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三生缘

　　凤和无渊到达银沪的时候，花灯会已经开始，他们二人换了一身样式普通的衣服，潜藏在普通人类之间。
　　无数花灯将小小的银沪照得有如白昼，星星点点的火光就像是凡人的生命，虽然小，汇聚在一起却非常温暖明亮。
　　看着热闹的景象，凤有些明白谷雨为何总是喜欢游走各地、保护凡人们的生活了。
　　——如果是如此能让内心柔软的地方，确实值得保护。

　　而且……刀主默默地看了一眼无渊，那人正抬头看着一盏荷花灯，灯火辉映在他的脸上，让那青年好似泛出了光。
　　凤忍不住将目光移开，眼角却好像瞥见了什么东西，他定神看去，不由一愣。

　　无渊看着荷花灯不禁想到在他还小的时候，曾经住在一条河里，河的不远处有座小镇。
　　每年到了放灯祈福的时候，人类就会成群结队地来到这条河里放花灯，祈祷家人平安康健、有情人终成眷属。
　　某种意义上能被称为这条河的河神的无渊从未理会过那些愿望，然而年复一年前去放灯的人依然不见少。
　　——人类并不需要所谓的“神”来实现愿望。
　　无渊看向在一个小摊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刀主，又将视线移回花灯的烛火中。
　　——所谓的花灯只是一个愿望的寄托，人类虽然寿命短暂又看似孱弱，但他们如今已经是这个人间的主人。

　　正想着，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

　　“无渊，你看这盏灯——”
　　凤兴奋地举着一盏龙形花灯放在无渊面前，让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青年微微挑眉。
　　“我看了看，这周围都没有蛇的造型，倒是难得有一盏细致的龙灯，送你。”

　　无渊愣愣地接过花灯，细细端详。
　　这灯做的极为精巧，龙随云舞，须发鳞片皆是纤毫毕现。就算是无渊这头真龙，看着这龙灯也觉得惟妙惟肖。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这倒是……刚好歪打正着了。

　　“你笑了？”刀主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紧接着他酸溜溜地说，“为什么你对着花灯笑却不对着我笑？”

　　无渊迅速收敛了笑容，看着凤，一脸义正言辞地说：“你看错了。”

　　“我绝对没有看错！”凤愤愤不平地说，“你竟然宁愿笑给一盏灯看也不对着我笑？明明这灯是我送你的！”

　　“堂堂刀主却对着一盏花灯生气可不像是刀主应有的气度。”
　　无渊一边摇头说着，一边看了看路旁的小摊——除了卖花灯之外，摊贩中也有不少直接卖花灯材料给小孩子玩或男女亲手做来互相表心意的。

　　曾经他也和调皮的山精或难得来找他玩的同族伙伴们一起幻化成人类参加灯会，偶尔还会为了谁做的花灯更好看而争执起来。
　　如果想起，却是恍如隔世。

　　“跟我来吧。”无渊带着凤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右手掐决，那些买来的材料自动凌空而舞，开始快速组成一盏凤形花灯。
　　无渊一边制灯，一边在脑海里对比着凤凰和眼前的人类。
　　火红的羽、高昂的头、美丽的尾羽，那是久远之前羽族的王者。
　　就像眼前这个人，红衣猎猎、刀意凛然、恣意张扬，是人间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再合适不过。

　　“这便是‘凤’了。”无渊淡淡地说，眉眼之间却温柔许多，“给你。”

　　刀主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妖类青年，凤形花灯内的烛光打在那张清俊的脸上，带起一丝暧昧的红光，心跳陡然失序，忍不住上前一步靠近无渊，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怎么？不喜欢么？”无渊误会了凤的沉默，低头看了看手中灯——他的手艺并没有退步啊？

　　“哪有可能不喜欢！”闻言，凤急忙从无渊手中接过花灯，深怕慢上一步那人就会收回手，“只是之前从未有人送我这种东西。”
　　“你是刀主，想要的话谁都会送你。”无渊歪着头想了想，“再说你不是有二十四使么？”
　　凤捧着花灯，抬头扫了无渊一眼——“但那时候你就不会再送我花灯了。”

