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前夜

　　秋老虎致命，越临近北方气候越是干燥，尘土飞扬的路上有辆模样极为简朴的马车，青蓝色的布幔将里外隔绝开来，驾车的马夫是常见的皮肤黝黑，但近看他却能发现整个眼圈呈乌黑状，兼具眼球上布满的红血丝，着实骇人。
　　“长盛，我要你打听的事可有着落？”

　　车厢里传来女人询问的声音，声调极低嗓音有些喑哑，听上去似乎是上了岁数。
　　马夫显然对她很是恭敬，顶着身体的不适想要报告，“昨晚工雀飞鸽传书来，唐门前些日子确实派了个弟子跟德清源下山，却是个女子，听闻未曾跟从唐星岚修习过任何毒术。”
　　“那，她现在何处？”

　　马夫没能继续回答，两眼翻白从马车摔下来。
　　那马显然受惊了，两只前脚倏的太高，长啸一声便往前狂奔去，布幔被撩开，出现了个身披藕荷色长袍的中年女子，虽然保养得当，但眼角的细纹却暴露了一切。她见此情形却也不慌张，从容的坐在方才马夫的位置，手持长鞭挥动，不多时便将那马给安抚下来。
　　她连忙回过头去寻自己的手下，那人已经昏迷不醒，嘴边不断溢出白沫，手脚还大幅度的抽动着。

　　中毒了。
　　这是陶绿意最先的判断，她不是无情人，碧波宫上下对她忠心耿耿，也不过是为了跟随更有良心的主子，她亲自将那马夫背起来，吃力的走到马车旁边，将人扔进车厢，抬头望了望日头，初初辩别了方向，继续驾马前行着。

　　也就是这次意外，使得她，使得慕端端，走向了一个混乱不堪的未来。

　　匪寨自昨晚的凯旋宴之后重新恢复了严防死守，虽说她不会武功，但寨主仍旧加派了三名守卫过来，此番举动可以理解为他们忌惮靳斯言和夏侯前来营救，可是，不同于垂涎荀裳雪的美色，这匪首显然对自己不感兴趣，自从抓回来，不审问不动手，似乎是在等待着谁的处决。
　　后来慕端端再回想起这番经历，咬着牙又给了乔天霸两个爆栗。
　　好看的娶了当媳妇，不好看的关起来当诱饵，这种没文化的山匪思想就是如此的不堪！不堪！

　　脚链声？
　　正当她还琢磨对方意图的时候，敏锐的听觉再次提醒她，这寨子里被关起来的人不止她一个，昨晚送菜之人与她聊天时就曾说漏了嘴，“姑娘你若是想逃跑，我也拦不住，只能劝告你一声，寨主掳回来的人，无论男女都会被逼着习武，成为贼匪，唯独你和……总之，你小心点吧。”
　　和谁？外面那个戴着脚镣的人？

　　门被打开，忽然刺进来的强光令她睁不开眼，只听见脚镣声逐渐靠近，守卫骂骂咧咧的说道，“你个死老头子，若不是当家的说留你性命，老子早弄死你了，从东到西不到百步的距离，你他妈硬是耗了一柱香的时辰！”
　　说完还不解气，恶狠狠一脚踢在那被囚之人的腿上，正听见他摔倒时的闷哼，守卫才转身离开，将门关上后，慕端端又半天无法适应突然的黑暗。

　　“老人家？”
　　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与她同病相怜的人似乎不想多说什么，缓慢的爬起来，缓慢的走到离她最远的墙角处蜷缩起来，一连串的动作只有脚链发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像只被捆绑的蜗牛。
　　既然惹得没趣，她也不好热脸贴冷屁股，无聊的靠回墙上，半晌后，无意识的吹起口哨，这曲子很是欢快，是她在长安时小乞丐们自己编的，因为好听，倒成了街头巷尾乞丐的口头曲。

　　脚镣再次噼里啪啦的响起来，那老头似乎动了动，不久她就听见有干哑如枯木的声音，“你是丐帮的人？”
　　见有人跟自己说话，慕端端自然高兴，连忙道，“丐帮倒算不上，他们嫌弃我年纪小还是个女娃，只是这曲子，我们那破庙里的都会。”

　　天可怜见，她以为话题的开始，其实不过是结束罢了。
　　那老头听说她不是丐帮的，就再也没出过声响，不知过了多久，慕端端醒醒睡睡，最终被饿的清醒时，都快忘了屋里还有除她之外的另一个人。

　　“老头，你饿吗？”
　　四下静谧，慕端端撇了撇嘴，自顾自的说，“我先前也认识个老头，听闻在江湖上有点名望，实在馋嘴，可他也爱说话，是个心肠不错的老人家。也不知道他如今到了想去的地方没有，人家会不会嫌他话多不给他饭吃。”
　　“老头，你在这呆了多久了？也没人来救你吗？我不敢死，我怕疼，可若是真把我关在这地方一年半载，当真是生不如死了。”

