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凉，海微温

　　平安夜。节日的歌曲一首接着一首。圣诞树的彩灯缤纷闪烁。李天鹭一个人走在商店街。周围全是年轻的情侣或成群结队的伙伴。她没有被人潮淹没，也不觉得伤感。她是独自一人，可她并不孤单。因为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给海音准备一件最好的圣诞礼物吧。
　　不管海音是在富士山下还是伊豆温泉跟别人玩耍，她决定都不管了。没关系的。梁海音可以属于美丽的地方，李天鹭可以属于寒酸的地方。重要的是，即使生活在潮湿的地底，依然抬头寻找天空。即使哪里也去不了，谁也夺不走她心中那么多的幻想。即使失去了一样又一样，以为自己应该绝望了，却依然在心里的某个地方保留着希望。
　　送什么给海音呢？品牌衬衫。看见一件很适合她的，她应该会喜欢，可是太贵了。而且海音已经有很多衬衫了。一直想送海音一块手表，那更买不起。还有香水。这些属于美丽世界的礼物。档次，品味。
　　总觉得买来的礼物不如亲手做的。当然可能和自己缺钱也有关。只能买廉价的东西。手织围巾最温暖贴心。她暂时不会织，如果必要的话她可以学。但是自己织出来的围巾和海音的衣物大概很难相配。而且送围巾早就不流行了。制作贺卡就更土气。更何况等海音回来已经是圣诞节第二天了。
　　没钱没手艺。真是烦恼。
　　走进一家精品店。八音盒水晶球，各种摆件，毛绒玩具。如果送这些海音大概也会很开心，但李天鹭知道海音不会真的喜欢这种东西。
　　海音去日本快一个月了。以后还会经常各地飞吧。如果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想送她一件小小的、可以带在身上的寄托思念的礼物。那会是什么呢？
　　忽然看到橱柜里有个特别的东西，竟无法移开目光。
　　那是一口小小的木制棺材，特意做出陈旧的质感，造型十分可爱，棺材盖上用清新错落的英文字写着：Til Death Do Us Part。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她打开金色的金属扣，里面是柔软的海绵绒布，中间有道凹缝。原来是戒指盒啊！
　　李天鹭决定买下这口棺材。也有点担心送戒指是不是暧昧了点，但当她想起小学在手工兴趣小组学到的手工戒指做法后，她再也阻止不了自己这个念头了。
　　圣诞节当天，李天鹭大清早就起床，去五金店买了老虎钳、钉子、圆锉、三角锉、600目和2000目的砂纸。银行一开门她第一个进去，拿十块钱换了一百个一角硬币。
　　回到家后听着英伦摇滚哼着歌，在书桌前有模有样地忙碌起来。
　　当然要先找几枚比较旧的硬币练习，她可没以为能一下子做好。
　　理论上来说，首先用锤子和钉子在硬币中心打个洞。用老虎钳夹住硬币的边圈起固定作用，把圆锉伸进打好的洞里，不停挫啊挫，扩大内圆到需要的大小，再用三角锉打磨外圈，可以磨成想要的形状。
　　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困难。光是打洞就没那么容易。轻了打不穿，重了硬币就变形。还有几次差点砸在手指上。终于能打好洞了，又发现挫内圆的时候硬币上容易留下老虎钳的夹痕。后来她用叠好的小纸片隔在老虎钳和硬币中间，就不会留下夹痕了。使用锉刀不仅是技术活还是力气活，她使出吃奶的劲儿，锉出来的圆圈却不太规则。
　　就这样不断实验，不断练习。中午随意吃了两口饭又关回房间敲敲打打磨磨挫挫。窗外的天光消失了都没察觉。晚饭一不小心吃了很多，可能是花了太多力气的缘故。爸爸说大冬天的你怎么满头大汗。
　　在台灯前辛苦到深夜。一百枚硬币已作废了六十几枚。手感越来越娴熟了。做出来的试验品一个比一个好。却没有一个能让她满意。总觉得不完美。
　　半夜两点多爸爸来敲门。
　　“你搞什么鬼？大半夜的敲敲打打！”
　　李天鹭锁着门不让她爸进来。
　　“做点东西！马上好！”
　　她爸像□□讨债的打手在门外又敲又骂。她紧张兮兮地把剩下的三十枚硬币都打好洞。
　　“好了好了不吵了。”
　　拿着锉刀精心地加工。设计着外圈的形状。丝毫察觉不到时间的消逝。一定要赶在第二天上午完成啊。因为中午海音的飞机就降落了。
　　我李天鹭也是有心灵手巧的地方啊。身上出了一层汗，有点黏黏的。心里却很畅快。
　　天快亮了。手机响了一下。海音要上飞机了。
　　李天鹭终于对自己的技术满意。她做了两个深呼吸，拿起一开始就选好的那枚硬币。这是在海音出生的那一年铸造的硬币，正面印着海音来到这个世界的年份。李天鹭突然有些感慨，这枚硬币岁数和我一样大，它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想必比我多得多，历经周折到了我的手里，我已经伤痕累累了，它却像崭新的一样。真是枚幸运的硬币。不过对不起了。我要把你变成送给海音的戒指了。可能会很痛，但当你被戴在天才钢琴家的手上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真的和这枚小硬币交流了一会儿。庄重地开工。
　　想让海音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她鼓着腮帮小心翼翼地使用圆锉，细腻的银灰色粉末一点点落下。她很清楚海音手指的尺寸，挫出来的圆正正好好。外圈用三角锉打磨成八边形，有中性的英气。
　　做完这些步骤已经是上午九点。一夜没合眼她却越来越精神，不急不躁地用砂纸打磨毛刺。最后用作业本纸和一块光面的旧衣服布料抛光。
　　十点钟，终于完成了！成品精致小巧，形状规则，充满金属光泽。谁还能看得出这本来是一枚十几年前生产出来的一角钱硬币呢？
