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前夜

　　乔天霸脖颈被阴龙剑抵着，剑上的倒刺带着寒意划破皮肤，但这都不重要，他铜铃般的眼睛死盯着慕端端手里的骰盅，不依不饶的问道，“你你你，你是不是出老千？”

　　说起这门手艺，慕端端也暗叹了口气，人在江湖漂，哪能不会几招。乞丐都是分帮派划地盘的，慕端端年纪小，往往说些好话就能融进别人的地盘，当时她在城郊被荒废了几十年的浩涵寺等着夜幕降临好去城里食肆的后厨捡点零碎吃，便遇上了瘸着腿前来投奔的夏广海。
　　彼时他来，左腿已经被人打折了，成了半瘸，带着伤四处奔波，食不果腹使得他脸色铁青，束发的绸带依然不见踪迹，头上粘满了泥块和杂草，狼狈不堪，和普通的乞丐无两样。
　　他行动不便，这对于群居的乞丐实在致命，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尤其是她们这些每日挣扎在饿死的边缘的人，只因他曾救济过这地盘说话算数的老大，才得以留下。

　　也正是那晚，慕端端去食肆乞讨，店铺老板的儿子考上了长安最好的学堂，因此心情大好，竟将七八个没卖出去的包子都给了她，乐呵呵的带回庙里，分给平日里玩耍的好的同伴，还剩下三个。慕端端当时端详了很久，本想留着分三日吃，却忍不住的往夏广海那边瞥。
　　他原本不是乞丐，她肯定的想着。

　　落毛凤凰不如鸡，慕端端瞧着他软绵绵的半倚在角落，于心不忍，心想跟个瘸子计较啥，自己乞讨再难也容易过他吧，当即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小脸被污泥涂得看不出五官，但仍挡不住她傻乎乎的笑容，“给你个包子吃，老板今日剩下的，很新鲜，你尝尝。”
　　那人诧异的忘了她一眼，大概也是饿极了，没做多想就将那包子三两口吞下去。

　　后来夏广海的身子渐渐不那么虚弱，虽然仍是瘸，但也能去河边捞条鱼抓点虾，大多时候他都叫上慕端端一起去河边烤着吃了，一来二去就聊上了。
　　原来他本来是个极为成功的赌徒，这份成功来源于他过人的老千手段，长安最大的赌场至今还有他的传说，无往不利间赚下万贯家财。

　　慕端端张大了嘴，才知道世间还有这种赚钱的法子，忙问道，“那你现在沦落成这样，是被人发现抓了正着吗？”
　　“正是因为他们始终找不到蛛丝马迹才恼羞成怒的，”夏广海当时的眼神满是嘲讽，远远地望着一望无际的湖面，轻语道，“我赢了世子三千两黄金，他老子便指使衙门抓捕我，抄了我的家，三年来赢得金银珠宝名人字画全都入了他们的仓库，我这条腿，是在逃跑时被打断的。”

　　太可恶，她气愤填膺的握拳，显然技不如人还想空手套白狼的臭不要脸的，“怪不得你从不进城。”

　　后来慕端端随着他学了很多出老千的手法，却未曾踏进过赌场一步，每每她看见街市上迎风飘扬的旗子上那大的“赌”字，都回想起夏广海一瘸一拐的背影，和那日口中的不忿与无可奈何。随着年龄的长大，她也渐渐明白，那世子一家仗势欺人着实可恶，但根源还是在于夏广海选了一条错误的路。
　　顷刻收入囊中的银子，是这世上最不安全的事物。

　　乔天霸还在气哼哼的嚷着要再来一局，她将骰盅给他，“若是那人还活着，我真想将你介绍给他为关门弟子，可惜了，都挺可惜的。”
　　靳斯言难得见她正经的样子，不自在的挑了下眉。

　　到这时，寨子的异样才显现出来，当家的被人拿剑抵着，性命堪忧，竟无半个人前来帮忙解救帮忙，实在诡异。乔天霸看穿了她，满脸不在意的说，“翠龙寨有八十一处陷阱，晚上有三十六名守卫巡逻，可这位轻而易举的就能走进最里面来，那些手下觉得我没救了，自然就会离开，投奔最近的寨子。”
　　土匪占山为王，领地意识强于乞丐，又怎会无故收留这么多人，“难不成……因为行情不好，连你们这些打家劫舍的都手拉手同致富了？”

