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青春献土地

　　
　　四
　　阳光静静地趴在窗台上，除了习以为常的蝉鸣声，周围很安静，睡醒了，夜里刚发生的一切事情仿佛都很遥远了，思维有点懒惰，很难去回忆起那不清晰的细节。
　　沈方明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到是酒精的残留作用还是过度的睡眠，他想不起来睡了多久，分辨不出那刺眼的阳光究竟是早上还是下午。可能还是早上吧，在乡村里养成的生物钟不容易被打破吧，也有可能是下午了，酒精的力量是不可以低估呀。躺在床上全身乏力，四肢也难听使唤，脑内一片空白，呆呆地在品味着美好睡眠后留在口腔里的味道，也真正体会了一回瘫痪的感觉。
　　山村里的人都知道了他，认识了他，无论是年长的，或同是青年的和小孩子，虽然还有大多数的人也叫不上名字。不知道，沈方明需要多少时间去认识一个地方，一件事物和一个人，对于去认识一种生活，一群乡亲和一个山乡村庄又需要多少时间呢？但是乡亲们一夜之间就都熟悉了沈方明，见了面，碰上头，都会对着他点头、微笑。
　　播种的季节，村子里空荡荡的，农家都丢给了一群猪、鸡、狗、鸭去看管。
　　田野里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正是农民忙碌的时节，刚上了肥料的秧苗，更是健壮地成长，一块一块就像细腻的绿毛毯。
　　男人和牛在泥浆中默契地犁着田地，虽然牛已经很懂事地卖力劳动，跟在后头的人们还是要吆喝着提醒它前进，那阵阵的吆喝更像是鼓励和赞许的声音，
　　犁后的田地开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迹，泥土就变得松软了，水田置好了，肥料备足了，秧苗长成了，夏种开始了。
　　家家户户插田了，农民在大地上编织着绿色的衣裳，大地换上了一片新装。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他们在播种着希望。
　　日头无比的毒辣，晃眼的热浪烧灼地面，人在田野里劳动，火燎的难受，秧苗被扎成一束一束的挑到大田里来，又被一棵一棵地栽到水田上去，农民弯腰泡在水田里，从复机械而劳累的动作。汗水一遍又一遍地浸湿了衣衫，在背后留下一圈班驳的淡白盐花。
　　一夜之间，田野变样了，水田上飘着的嫩绿的秧苗已经长成了墨绿的禾青，微风吹过，田野里沙沙作响，大地涌动着的绿色波浪，就像铺上了一块巨大的软绵绵的绿色地毯，辛劳的农民就像看着自己的一大群孩子，欣慰地笑了。
　　初秋八月，天气清朗，天空的云彩纤细清晰，轻柔舒慢，似乎有意在显示它那灵巧的身段。炎热的天气并没有使人感觉出季节有多大明显的变化，但是这个夏天确实已经离人们而去了。
　　一天的时间有多长？地球一天自转一圈；一天的时间你就可以作一次飞越太平洋彼岸的往返旅途；一天还可以是一种植物一生的时间。
　　沈方明在城市里的一天可以是很无聊的，往往是早上湖糊涂涂地起来，看上一堆报纸，中午睡醒一个长长的懒觉之后，就又忙着吃晚饭了，一套电视节目就把晚上剩余的时间打发掉了。
　　乡村的一天有多长？一天的时间农民把庄稼收获回来，能把屋子堆得满满的；一天的时间农民在土地上耕作，能把天底下的田野完全变个样，每一片土地都可以是新鲜的。农民在忙忙碌碌中过着充实的日子，亲手的劳动创造了他们自己的生活，沈方明不由得开始敬佩身边这些一辈子在泥巴里摸爬滚打，为土地奉献了生命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弟们。
　　人总是矛盾的，拥有了就想着失落的，当把丢失的找到了，又惦记着以前的拥有。虽说山村远离喧嚣，清朗宁静，一派清新的景象，也让沈方明感到舒适自如，心胸开阔，郁闷的心情不治而愈，但是山村的寂寥生活让这个大都市里来的客人感到百无聊赖，又怀念起城市里那丰富的繁华。