　　光是想象海音的反应就让她期待不已。海音看到这口棺材会不会吓一跳？打开棺材看到戒指会是什么表情？
　　告诉她，这枚戒指上刻着你的出生年份。它和我们走过了同样长的时间。它会代替我陪在你身边，直到我们在一起。见证我们未来的时间，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是的，李天鹭改变心意了。就在做戒指的一天一夜里，她想明白了。不能为了愚蠢的原因浪费命中注定的缘分。
　　她把戒指装进“棺材”盒。迅速地冲了个澡，吹干头发，换上自己本季最好看的一身造型，带着礼物前往约定的地点。是一家叫“我不想忘记你”的西餐厅。没去过，听说不错。

　　李天鹭匆匆忙忙进店时，梁海音早已在店里坐好了。
　　不只是海音。还多出一个人。林予霏。一眼就认出来了，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穿一件宝蓝色长袖毛呢连衣裙。气质像二十多岁的女生，比实际年龄看上去成熟很多。
　　是一张四人桌。林予霏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梁海音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海音旁边的椅子上堆满品牌购物袋。
　　林予霏先看到李天鹭，像看到亲人一样招手。拍拍身边的沙发座位，“来来，坐这里。”
　　海音抓了抓李天鹭的指尖。傻笑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
　　李天鹭索性在林予霏身边坐下，面对着一堆购物袋，斜对面是梁海音。
　　“这就是我们班同学，一起去参赛的，林予霏。她也会拉小提琴。”海音介绍，“这是李天鹭。”
　　林予霏笑着说，“认得，一眼就认出来了。”转头看着李天鹭，“你不知道海音在日本有多惦记你，别人都紧张兮兮地练琴，她动不动就翻手机，这样的人拿了第一名你说气不气人。她到了哪儿都想着给你买纪念品。我就跟她要了你的照片来看。真人和照片一样漂亮。”林予霏很欣赏似的端详着李天鹭的脸，看得她有点不自在。“不过我觉得你以前没有刘海的样子比较好看。你是那种很清秀的类型。清爽一点好。”说着伸手要去撩李天鹭的刘海。
　　海音忙打住。“啊点菜点菜！你们随便点。我请客。”
　　“你们点就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点啥啥难吃。”李天鹭说。
　　结果点菜的重任落到了梁海音肩上。她似乎也习惯了这种事。
　　林予霏面带微笑地问天鹭，“我听海音说你也是拉小提琴的。在M中管弦乐团吧？”
　　“额。以前是的。前不久退出了。”
　　“哦。”林予霏若有所思似地点点头，“练小提琴是很苦啊。大多数人都放弃了。”
　　李天鹭为了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问了句“你们在日本玩得怎么样？”话没说完就后悔了。
　　“玩得很开心啊！静冈那边真的不错，以后有机会你也可以去看看。”林予霏从包里取出Pad，“海音有跟你汇报行程吧。我给你看照片。”
　　伊豆的海很蓝。头发都被风吹了起来。照片里的人笑容灿烂。
　　林予霏解说着，“这些合照有的是我爸妈拍的，有的是她爸妈拍的。喏，这是我爸妈。她爸妈你认识的吧。这时候正好有一只海鸥从海音面前飞过去，看把她给吓的！”
　　“喏，富士山。很可惜现在是冬天没有樱花，等樱花开的时候你跟海音一起去啊。海音拿了第一名，明年要去日本办好几场演奏会，总有机会的。”林予霏继续翻照片，“啊！不好意思！不雅照被你看见了。”
　　不就是比基尼照么。李天鹭心里一呵呵。
　　林予霏笑着说，“是泡温泉时候的照片。这张还是海音拍的。这孩子好害羞，不敢脱衣服，到最后都没下水。”
　　梁海音一直埋着头看菜单，显然是想借此逃避桌对面的对话。
　　李天鹭朝斜对面说，“海音啊，那页菜单都快被你盯烂了。”
　　“我在纠结点什么嘛。”海音说，“好了好了，点菜。”叫来了服务员。
　　等菜的时候林予霏说，“我们买了好多纪念品。你要不要看看？海音，把给鹭酱的礼物递过来一下好吗？”
　　鹭酱。李天鹭在心里做了个鬼脸。
　　梁海音的表情不无尴尬。她把一只白色纸袋提到桌面上。
　　林予霏像哆啦A梦掏口袋一样把宝贝一样样取出来。浮世绘纸折扇。和服人偶。她把人偶塞进李天鹭手里。“海音说这个娃娃和你长得很像，毫不犹豫地就买了。”
　　“这种娃娃每个都长得一样啊。”李天鹭吐槽。
　　“哈哈！说的也是。大概她一心想把你变成娃娃吧。你看这个，和服。海音在伊豆买的。花漂不漂亮？浅蓝浅粉的，颜色是我帮忙挑的。海音一开始只想买白的。我说白色是‘白无垢’，婚礼穿的。你肯定还是喜欢这种有花的。”
　　可恶啊。还真让她说对了。李天鹭无奈地撇撇嘴。“你好像对日本的事很了解。”
　　“我妈妈是日本人。这次我们算地陪呢。海音简直玩疯了，她瞒着她爸妈去逛成人音像店，因为语言不通硬要拖着我。还真买了好多DVD，藏在她包里。”
　　梁海音居然像做了亏心事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研究台历，假装什么都和她没关系。
　　李天鹭这才发现梁海音身上的衣服都是她没见过的。新外套，新毛衣。一定是在日本新买的。陡然间看到她的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陌生的金戒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