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恩重

　　当陆深恩到达梁京已是三日后。
　　从出郯州之后，一路上便未停歇，行经沐州及天都府，最后抵达梁京。
　　青书说，到梁京之后去同门客栈与陆昀汇合。
　　当马车再走了有一个时辰后，陆深恩看见了同门客栈。
　　许是因为出了命案，客栈门可罗雀，只有小二倚坐在门槛上打着盹儿。
　　那打着盹儿的小二听见马蹄声停在了自己面前，忽的睁开了眼，看见了两男两女，再一看其中一辆马车上刻着“陆”字，明白了什么，起身笑着迎了上来。
　　“想必客官是从兴州来的？”
　　红芍一脸惊奇：“你怎么知道？”
　　小二嘿嘿笑了两声，回道：“陆昀陆公子吩咐小的今儿在门口候着四位客官。”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便是？若是认错人了怎么办？”红芍问。
　　小二也没有不耐烦，依旧笑呵呵的回道：“小的一看那马车上刻着陆字，再者从马车两轮上和马蹄上都沾着许多湿泥，这两日从沐州来的方向都下着雨。小的便胡乱猜测了一番。还有…”小二顿了顿，“您们瞧咱这门前哪儿还有客人呐！”
　　红芍笑道：“这小二倒是机灵！”
　　“小的也是胡乱说的。”小二有些羞赧，“客官快些里边请，陆公子已经备好了房。”
　　小二躬身迎了四人进了客栈，又说道：“陆公子还说了，他中午许是回不来，让您们先吃着饭，勿等他。”
　　陆深恩听了小二的话儿，对商修说道：“你们先各自回房歇会，一会午时下楼一起吃饭。”
　　三人点头并无异议。
　　红芍吩咐小二道：“午时你便上五道菜一道汤在南面靠窗那桌，四人碗箸。”
　　小二应下，“小的明白，陆公子早之前就把陆姑娘爱吃的菜吩咐了小的。”
　　红芍闻言放了心，让小二退了下去。转身对陆深恩说道：“少爷总是顾着小姐的。”
　　陆深恩笑笑，却听一旁商修酸溜溜的声音：“亏我与他十五年的交情，却一点儿都不想着本公子。”
　　青书一旁插话道：“少爷可记着您在小姐三岁时总是吓唬要给小姐下变丑药的事儿。”
　　商修看了眼陆深恩，赔笑道：“那不是少不更事嘛。”
　　陆深恩失笑，“行了，这几天赶路也都累了，赶紧回房歇着吧。”

　　梁京，同门客栈，午时。
　　最先下楼的是陆深恩。其实她回房之后并没有睡意，脑子里反复想着父亲母亲的死。
　　到了楼下大厅，只看见小二一人来回走动。环顾四周，依旧没有一个客人。
　　“小二。”陆深恩叫住了他。
　　小二听见声音连忙回头，见是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客官，有何吩咐？”
　　“问你个事儿。”陆深恩顿了顿，“十几天前，这儿出了桩命案，你该知晓吧？”
　　“这…”小二一脸为难，“掌柜的严令禁止提这事儿。”
　　陆深恩道：“这儿只有你我二人，你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何况我一外乡人，几日后便走了，牵扯不到什么。”
　　“客官，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当时是住在死者隔壁的客官发现的。唯一记得清楚的是那天来了许多的官。”小二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虽说这是天子脚下，可小的还没见过多少穿官服的呢。后来才知道死的是个从五品的官！”
　　“之后呢？”
　　“……之后客栈便被围了起来，禁止任何人出去。一一查过之后才准离开。最后在客栈里又查了几日，估摸着是查不出什么了，便将围在客栈的人都撤了。”
　　陆深恩还想再问些什么，却瞧见红芍从楼上慢悠悠的沿着楼梯走了下来，便止住了问话，微微摆手让小二干活去了。
　　而她则走到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微微探出头瞧着窗外。
　　午时的日头正烈着，此时并过街人寥寥，只见街那头有一扛着饼笼的少年正从窗前走过，走得极慢，陆深恩能清楚的看见汗从他褐红的脸上流下，浸湿了身上的褂子。
