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凉，海微温

　　“飞四个小时就到东京了。同学的妈妈预定好酒店了。下了飞机直接去酒店住一晚。明天坐新干线去静冈，到了滨松市就去注册，组委会都安排好接待了。你不用担心啦。”电话里海音的声音有点兴奋，背景处传来中英文机场航班信息广播，隔着无线电波都能感受到那边令人激动的气氛。
　　“我才没有担心！毕竟你一个人跑那么远嘛。”快八点了，老住宅区亮着一窗窗平庸的灯火，还能听见一楼居民家里电视新闻的声音。李天鹭在小区院子里踱来踱去，书包里还装着一张低空掠过及格线的数学考卷。“为什么要买这个点钟的机票啊？到东京是深夜抵达吧？多影响休息啊。”
　　“嗨这有什么。”海音说，“因为同学的妈妈今天晚上才有空。她妈妈跟着一块去。”
　　“所以你和她们一起行动吗？”李天鹭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这样比较方便啊，有个照应。”
　　“嗯。我爸妈没跟过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海音笑着说，“她爸妈跟我爸妈认识。我妈把我托付给她妈了。到了决赛我爸妈应该会去日本。”
　　“哦哦。比赛有二十天呢。你不要想我。”天鹭说。
　　“当然会想你啊。”海音说，“不过赛程很紧张，每天要练琴，时间会过得很快吧。我只是去弹几场琴而已。”
　　“嗯。”
　　电话那头一个好听的声音叫着：海音，要登机啦！快来吧。
　　“宝包宝包，我要登机啦！到了那边跟你聊。我每天睡前会跟你视频的。”
　　“好好好。你安心去吧！比赛加油。”
　　梁海音居然先挂了电话。看她都陶醉成什么样了。李天鹭慢吞吞地爬上昏暗的楼梯。你的时间过得快，我可是每天都很无聊。
　　爸爸在客厅喝烧酒。桌上摆着一叠叠下酒小菜。“又这么晚回来。”他在看电视转播球赛。没有多看女儿一眼。不知屏幕上发生了什么，他突然一阵大骂。李天鹭把自己关进房间。
　　回来的路上已经在便利店吃过便当。反正回家也没有她的晚饭。
　　从书包里取出习题卷和练习册堆在桌角。欠的作业不少。已经是普通班的高二学生了，今后应该用功读书，准备好过普通的人生。忍不住想象海音的飞机在夜空的云朵间飞行的样子，也许同班的那个女生正坐在海音身边。有点羡慕呢。虽然从小的梦想是成为歌星，做空中飞人，到各地开巡回演唱会，但现实的情况是从出生到现在，没离开过这座城市，家人从不曾带她远出旅行。
　　小时候妈妈教她认世界地图。伦敦、巴黎、罗马、埃及、悉尼、东京……妈妈也只说得出城市的名字而已。李天鹭经常幻想妈妈离家出走了以后戴着大大的墨镜，拖着彩色的行李箱周游世界。要是那样就好了。她希望妈妈过上那样逍遥自在的人生。
　　度过了无聊的周六，深夜里接到日本拨来的视频通话。
　　很气派的酒店客房。镜头里的海音容光泛发。李天鹭侧躺在被窝里，确保视频背景是她身后那堵贴满乐队海报的粉色墙壁——她房间里最见得人的一个角落。隔着一片海看到海音还是令她打心里高兴。
　　“宝包！这边吃得真不错耶。日料自助，吃不完的刺身。要是你来一定开心死。”
　　“嗯哼。”
　　“每个人都有自己练琴的单人琴房，是三角钢琴。第一轮比赛前每天有四小时是免费的，之后每天可以弹十二小时。”
　　“那很好啊。看你融入得不错嘛。今天有见到其他选手吧？”
　　“嗯。注册日嘛。人还挺多，看上去有几个还挺厉害的。只是感觉。”
　　“哎哟。那你好好加油啊！有信心的吧！”
　　“当然。你以为我过去两个月的特训白做的啊。”
　　是是是，整整两个月没有喊我去“侍寝”，简直是奇迹。李天鹭心里偷笑。“第一轮比赛是后天吧。我要是你可能会在明天把谱都忘光。”
　　“哈哈怎么可能？都是肌肉记忆。”
　　“那你好好发挥咯。我知道你一定能晋级的啦，没什么悬念。”
　　海音笑着说，“我虽然不好意思说稳拿第一名，进决赛肯定没问题。”
　　“你们班那个女生呢？也能进决赛吗？”
　　“她啊……”海音沉吟了一会儿，“我还挺期待她的表现。”
　　“哦？能让你期待，看来很厉害。”
　　“嗯……她以后应该能找到自己的位子吧。”
　　“哦……”李天鹭耸了耸肩。“反正没我什么事。你们慢慢玩吧。”
　　“喂！我参加比赛你就不能假装激动一点么？”海音不满地抗议。“好晚了我要睡了。今天注册日够累的。之后会更累。要是你能跟我一起来就好了。”
　　“你不是累吗？还有功夫对付我？”李天鹭笑着说。
　　“有你在的时候我感觉不到累。我想抱你睡。”
　　“好啦好啦！别撒娇啦！拿到第一名回来让你抱啦。快睡吧晚安！”李天鹭对着手机挥手。
　　“真想赶紧比完赛飞回去找你。”
　　“那就快睡！”
　　也许真像海音说的，时间过得很快。十天后比赛进行到第三轮。海音发来和室内乐团弦乐演奏家同台彩排的现场照。她终究是要和专业的弦乐演奏家合作的呀。海音说同班的女生表现不错，也进入第三轮了。问李天鹭过得怎么样。还能怎样，考试考试考砸考砸，送走一个个单调乏味的日子。唯一的安慰是每周日下午和乐队的朋友一起在大学的涂鸦隧道里排练。这将她和最平庸的女高中生区别开来。
