起回家。”
　　鬼手垂了一下眼眸道：“好。”
　　第二日一早，小岸仍是一袭黑衣，披着黑色的披风，一脸木然的捧了一个黑色的小匣子，匣子上面写着茶落二字。她还待再去取另一个匣子，一身素白雪缎的鬼手已捧了过去，抬眼对小岸说道：“我陪你。”
　　小岸瞥了他一眼，回过头来忍不住吐出一句：“哪偷的衣服。”原来鬼手素日的衣服，无论无间道内一色的粗布白袍，还是玄色的黑行衣，杀手服，配他那一身的杀气，倒也让人看着不违合。再不然便是一身花团锦簇的大少爷打份，总是人没到衣服先到了，人家只顾注意他那一身不凡的衣服，倒也不怎么留意他那张违和的青白脸。此刻他穿一身素白雪缎，更趁着他那张脸青白的毫无人色的脸，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鬼手耸了一下肩道：“想了好几番，这是去你家，穿本门的衣服不合适，这大红大绿的又不符合你现在的心情，天不亮就让人去天丝布庄给我取身素净的衣服来，谁知道那家伙给我拿了这么一身来，还说是见宗主穿这雪缎的纯净飘逸，可这当再去取衣服了来不及了。”
　　小岸向院里看去，见一个一身粗布短打的弟子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不用说，就是刚才给鬼手取衣服的弟子，于是不闲不淡地吐了一句：“我看他那身衣服就不错，去换了吧。”
　　鬼手怔了一下，立刻忍笑道：“好。”

　　两人乘马车一路来至张府，一身短打的鬼手先行跳下了马车，掀了车帘。先捧了成岩的发束匣，而后小岸捧着茶落的发束匣下来。
　　这时早就准备等了好几天的张峄已是得了信，从里面欢天喜地地跑了出来，叫了一声：“哥，姐，你们来了。”
　　鬼手眼眸微沉托了一下手中的发束匣道：“这才是你哥，可惜他已经不能再回答你了。”
　　张峄早在苗疆时，就知道成岩早已葬身蛇王之腹，当时虽不知那就是自己的哥哥，也深觉惨烈伤感，这时见鬼手捧着这个黑色小匣，登时呆立当场。小岸也不理他，捧着那个黑色小匣就往门里走去。
　　猛然反应过来的张峄跑过去一把抓住了小岸颤声叫了一声：“姐！”
　　小岸冷然道：“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我如你的愿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初走的时候，我就告诉大山和小草，以后带他们回家，如今你让我回来，总不能把他们拒之门外吧。”小峄无力的松开了手，小岸捧着发束匣竟自入内。
　　鬼手轻叹了口气道：“兄弟，你一向最能沉得住气，这次怎么这么心急？”
　　“我……”张峄只吐了这么一个字，便又说不下去了。
　　鬼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次我也帮不了你，赶紧进去自己见机行事吧。”
　　张峄伸手接了成岩的发束匣道：“我自己带哥回家。”
　　鬼手见些，便把发束匣递了张峄，张峄把发束匣紧紧搂在怀里，低头说道：“哥，我们回家。”说罢转身进了家门。鬼手一笑，把马车随手系在一旁，对门房说道：“就先站这里吧，也许随时就走呢。”说罢也进了府。
　　张峄追进家门，正瞧见小岸已是捧着发束匣到了正房前对张山书夫妇拜倒：“女儿小叶、小草今日回家给爹娘请安。”
　　张山书脸色铁青的说不出话来，张夫人脸色苍白泪水夺眶而出。
　　张峄见此也赶紧过去跪在小岸身边，对张山书夫妻拜倒：“儿子大山、峄儿给爹娘请安。”张山书狠狠瞪了张峄一眼道：“等会我再收拾你。”又对小岸道：“你们这一路上想也累了，先让峄儿带你们去休息。”转而又对张峄说道：“峄儿，好好安置你哥你姐。”说实话，张山书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离家十八年的女儿，一回来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让他完全不知所措。正好张峄赶来，索性全塞给自己这个吃里爬外的儿子去处理。
　　张峄应了声是，又对小岸说道：“姐，我先带你们去休息，明天再送哥和二姐去祠堂。”
　　小岸淡淡说了声：“依你。”又对张山书夫妻说道：“那女儿先告退了。”
　　张峄带着小岸先来至自己房间把怀中搂的发束匣放在了自己床头道：“今天哥就跟我睡吧，我带你跟二姐你们房中。”听了这话，小岸不由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张峄看着小岸诚挚地说道：“此番是峄儿的不是了，十八年生死争扎，峄儿未能与哥哥姐姐同甘共苦，也不能对姐姐的心情感同身受，不过从现在起，峄儿会尽自己所能去多体会。”
　　“是我没用，没有护好他们。”小岸说着伸手在张峄脸上抚了一下道，“也没有护好你。”
　　张峄笑了起来：“姐，那不是你的责任，要怪我自己学艺不精，再说不是你救我，我的小命都要丢在了苗疆了呢。”
　　小岸低头不语。
　　张峄继而笑道：“看来我要是讹人能讹好多人呢，从苗疆回来后，展昭派人给我送好几回东西了，我都让正则又给他送回去了。”
　　小岸冷哼一声道：“难道他没有责任吗？如果不是他非入峒劝降，哪来的这一桩事。”
　　张峄说道：“如果展昭不入峒劝降，半坡峒不会多死那么多人，那些人可都是鬼魅的族人乡亲，五毒教也未必会被多加三成供给，那三成供给是多少人的血汗，如今不见鬼魅和绿灵有什么不满，你倒为我这半条胳臂放不下去，值得吗？”
