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三生缘

　　无渊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人，作为万年古龙，他几乎能够窥破一些天道的痕迹，所以当他看到迷路在罗浮山下树林里的红衣青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就是他的死劫。

　　龙族与天地同寿，但同时也为天道所不容。所以族人不是划界而居，便是应劫而死。这天地之间终于只剩下他这一头龙。
　　无渊倒不是孤独寂寞所以想找死。
　　毕竟龙族本就不喜群聚。
　　他只是在看到红衣青年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命运——命运捉摸不定缥缈无凭，却，不可更改。他知道自己杀不了这个青年，反而会被他所杀。
　　那一瞬间的明悟，让他决定接近这个人类。
　　如果他注定死在这个人手上，他希望知道杀死自己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而这样的人又为了什么样的目的，想要杀死人间最后的一头龙。

　　无渊独居罗浮山已久，除了潜心修行就是潜心修行，完全不让人看见，更别说兴风作浪危害人间。所以人类也没有关于这条黑龙的消息，就算是刀主，也是让春分占卜之后才跑来了罗浮山。

　　“你暂居罗浮山，见过那条龙么？”刀主兴致勃勃地和无渊搭话。
　　“见过又怎样，未见又如何？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惊鸿一瞥，也不能确定它在何处。”无渊淡淡地说，“你若是要寻龙，就备好吃食，做好准备在山中待个三年五载。”
　　“那样就能寻到了么？”
　　“那时就可以死心了。”
　　“噗。”刀主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家伙真有趣——难道你见过寻龙的人”

　　“罗浮山每年都会有不少慕名上山寻龙的人，有的平安回去，有的没有。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最后一个。”无渊拨开头边的树枝，打算带着人绕着山腰转一圈就算。
　　“这么说我应该感谢自己遇见了你？”
　　“你身上的气息很强，寻常精怪根本无法靠近你。”无渊面色平静的戳破刀主的伪装，似乎只不过随口一言。

　　刀主也不惊讶。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龙藏于渊的缘故，罗浮山灵气诡异，他的气息无法完全隐藏，会被无渊察觉也当然，只是对方明知道不是什么迷路青年，却依然淡定带路——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用意了。
　　“你既然感觉到了我的气息却依然能靠近我……你真身又是什么？”
　　刀主的气息变得有些危险。

　　无渊淡定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突然幻出黑色的蛇头。

　　“……竟然是万年玄蛇？”刀主惊讶地停下脚步，没想到罗浮山不仅有世间最后一条龙，竟还有一条罕见的万年玄蛇——若是这条蛇，说不定真能找到龙之所在。

　　“你又是谁？寻龙究竟意欲何为？”

　　“在下刀主，寻龙欲取龙魂。”

　　※※※

　　那次他们当然不可能找到什么龙，刀主告辞之后竟也不放弃。三天两头上罗浮山来找无渊，也不让他带路寻龙，反而邀请无渊到城镇之中走动，尝些小吃零嘴、看些寻常俗世。

　　“妖就应该清净本心，不被世俗所扰，一心修行。”
　　在刀主第不知道多少次邀请无渊离开罗浮山的时候，无渊这么说。

　　刀主躺在巨石上一边拿着小妖贡献来的山果无聊啃着，一边看着无渊盘腿坐着修炼。
　　“你这样日复一日的修行，是要成仙？”

　　无渊缓缓睁眼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是龙，龙族生于天地就是逆天而行，无论如何也修不成仙。

　　“我想也是，你都修炼万年，若想要成仙早就飞升——那你这么早晚修炼是为了什么？”
　　刀主真的觉得无渊是他见过的最无趣的妖，就算是他手下的二十四使都还有各自的爱好，稳重如冬至喜欢打探天下秘闻，空寂如谷雨亦喜欢四处救人。
　　而无渊的日子就只是修炼、修炼、修炼、修炼！不管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日子来、什么天气来，这一身黑衣的家伙永远闭着眼坐在水潭边的石头上入定修炼。
　　他实在很好奇，无渊这么修炼究竟是为了什么。