　　她絮絮叨叨了好久，终究没人理她，或许是个哑巴呢。她疲惫的看了看大门，心想昨日送饭的好心人怎么还不来，是因为守卫偷吃了她的份吗？迷糊间，她差点又睡过去时，那老头终于开口了。
　　“这不是普通的匪寨，老夫逃不出去并不是打不过他们，而是这里的陷阱实在复杂，若不是寨中人引领，很难万全的走进走出。因此你还是盼望无人来救你吧，多个人陪葬并不是好滋味啊。”
　　“嘿嘿，你终于说话了。”
　　慕端端全然不管他话中的绝望，躺在地上就开始滚，一直滚到老头的身旁，满口的白牙在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下闪闪发亮，慑的老头又往墙角靠了靠。

　　娘的，被抓起来心里难受，还摊上个脑子不好的室友，流年不利！

　　隔天，慕端端睡眼惺忪间，被守卫踹开门的声音吵醒，好在她脑子还算清醒，揉着酸痛的脖颈时没有骂出声来。这次来的人似乎有些多，她抬眼望去，后槽牙顿时一酸，想起那晚被人打蒙了的疼痛。
　　来人正是匪首，但奇怪，他的目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身后那个始终低着头的白发老头。
　　昨晚光线不好，慕端端这才能看清老头的长相，相比德清源的红光满面，此人被虐待的时候久了，布满沧桑皱纹的脸披露着明显的青灰色，嘴唇干涸开裂，倒是那头发色般耀眼的胡子长及腹部，许久没搭理过得样子，惹得她只能强忍冲过去给他梳通的冲动。

　　老头被守卫连拖带拽到匪首面前时，慕端端满脑子还在思考他吃饭时需不需要把胡子次系起来，或者，或者塞进衣襟里？可那样岂不是扎人？不然就分成两股搭在肩膀上也是个办法。
　　“哼……”
　　一声闷哼将她拉回现实，不过一拳就将老头子打得吐血，她有些心疼，觉得人不分好坏，但，打老人打女人打小孩实在令人瞧不上，可见土匪就是土匪，没点文化水平，道德修养自然就高不上去。
　　她认真腹诽着，屁股却没停歇的往墙角挪。

　　“两个月了，我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韩老头，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烛龙令到底藏在哪里？”
　　这话一问出口，不靠谱如慕端端也屏息凝神。

　　早前就听德清源跟胡蝶宫主讨论过这物什，三十八年前出了一任武林盟主并非天青堡之人，据说此人的锦欢刀使得出神入化，七十二式套招水都泼不进去，将天青堡堡主逼得直接滚下了比武天柱。
　　可惜的是，天青堡不甘居于人后，十三位长老合理选定一名弟子前去刺杀此人，而且是最不入流的美人计。两人很快坠入爱河私定终身，然而最终女弟子身份暴露，却已经对敌人情根深种，最终满含愧疚自刎于盟主面前，使得他当场大开杀戒，平了天青堡三百弟子，后不见踪迹。
　　有传闻说，他将自己修习的刀法和贴身多年的锦欢宝刀存于无人山洞，而要打开那山洞，则需烛龙令。

　　慕端端眼波流转间哑然，当初听闻此事还愤愤不平过，心想大多数的名门正派不过是打了幌子行事，其实手段比别人磊落不了多少，毕竟这世上，拿情字哄骗别人的，当真是小人到极点了。
　　眼看那白胡子老头被打的已经抽搐，匪首似乎真是费尽了耐心，全然一副你不说老子今天弄死你的狠劲，她还是按耐不住管了闲事。

　　“听闻翠龙寨大当家不但武艺高超，就连赌，也是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角色，”慕端端的手脚还被绑着，守卫刺过来的目光嗜血残酷，可她面色如常，反倒有种不卑不亢的凛然，“虽不知您将我带至此地所为何事，但这毕竟是位老人家，小女子愿与您比试一番，以求他片日安宁。”
　　男人都会喜欢赌，不只是骰子牌九，男人的生活就是在赌，儿时赌同龄人间的威信，少时赌男女间的情义，壮时赌飞黄腾达或是潦倒穷困。
　　乔天霸咧嘴笑了，估计是打打杀杀的日子终于有些乐趣，二当家看了当时就打着寒战离开了。

　　“若我胜了，今天就扰了这老头；可若你输了，我又哪来的好处？”
　　“那我与这老人家一同受罚，两个人同打，岂不更爽？”

　　于是，时光流转，靳斯言终于在天黑摸到了翠龙寨，挟持着二当家靠近柴房时，他当即就想转身离开。

　　“这把如果不是十八点，我把脑子切下来给你下酒。”
　　慕端端，你心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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