　　小岸抬头看着他道：“你想的倒多。”
　　张峄低声道：“也总还有没有想到的，走吧，我们先送二姐回房。”
　　小岸低叹一声道：“一束发束罢了。”话虽如此，小岸还是出了房门来。
　　张峄还小岸带至对方面的三间房内，房间内虽然简单，但打扫的一尘不染，床铺萝帐皆是斩新，小岸把茶落的发束匣放在了长几上。这时两个丫环上前施礼道：“奴婢采薇、木瑶，见过大小姐。” 小岸一摆手道：“算了，我用不惯丫环，你们哪来的，还回哪去吧。”
　　采薇木瑶二人看张峄，张峄笑了一下道：“反正她们就在这院时，姐姐你有事就叫她们好了，我们去前面看看哥吧，新姑爷头一次上门，就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也不合适。”
　　小岸淡淡道：“他以前不是来过吗。”
　　张峄笑了起来：“是来过，不过那次是深夜而入，除了门房和我那个奶娘，别人也没见过他。”
　　小岸和张峄两人来至前院时，正见张山书在哪毫不客气地向鬼手问道：“那你现在做何营生？”
　　穿着一身短打的鬼手仍是一脸不以为然地说道：“无所营生，所以特来投奔岳父大人。”
　　张峄一阵头大地对小岸说道：“哥这戏是走哪唱哪啊！头一回见他时，我还真以为他是个落魄的江湖客，还打量着收买他呢！”
　　小岸淡笑道：“他还有很多面是你所不知道的，好好看戏，慢慢长见识吧。”
　　张峄低头窃笑不已。
　　这时张山书又已问道：“那你会干什么？”
　　鬼手歪着头道：“那就多了，饮酒、品茶、赏花、逛青楼、下赌场、琴棋书画、游山玩水样样精通。”
　　二姨娘、三姨娘拿着帕子捂着嘴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三少爷、四少爷看向鬼手的眼里已经开始闪闪的冒光了。
　　张山书气得脸色发白道：“挣钱的一样不会，就你这样的败家子还敢娶我的女儿。”
　　鬼手一脸无谓地说道：“敢不敢，也都已经娶了。”
　　直把张山书给气的七窍生烟：“滚，你给我滚！”
　　张峄见此急忙上前笑道：“哥，刚才进来的匆忙，我竟没看清，你这是哪个下人身上捞来的衣服？又在这逗什么乐呢，前几天我去二叔家，我三姐还问起你，说今年的雨前龙井下来，让你送她两罐呢！”
　　鬼手桃花眼一翻道：“刚还跟岳父大人说，我爷爷做生意赔了，家里被人拆的连一块木板都不剩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人家还捉我的爹要一刀一刀的割，我是跑的快，不然还不知道这当是什么光景，连我外公都带头从我家里抢东西呢。对了，上次他们在我家讨债的时候，你不是看到了，把我家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欠人家几千万两银子呢！”
　　鬼手一番东拉西扯的话说得张峄哭笑不得，他到过苏州，赶上了那场讨债风波，也听闻了十九年前的那场灾难。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张山书已是气的从椅中跳了起来：“仳离仳离！”指着小岸叫道：“你说你找的这是什么人家，闭着眼睛从大街上摸一个都比这个强吧！”
　　小岸低头笑了一下道：“仳离，这个主意是不错，女儿听爹爹的。”
　　鬼手眨了眨眼道：“我不会写。”
　　张山书怒道：“峄儿，你说，让他写！”
　　鬼手继而说道：“可我凭什么要写？这好不容易找了个能白吃白喝的地方，我又不傻，干嘛写休书啊！”
　　张山书跳脚大怒道：“你不写，我就让官府判，峄儿，你现在就去开封府，让他们判仳离。”
　　张峄也笑了起来：“这主意不错，我想包拯会秉公而断的，哥，你就，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鬼手偷眼瞟了小岸一眼。
　　小岸转而说道：“爹爹，女儿不想仳离了。”
　　张山书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就这么一个吃喝嫖毒样样俱全的混蛋，你是看上他哪一点了？”
　　小岸怔了一下自语道：“也是，我看上他哪一点了？”
　　鬼手一下子跳了起来，拉道小岸就走：“不玩了，回家，这再玩下去，就玩脱了。”
　　小岸一把甩开了鬼手笑道：“可我现在不想走了。”
　　鬼手怔了一下道：“不想走，那咱就接着玩。厨房在哪，我觉得他们不会给你备那么多种口味的豆腐，我去给你做点。”
　　张山书甚为意外地说：“你居然会做菜？”
　　鬼手淡然一笑道：“我也没说我不会。”
　　张山书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一顿早有准备,却吃的无比郁闷的午饭后，张山书把张峄叫到一边，把两千两银票甩在张峄脸上骂道：“哪借的黑窟窿赶紧给我还回去，就你这小屁孩，耍心眼还耍到你爹头上来了。”
　　张峄情知鬼手和小岸这一番做戏后，父亲是如何也不会再信自己了，弯腰捡了银票，悻悻道：“算我多事。”
　　张山书瞪着他骂道：“知道就好！”说罢一甩手离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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