　　“修炼为何需要理由？”无渊不理解刀主的话，“刀主威名响彻九界，可是你做那些事难道就有理由？”

　　刀主嘴里的果子啃了一半便再也啃不下去——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在罗浮山被一个妖物戳破。

　　他可以说他喜欢拯救人间、他喜欢让自己的威名响彻九界、他喜欢战斗、喜欢让自己变得无人可企及的强大、喜欢斩妖除魔——但对着无渊那张无喜无悲的脸，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并不喜欢斩妖除魔，也不喜欢守护人间。但他亦不讨厌那些。
　　他是刀主——这就是他做这些事的全部理由。

　　“你看，我连个名字都没有，只因‘刀主’这两个字便代表了一切，就是我的所有理由。其实我也没看过灯会、没见过巧饼、没吃过糖葫芦——只是从前总是提不起劲去做，如果有个人和我一起就好了。”
　　“我不是人类。”
　　无渊看了眼一袭红衣的刀主，淡然回复。
　　“你这家伙真真无趣，可我偏偏就是喜欢来找你，所以我还会来的。”说完刀主将手中果子一扔，人影已然不见。

　　下次再见的时候，无渊嗅到了他身上的死气。
　　“你沾了什么东西？”

　　刀主挥了挥手，红衣随他的动作翩跹而舞。
　　“被魇魔蛊惑的人类，我斩了他。”

　　刀主看起来有些累，也不提让无渊跟他出罗浮山的事情，只是蔫蔫地走到老位置上躺下。

　　“凤。”无渊突然开口，“我想叫你凤。”
　　那一身猎猎红衣，和张扬的姿态，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曾在空中掠过的那些骄傲美丽的羽族，只是世事变迁，不仅龙族覆灭，凤凰也再难寻踪。
　　看着刀主，不知怎的，总让无渊怀念起过去的岁月。
　　龙族未亡凤犹在，他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一条小黑龙，修炼之余有几个同族好友会上门拜访，拉他去看看新鲜事……
　　那般无忧无虑的岁月什么时候只剩下修炼？

　　刀主惊讶地翻身而起——每天如同老僧入定那般无喜无悲的无渊突然给他起了个名字！这简直比魇魔突然死掉还让人惊讶！

　　无渊眨了眨眼，没有明白刀主这个反应究竟是反对的意思还是赞同的意思——或许刀主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于是他又补充道：“你不喜欢也没关系，当我没说过。”

　　“怎么可以当你没说过？！”刀主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太好了，我之后就叫做凤了！”

　　——他的笑脸是真的很好看。无渊忍不住想。
　　他对凤的了解已经多少有了一些，但关于另一个问题却始终找不到时机询问。
　　——现在或许是时候了。

　　于是无渊询问刀主：“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取龙魂？”

　　刚刚得了名字的刀主没有多想，再说他的理由并无不可见人处，就算是面对罗浮山的那条龙，他也不会逃避这个问题。
　　“我需要龙魂铸一把刀——能够斩杀魇魔的刀。”

　　“魇魔？是指你身上的诡异气息么？”

　　“魇魔生性残忍，喜杀戮，他的死气能激起人类疯狂杀性，让人神魂碎散不入轮回，长此以往，人间将亡。我身上沾到的就是死气，而那个被我斩杀的人类沾染死气之后竟然杀妻杀女——呵，我不该对你说这么多。”压下心中的厌恶，凤很快住了口。

　　“你很想诛杀魇魔。”凤在说到魇魔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被他祸害的人类实在太惨，又或者是天道将我们定为天敌，我本能地对他有太多厌恶。”凤顿了顿，说得斩钉截铁，“我确实想要诛杀魇魔。”
　　“不过——”
　　凤的话题一转，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我现在更想要让你愿意跟我出去走一走，我听说银沪有花灯会可以看，以你我的本事，纵然在千里之外，也不过转眼之间。”

　　“可以。”

　　“那些花灯虽然是人类……什么？”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无渊。

　　“我说，可以。”
　　无渊从巨石上站起。

　　“我同你去，看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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