　　梁海音第三轮比赛晋级后，报纸上出现了赛事报道。经过两星期的淘汰，六名选手脱颖而出进入最终的决赛。然而海音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奋。相反，李天鹭感觉她有点消沉。
　　“怎么感觉你怪怪的。”李天鹭在视频里问。
　　海音趴在床上，歪着头。“有吗？”
　　“嗯。你不对劲。”李天鹭说，“是因为同学没有晋级？剩下自己一个了？”
　　“怎么会。她的表现已经不错了。今天她爸爸飞过来了。组委会提供给第三轮选手的住宿补助只到今天为止，不过她全家想在这里多呆几天看完决赛再走。”
　　“那就是因为你爸妈要去了？”
　　“啊，是有点烦。但也还好。不至于影响比赛。”
　　“那你是哪里坏掉啦？”李天鹭困惑地嘟着嘴。
　　“受不了你。你不问不行么。”海音叹了口气，“算了告诉你吧。我第三轮弹毁了。”
　　“哈？不是晋级了吗？能毁到哪里去？”
　　“以我自己的标准就是毁了。简直到了丢人的地步。”海音掩面，“有点担心要是决赛状态不能回升……从我弹琴以来，还从没有过这种糟糕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呢？”李天鹭眨眨眼，“你是不是吃坏什么让人弹不好琴的东西了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海音无奈地笑。“大概是我的手太久没碰到你了。有点不好使了。你飞过来让我沾沾仙气吧。”
　　“哈哈哈。”李天鹭笑成一团，“那你以后去哪里都带上我好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海音抿嘴一笑，“我睡了。晚安宝包。”
　　“这就睡了？你确定没问题了？”李天鹭不自觉地有点担心。
　　“嗯，我会自己调整的。晚安。”
　　“晚安。”
　　梁海音拿了第一名。
　　果然没有悬念。海音第一时间发来语音消息：宝包我是第一名哦。
　　可以想象出她故作镇定的脸上流露出的那一丁点喜悦。
　　李天鹭当然替海音高兴。周五放学回家，在公车的移动电视里看到赛事新闻。决赛结束后前六名获奖者手牵手向观众鞠躬致谢的画面，还有梁海音的决赛演奏片段，与东京交响乐团的合作。在嘈杂的公交车上听不清新闻播报，只听到几串关键字，“完美的演出”、“绝对的实力优势”还有“该项赛事历史上最年轻的第一名获得者”。
　　啊，海音到底是海音啊。
　　还以为这位冠军会带着金质奖章迫不及待地飞回她身边，结果海音回国的行程推迟了一星期。赛程已完全结束。但两家的父母在日本相聚后，决定带着各自的孩子在静冈自费旅行，算作庆功。
　　海音说这几天不方便视频聊天。因为两家的父母各住一间大床房，给两个女儿定了一个标间。不想让同房的妹子看到自己视频时的傻样。
　　李天鹭说没关系，那里有富士山还有伊豆的温泉，你们要玩得尽兴，多拍点照片。
　　毕竟是二级国际赛事，不至于在国内引起轰动。不过在网上搜梁海音的名字，已经有很多新闻。其中一篇驻日记者的文章报道了日本媒体对海音的关注。她不仅是滨松国际钢琴比赛史上最年轻的第一名，更是史上第一个穿西装而不是礼裙上台演奏的大赛女性选手。
　　初选阶段破格入选的事情遭到了一些质疑，但决赛当天的完美表现令人无话可说。总之日本人很喜欢她。这几天海音的西装照片在日本网路流传。甚至上了日本推特的热搜榜。
　　报道附上几张日本论坛的截图，配有文字翻译。满是少女心盛放的评论：
　　帅惨了求交往！
　　为什么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那个一起来的女生是她女朋友吧？
　　网页继续往下拉。出现了海音和一名穿礼裙的女生的赛后合照。文字说明是梁海音和进入第三轮的同学好友林予霏。
　　林予霏。并没有哪个五官特别出众，但怎么看都是大美人的感觉，有那种大家闺秀的优雅气质。胸部赫然凸起，无论男生女生都会忍不住偷看的惹火身材。
　　看样子不是梁海音一个人在日本火了。有一家八卦杂志甚至拍到了海音和“乳神女友”在酒店共同出入的照片。
　　还有日媒对海音的赛后专访。有一些常规的问题，例如几岁开始学琴，比赛中是否感到压力。还有一些针对她的问题。
　　为什么打扮如此中性？
　　海音说只是感觉这样比较适合自己。
　　是不是喜欢女生？
　　她说这种事目前不清楚。
　　有没有喜欢的人？
　　现在以学业和钢琴为重，暂时不考虑感情的问题。
　　电脑屏幕前的李天鹭约挖约气闷。索性关上电脑。塞上耳机听音乐，趴在桌上望着黑洞洞的窗外。海音他们明天去泡温泉。她会怎么泡？李天鹭想象不出来。听说日本的温泉有的分男汤女汤，也有的男女一锅炖。不管怎样，海音脱光了也不合适，穿女式游泳衣也不合适。倒是那位乳神大概会穿比基尼吧。
　　脑中充斥着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她用力甩了甩头。还是什么都不想了。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虽然不能和海音一起过，还是要给她准备一份圣诞礼物的，庆祝她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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