　　乔天霸默然。
　　白发老头叹气。
　　靳斯言实在没忍住点了人质的穴位，腾出手来抚额。

　　“开个玩笑而已，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侠，实在不懂我的幽默。”
　　“我这人虽然横了点，但是赌性很好，”乔天霸干笑着说，“今日你赢我这么多局，不但是这条命给你们，就连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原来慕端端被抓纯粹意外，他们的目标原本是荀裳雪手里的药王独本，而乔天霸原本真的是匪，后来被人下毒差点丧命，几日后便收到书信，号称如不照做则毒发身亡，起初他还横，不肯听话，结果那毒实在可怕，发作时人的五脏六腑都会胀大，整个人像只□□，血液从七窍缓缓流出，痛到他如百蚁啃噬，终于臣服。
　　他按照书信里的功法修习，再遵从命令扩大山寨，将近千号人召集训练，便有了翠龙寨。

　　“远的我不知晓，近处四十几个匪寨都是这样被降服了，因此我们之间也有了共识，谁家当家若是不幸了，自己的手下可以投奔最近的山寨，不得有误，不得拒收。”乔天霸长话短说，期待的望着慕端端，“我也未曾亏待过你，咱们也算是同张桌的赌友，能不能给个痛快，别让我受罪。”
　　慕端端歪着头看他，问道，“你当真不知传信的是谁？也不知这样做的目的？”
　　“如有半句假话，叫我立马毒发，求死不得。”

　　见他满脸诚恳，也不像是那油嘴滑舌之人，慕端端有些失望，但也不忍心看他就这样死了，寨子的人已经全部离开，想必幕后主使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当务之急是解了他的毒，这人留着还有用处。
　　“老靳，我的包袱在哪？”

　　很不满意这个称呼的老靳冷冷的回望过来，不情不愿的说道，“山脚下，轻功过去半柱香的时间。”

　　“不知来不来得及，我们去拿毒谱，说不定可以救你。”

　　棘手的是，他们走出柴房才发现远处半山腰处已经有火光闪现，目测来人并不在少数，若是慕端端和靳斯言的脚力，从另一边下山也并无碍，然而白发老者上了年纪，半年来遍体鳞伤行动不便，乔天霸从未修习过轻功之术，若是对方已经包围了整个山头，势必就要正面突围。
　　她长叹口气，鹞子翻身往房顶疾奔，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已经层层翻越至寨中哨楼，四下环顾后，又倏的跳回来。
　　“他们果然是想夹攻，却似乎人手不够，东南方向零星几个火把，我先走，引开些人，你们速速跟来。”

　　靳斯言必然是不会同意的，皱着眉头阻止道，“我才刚将你救出来，你又自己送上门去？我已经与你说过许多次，多管闲事后能活到被人称作大侠的有几人？普天之大，有多少闲事，难道你都要管？如若是管，也轮不到你，我去罢了。”
　　他鲜少关心别人，更何况如此长篇大论如此露骨，江湖夜雨十年灯，他冷则冷矣，却也不是无心肺之人，让女人冒险扰敌，又怎是男人的作风。

　　“老头子腿脚不便，得有人帮他，我的力气显然不够，再说我也想看看他们谁的轻功比我更好，”慕端端狡黠的笑笑，”我们不去管，也不会有人再去管，因此只要我看见了，就不是闲事。”
　　经历了夜探十二连环坞和洛水山庄之后，慕端端对内息的调控变得十分精准，再加上身姿灵巧，使出轻功来时真正宛若阵风，只见其影难捉其襟，背阴坡排队攻上翠龙寨的十几人皆觉得眼前黑影闪过，似乎还有布料擦过了鼻尖，等到反应过来举着火把四处寻找时却之间空荡的树林。
　　黑魆魆的山路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影，众人瞬间觉得汗毛倒立，只能面面相觑。

　　正在犹豫不决间，慕端端重新来过，引得其中带头的那人大吼一声，“是山寨的人，往西边去了，赶紧追！”
　　收到命令他们自然不会磨蹭，训练有素的往西边跑过去，从高处看这片林子，就像生长了大片的萤火虫，不定闪烁，倒是好看的紧。

　　靳斯言携另两人到达附近时，免不了跟零碎剩下的几人打个照面，他甚至不必拔剑，摘叶作刃，旋手间就了结了几条人命，乔天霸认出他们的脸，想到昔日恭恭敬敬的手下，如今另作他人狗，还协助他们攻山取命，难免唏嘘一番。
　　“快走！”

　　担心慕端端支持不了太久，三人不作多停，老人家被累的气喘呼哧，但想当年也是苦心钻研功法的前辈，愣是咬着牙半声不哼，更惊奇的是，他们赶到山脚马匹处时，慕端端已然半仰在马背上嚼着肉干等了。

　　陶绿意终究还是迷了路，跟随嘈杂的声音赶到翠龙寨所在的矮山之时，恰巧望见几人的马屁股，黑夜中视线模糊，但她总觉得其中驾马的女子的背影，似曾相识过。
　　身后长盛痛苦的□□起来，将神游的她拉回来。
　　自嘲的笑了笑，真真是思念到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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