　　但是，马兰婶和婆婆一致思想要留他多住上些天，让他在这自由天地里舒坦地玩上几天，还说知道城市里的人就没有多少轻松的心情。眼看没几天就七月十四了，是农村传统的节日，婆婆更是以此为借口，定要留他在农家过节。
　　沈方明是执拗不过人家的一片好心，只好达成共识，留下来过完节就回城里去。
　　沈方明的一天就可以是很闲散的，在村子里转悠半天，可以扎到一堆农民中去，围坐在村前屋后，听他们聊天唠嗑，和他们打牌下棋，若无其事地度过一个下午。
　　最多也只是到田头地尾逛上一圈，沾了一身的泥土回来，或在院子里拈些鸡毛蒜皮的家务活，说是有兴趣感受一下农家活，其实也没能真正帮上忙干活，对于农家活他一窍不通，总不得要领，但是他还是觉得满有情趣。
　　秋天是思念的季节，秋夜更是温情，秋夜的星空灿烂，七夕的夜晚，婆婆对孩子们讲起牛郎、织女那神奇的传说故事，沈方明也思念起远在他乡的女朋友了。
　　夜深了，沈方明睡不着，倚在窗下想着那美丽的传说，沉醉于漫天的繁星，那条天河里的星子分外的亮，每一粒都是有着生命在闪动，如水的月光照亮了豆棚瓜架，依稀可见，只有虫子的叫声“啾啾啾”、“啁啁啁”，天籁陪伴着寂寂的夜色，一切都是那种秋夜的清凉与静谧，空气里有一种忧伤的调子在缓缓流动着。
　　沈方明有种淡淡的伤感，但他又不知道为什么要感伤，是什么在他的心里作怪，可是又触摸不着。
　　他想念春梅了，想念他的爱人，橙黄的灯光下，趴在大床上给在远在上海的女朋友写信。
　　
　　
　　
　　春梅：
　　我亲爱的梅梅，你应该睡了吧，能看到你睡了的可爱的样子就好了，一定又是抱着枕头睡得像个小懒猪。我这里的晚来风急，山风吹得好舒服啊，要是你在我想你也会喜欢的。
　　你在那边一切安好吧，要小心照顾好自己啊。
　　一直都牵挂着你，本来早应该给你写信的了，但是自从丢了那份报社的工作后，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我就到农村的亲戚家住了一阵，现在还在乡村里呆着呢。
　　你有没有想我呢？我在这里是常常会想你的，当早晨的阳光照亮清澈的河水的时候，当坐在高高的稻草垛上看那通红的落日远去的时候，当坐在院子里看漫天繁星的时候，我都想你能够在身边，也看这季节的千万种风情。
　　这里与城市里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啊，简直就是同一片天空下的不同两个世界。生活在这里是清苦些，简单些，但可以自由得像风，可以在清澈的大河里游泳，可以在茂密的山林里听鸟儿声，可以躲在高大浓密的玉米地里睡午觉。农民都很珍惜他们生长的这片天地，都爱惜他们身边的生灵，“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是他们的品格，这里还保持着纯朴的民风。
　　如果你也在的话，我想你也会喜欢这里的，走进田野里你会听到庄稼沙沙的说话声，坐在河边上你会看到可爱的鸭子和雪白的大鹅飘荡在绿波中，这里还有毛茸茸的小狗，精灵的小猫，你疼爱它的话，也可以把小泥鳅、小鲶鱼、小蝌蚪养在玻璃瓶里，看着它们一天天地长大。
　　今天是情人节，是我们的节日，你都安排了些什么活动呢？
　　我吃完晚饭，就看了一晚的星星，今晚的星星好多好亮啊，看到我的眼都酸了，但我寻遍了也没能辨认出“牛郎”和“织女”来，我还像你说的那样苯。
　　看着星星的时候，我就很想念你了，心里有点难受。还记得，我们晚上去登山的时候，在望瞭岭的小亭子里，你不是教我看星的吗？你一定还记得的，怀抱中的你指着满天的星星说得天花乱坠，我哪有心记啊，就光看着你那得意发挥的劲头就够开心的了。
　　现在你在干着什么呢？要是你也在静静想我的话，那你的心里也一定不好受。想到这里，我就越发的难过。
　　喔，对了，你房间里的电脑我已经替你检修好了，学习软件的光碟我也帮你买了几套，我临走之前，你房间里的被子我已经洗好放起来了，沙发和床垫我都换上了凉席，你回来的时候应该会觉得很清爽舒适的。
　　我还给你买了几本书，都放在你床头的书架上，我看了觉得很不错。
　　其中一本书是《如果给我三天光明》，我看过后，印象最深的是海伦说过的一段话，“有时我想到，过好每一天是个非常好的习惯，似乎我们明天就会死去。这种态度鲜明地强调了生命的价值。我们应该以优雅、精力充沛、善知乐趣的方式过好每一天。”