　　此时红芍走了过来，靠着她坐了下来，见她往外看，便好奇的问道：“小姐，瞧什么呢？”
　　陆深恩笑笑：“看看天子脚下的街有何不同。”
　　“那小姐看出什么了吗？”
　　陆深恩摇头，转了话题，“方才可歇息好了？”
　　红芍点头，“总算睡了个安稳觉。对了，商公子和青书还没出来么？”
　　“嗯，许是这两天着实累着了，你若是饿了先吃，不碍事。”
　　“不了。”红芍摇头，“还是等他们一起。”
　　陆深恩也随她，右手支在窗棂上托着下巴，忽的远处有一阵马蹄声入耳。
　　陆深恩和红芍对视一眼，红芍起身道：“小姐，奴婢去门外瞧瞧。”
　　而就在此时，陆深恩瞧见有四人骑着马从窗边驰过，其中分明有陆昀的身影。
　　陆深恩也忙跑到门口，只见四人在客栈前下了马。
　　“哥哥！”陆深恩看见面容透着疲倦的陆昀喉咙有些发涩，说不出旁的话来。
　　陆昀却如往常一样向陆深恩走了过来，展开双臂轻轻拥住她，只听见陆昀在她耳旁说道：“深恩，哥哥在这。”
　　“哎哎，行了啊，旁边好歹几个活人呢啊！”
　　大喇喇的声音止住了陆深恩想哭的念头，从陆昀怀里钻出来，看见商修似笑非笑的表情。
　　陆深恩瞪他一眼，“你怎么和哥哥一起了？”
　　商修走过陆深恩身边，斜睨一眼，道：“问你的哥哥去。”
　　陆深恩哭笑不得，拉着陆昀也随着他进了里去。
　　同陆昀一同回来的除了商修和青书，还有青墨。陆昀身边另一个小厮。
　　青墨这人话不多，但身手不凡，在陆昀离府前被派去天都府打理一些事务。后与抵达梁京的陆昀汇合。
　　红芍唤了小二添了两副碗箸，又添了两道菜。于是六人坐定，便开了饭。
　　用罢饭，陆昀简单说了些来梁京后的事儿。
　　陆昀到梁京的那日便直接去了宫中见了陆均与邬氏的遗体。由于天气炎热，尸体腐化较快，皇帝便下令将装有陆均及邬氏遗体的棺椁存于冰窖中。
　　由此可见其荣宠。
　　陆均虽只是从五品的官，但极其得皇帝的信任，任何事都有直接向皇帝报告的权利。
　　当说到陆均及邬氏死因时，青墨在陆昀示意下从袖中掏出一卷纸，递给了陆深恩。
　　“这是尸检验状。”陆昀解释道。
　　陆深恩打开那卷纸，铺在桌上，心中默读着。
　　“……检到死者二人皆系利刃割喉，另头、胸、腹、背无伤痕，无中毒征兆。”
　　“负责此案的大人说，父亲身上的银两，母亲身上所戴首饰均不翼而飞。所以，推断是为财害命。”陆昀话语间有些无奈，“而且，昨日官府已经将那贼人逮住了。”
　　“是何人？”陆深恩问。
　　“我今日便是去见了那人。身份平常，曾因窃财入过狱。那贼人也已认了罪，在贼人家中也搜出了还未变卖的首饰，我看过了，是母亲的饰物。如今已交由大理寺做最后审判。”
　　“这么简单的就了事了？”红芍在一旁听了陆昀的话忍不住发问。
　　陆昀不语。
　　青墨却是回了红芍的话儿，“…这个案子，许是牵扯到了宫里面的贵人，所以才草草结案。”
　　陆深恩看着陆昀面上的倦色愈发明显，有些心疼，轻声对陆昀说道：“哥哥，你太累了，回房歇会吧。”
　　此时商修也看了眼陆昀，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几日你一人辛苦了，接下来有些事儿我和深恩可以帮着你。”
　　陆昀自知自己也有些撑不住了，便对陆深恩道：“明日我带你去进宫见父亲母亲。”
　　陆深恩点头，“知道了，哥哥你去睡会吧。酉时叫你。”
　　陆昀起身，转头对青墨道：“你也去休息吧。”
　　“是。”青墨应下，起身与陆昀一同上了楼。

　　酉时初梁京的日只剩下半边儿了，天边的余晖透过窗棂映的满室红火。
　　此时的街道过往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也听得一两声吆喝叫卖。
　　陆昀并未深眠，既已醒了便也利落的起身着衣。
　　出了房门下了楼，发现大厅内竟有了两三个客人。
　　仍旧坐在窗边的陆深恩看到了正走过来的陆昀，笑着道：“哥哥下来的倒是巧，我还准备上去喊哥哥呢。”
　　“怎就你一人？”陆昀坐下，问道。