　　“我们本来就是彼此的过客，只不过因为一个偶然而结实。岁月悠长，人生苦短，聚散离别生老病死实属常态，不必太过执着。”无渊捧着花灯走到河边。
　　这个僻静的地方连盏灯都没有，只有微弱的火光隐约照出个轮廓。
　　无渊蹲下身，将那盏龙形灯放入水中，他手中掐诀，一道金光闪过，没入灯罩之中，不知写了些什么。
　　——然而不管写了什么，都只不过是个念想。

　　“我不想放你给我的灯。”刀主见无渊放完灯之后看向他，拒绝地摇了摇头，他想他有些明白自己的异样，因为在无渊说到他们是彼此的“过客”的时候，他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
　　他不想自己是无渊的过客，也不认为自己能将这蛇妖青年当成过客。
　　他希望和无渊在一起，不仅仅是银沪的花灯会，还有南边的群芳宴，西面的春风醉，北边的玉山雪……他想要和无渊一起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那些他曾经看过却觉得无甚趣味的风景，若是有身边这人在侧，定然也会变得有趣起来。

　　“无渊——”凤刚要开口，就被一根手指抵在唇上。

　　黑衣青年眼眸中闪烁着金光，剔透而明亮，他仿佛知道刀主要说什么一般让对方将话咽回肚子里：“今天是花灯会，愿望不应该被说出口，而应该寄语灯上，随水逐流。”

　　“……这是拒绝吗？”凤苦笑一声，不待无渊回答就摇摇头，“你说的对，难得你做了这么好看的花灯与我，怎么能就这样浪费呢？”
　　四下无笔墨，凤也不想请无渊施法变幻，于是他直接划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在那花灯上写下几个字。才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盏凤形花灯放入水中，看着花灯越飘越远，终于露出淡淡地微笑。

　　“你写了什么？”
　　“我希望无渊能回应我的感情，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无渊。”凤笑眯眯地看着无渊，“但是现在还不行，等我铸成龙刀，斩了魇魔，还人间一个海晏河清，完成天地赋予我的使命。”
　　“到那时便可与你把臂同游、畅快到老。”

　　宛如一盆冷水浇上心头，无渊看着凤，从这场花灯带来的幻梦中醒来，回到冰冷的现实里。

　　——这个人是将来总有一天要杀掉他的人。因为那就是他的使命。
　　他们之中谁也没有错，只是天命如此，就算是力倾九界的人间刀主、就算是强大难驭的万古黑龙，也逃不过天地定下的命运。

　　思之无用，思之无益。

　　※※※

　　和刀主分开之后，无渊独自回到罗浮山，却感觉到身后有什么在跟着自己。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小小的红色莺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奇异的是，莺鸟个头虽小，身后却拖着长长的尾羽。
　　无渊皱眉。
　　——莫不是那盏花灯？
　　他突然想到那盏花灯是他施法所化，便带上了他的一点龙气，又有刀主以血书写愿望，亦带上了刀主的一丝血气，也难怪能够化为精怪。
　　也算有缘。

　　紧接着他就听到莺鸟嗷了一嗓子：“无渊！平安畅顺！一世安好！”
　　差点让无渊摔了个跟头。

　　小小的莺鸟围在化为人形的黑龙身边，反反复复都是这么几句。吵得无渊烦了，瞪它一眼它就安分了一会儿，过一阵子又开始继续——直到无渊头脑之中灵光一闪，低声询问莺鸟。

　　“你说的这几句，是他写在花灯上的句子么？”

　　莺鸟显然开心了些，围绕着无渊又大声念了几遍：“无渊！平安畅顺！一世安好！”

　　因为活得太久而显得有些冷心冷情，实则内心柔软不已的黑龙这次没有再嫌弃莺鸟烦龙，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人的愿望，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奈地苦笑。

　　——陷得有多深，失去的时候就会有多苦。

　　然而当他醒悟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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