　　有一部是路遥的新作《平凡的世界》，如果你看了也会为之动情的。书中描写展现了人生的自尊、自强与自信，人生的奋斗与拼搏，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书中还包含着青春的激情，痛苦和失落的故事，包含着劳动的汗水与收获，包含着人生的辛酸和对这冷暖世界的体验。
　　读了文字，你的心会跟着作者一同走上那在社会艰苦生存的道路，走得艰难却又回味，能从中感受着追求光明理想的艰辛历程。
　　还有一本，是我特意挑选的，是非常有趣的小说《鲁滨逊漂流记》，你肯定会爱不释手。这本探险家式的小说正合适你的口味，那生动的冒险经历和荒诞神奇的曲折情节定会深深吸引你，而且这书写得唯美主义，不会让你为主人公担惊受怕，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
　　告诉你，我常常都会幻想着生活在那么一个荒岛上，也像鲁滨逊那样做好每一件工作。
　　不得不佩服鲁滨逊是个充满劳动热情的人，他凭着自己惊人的毅力，顽强不息的劳动与大自然作斗争。他一到荒岛，也有过最初的悲观绝望情绪，但他靠着自己的双手，靠着智慧，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克服无数困难，为自己的生存创造了条件。最后想不到他一个人竟然把荒岛变成了世外桃源，让自己的生活过得丰衣足食。
　　不过我还是挺同情他的，整天陪着哪些狗啊、羊啊、鹦鹉啊这累的东西，孤苦伶仃的生活，好在，最后他还调教了一个能开口的“哑巴”土人，陪伴着他渡过日子。我常常想人要是连基本的精神生活都没有了，那么就算他再坚强也是熬不下去的。
　　我抽空又从新整理了那些青岛的相片，挑选了一些又冲洗出来了，效果都非常的好，我把最好的一张放大了，摆到了你的书桌上，是那幅我们在沙滩上的合照，看着相片，就想起青岛的风光，我都会笑出声来。
　　秋天到来了，你最爱的季节，起风的时候了，你还扎着马尾吗？可以把头发放下来了，我喜欢你那乌黑一缕长发。去年我们一起渡过的那个秋天真好，可以在夜晚来临的时候，陪你散散步，吹吹风，以往在一起的日子觉得平淡无奇，但是，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就想你了。
　　我时时会想念你的，思念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在夜里，在夜静的时候，在听到撩动心弦的音乐的时候，每一个晚上，我都会对着城市的方向遥遥远望，叮嘱那路过的清风替我送去思念，轻轻呼唤你千万遍。
　　我过几天就要回城了，你剩下还有差不多一个月也要回来了吧，我等着你回来，陪你开开心心过个中秋节，对了，我可以带你去看花灯了。
　　夜深了，山风骤急，吹得我眼睛发酸，泪花中你的笑脸浮现眼前。茫茫星海点点闪光，我这里四周早已没有了灯火，就连萤火虫都熄灯了，我也该睡觉了，睡觉的时候想想你我就很开心了。
　　好了，就此搁笔，晚安吾爱！
　　让我亲亲你！
　　永远爱你的方明
　　
　　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到平东大队部把信给寄了，把心情托付给小小的信封带去都市的那一方，一路回来的时候满脸都写着幸福。
　　有时候日子就是流水，转眼即逝，浑然不觉。
　　过节了，大人小孩都满心欢喜，像这样的节日，乡村的人家其实过得并不隆重，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气氛，但是这一天乡村是很闲逸的，田野里冷冷清清，人们都在家里愉快地准备一些过节的事情，也享受一下平淡生活中的一点激情。
　　节日的来临会给生活带来改善，一家人忙碌得团团转，就是为了准备一顿好吃的饭菜。