　　“红芍和青书去街上买东西了，商修和青墨不知去了哪儿，没与我说。”陆深恩解释道，随即用手把面前的糕点推向陆昀，问道：“对了，哥哥饿不饿，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先。”
　　“不用，你吃吧。”陆昀摆手，神情带着暖色似是回忆什么，“从小你就喜欢晚饭前吃甜食，母亲说了你便偷偷吃。那时我总想，若是深恩以后吃成小肥妞那该如何。”
　　“原来哥哥以前总想着我胖。”陆深恩说着又从盘里捏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那时每日早晨我和商修去学堂，他可是把商伯母做的点心全都给了你。结果中午肚子饿便来吃我的。”陆昀又轻轻一叹，似是嘱咐，“深恩，若是日后哥哥不在了，商修定会护着你的。”
　　陆深恩一愣，“哥哥你说什么呢。”
　　“父亲为官十余年得罪了不少人，兴州知府尤。母亲娘家邬氏一族虽说在兴州有些地位，但寄人篱下…想必以深恩你的性子日子定过得不如意。而以商伯父与父亲的交情，再以商修这么疼你，就算失恃失怙，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陆深恩心下不安，双目微瞪，眸子紧紧盯着陆昀：“那哥哥你呢？我就只剩哥哥了啊。”
　　过了许久，才听陆昀开口：“深恩，听我说，待所有事儿都处理好之后，哥哥便会回家了。一个人的日子许是苦了些，但有商府护着也不会有事儿。”陆昀看着陆深恩的眼睛，一脸肃容，“还有，利州的涧水居哥哥转到了你的名下，我知道深恩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也放心把涧水居交给你。每月的盈利掌柜会交由你过目，你看看便行了，都是信得过的人。还有……”
　　“哥！”陆深恩蹙眉打断了陆昀的话，“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我所做的一切事情，便是为父亲母亲报仇。”陆昀顿了顿，“等我回来，哥哥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陆深恩看着陆昀不说话，她知道陆昀是不会骗她的。父亲母亲走了，如今连哥哥也要抛下她独自一人。在过去的十三年里，陪着她走过的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陆昀。
　　陆昀于她来说，不单单是亲人，还是她依靠所在。
　　此时的陆深恩有些惶恐，她不能想象没了陆昀的生活该如何。人一旦有了依赖，轻易便离不开了。
　　“哥哥，真的不能带上我么？”陆深恩望着陆昀。
　　陆昀无奈，伸手揉了揉陆深恩的脑袋，说道：“此一行凶险万分，若是深恩跟着我而受了伤，哥哥如何安心？”
　　“我知道了，怪我自己没能耐。”陆深恩有些失落的垂下眼。
　　陆昀看着陆深恩的神色有些好笑，深恩从小便安静乖巧的过分，很少哭闹，也不撒娇，对着熟悉的人表情最多也只是笑笑，真是难得从她脸上瞧出旁的表情。
　　陆昀收回思绪，柔声安慰道：“是哥哥没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深恩。待处理完父亲母亲的后事，深恩只需安安静静的呆在兴州，等哥哥回来。而且有商修在，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陆深恩听着陆昀的话神情有些扭捏拉着陆昀的衣袖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你们背后嘀咕我什么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陆深恩回头看向门口，果然是商修那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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