　　大清早出去的阿婆和老二迎着晨曦走回来了，露水打湿了婆孙俩的头发和衣衫，阿婆是带着老二到山边采山菌子回来了。一清早的收获也算不少，一堆肥胖的野生菌子摆在面前，白如蛋白，褐如牛肝，都是味道鲜美可以放心食用的，这一点，凭着阿婆的老道的经验是完全可以担保的。这大自然的恩赐足够全家人一天享用，给节日的菜色增添了一道美味。
　　中午一顿饭简单对付一餐，白粥青菜填填肚子，大人小孩都等着丰盛的晚饭。有兴致的人家，也会几户、几户的分别合作起来，从一大清早开始，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来包粽子，就和端午包的粽子一样，是一种应节的好食品，到晚饭的时候，村子里会飘起粽子的清香。
　　午后才开始真正的忙碌。要杀鸡了，富生叔抓了一把米撒落在地，“咯咯咯”地引诱着在那边散步觅食的鸡群，闻讯的鸡争先恐后，晃着屁股叉着双脚飞奔过来，它们还不知道自己是往不归路上奔，所谓“鸟为食亡”啊。富生叔在低头啄食的鸡群中认准了一个身体肥大出众的，不经意的走过去，猛一把抓住了它，惊得鸡群惊恐乱叫，但不一会，鸡群又平静下来，专心地啄着米粒，它们更加从容，因为它们明白正在发生的事情，知道今天遭殃的伙计已有其主，肯定不会是自己了，所以就安心了。不一会，厨房那边就传来了鸡刺耳的绝叫，这不就是“枪打出头鸟”的吗？
　　杀好鸡，从菜园子摘回了青菜，到大队部的杂货店称上一斤几两猪肉回来，再加上婆婆采的蘑菇，晚饭的材料就齐备了，可以下厨开始做晚饭了，碰上节日，难得有材料和心机好好做上一顿饭菜，富生叔要亲自下厨露一手，厨房是乡村孩子们最幸福的向往。
　　但是惟有一样，让沈方明看了极不舒服，山里人毕竟是山里人，还是愚昧落后啊。他看见婆婆敬神了，端上鸡、肉、酒，摆开架势，在灶台前的神位前比手划脚，口中念念有词，还真煞有介事。完了，还要出门到村口的祠堂上，轮着给各路祖先、神仙供奉呢。
　　沈方明既同情这山村的人，同情他们的善良，就连家里吃上一顿好饭，也忘不了把好东西敬过神灵，又觉得他们无知可笑，即使多此一举敬过神灵，哪来神灵领情，饭菜还不是归人吃进肚子里，还不是自己骗自己。但他看见跳动的红蜡烛和阴森森的神位，还有婆婆一本正经的样子，那灵异的东西又让他心里一阵发毛。
　　乡村人家的最大的风俗就是敬神，在沈方明这个城市人的眼里看来神秘鬼怪的一套套，其实里面也并没有什么奥妙的东西，只不过是必需要遵循的世代的惯例习俗罢了。
　　其实这也并不算是迷信的事情吧，更谈不上是坏事，山里的人家面对着青山黄土，无依无靠，只能是靠天吃饭，过多的苦难和艰难的生活让他们饱偿辛酸，只好把美好的愿望和对未来日子的憧憬都寄托到神灵的身上，作为一种精神的支柱，所以他们对神灵的尊重换取心灵的安慰，祈求神灵的庇佑。
　　村口龙眼树下的小祠堂香火旺盛，逢年过节，红白事情，人们总不会忘记这个古老陈旧的地方，每次当沈方明路过，都情不自禁地要瞄上一眼，他总觉得那小小的土祠堂里面，总隐藏着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什么东西，心中一阵敬畏。
　　晚饭特别的早，一家人围坐着慢慢享受着丰盛的饭菜，柴火大灶烧出来的大锅饭菜特别的香甜，一家人欢声笑语。
　　七月十四特别的节日，中国民间的农历七月，俗称为"鬼月"，七月十四日是“鬼节”。传说在这个月的初一日子时，冥府鬼门关大开，群鬼蜂拥而出，一齐到阳间享用人们的祭祀，一直要等到地藏王菩萨诞辰，七月三十日之日，方才收假归建，打道回府，所以这个节日的习俗家家户户都要送神送鬼。
　　夜幕降临的时候，各家各户都要烧些黄纸、元宝蜡烛，以慰藉天神。掌灯的时分，家家门前一排蜡烛，一堆火纸，火光旺盛，远远望去整个村子都发着通红的火光，映红了低矮的天空，像天边未散的云霞，给乡村里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氛，让人浮想联翩，不经意地就想起那"鬼"字，让人毛骨悚然，汗毛直竖，如幻似真，使这种灵异而没有实体的东西，倍增神秘感和恐怖性。
　　这一个夜，夜特别的黑，大家都睡得特别的早，沈方明有种莫名的害怕，蜷缩在床上，清楚地听着低低呼啸的风声，听着遥远的狗吠声和那家幼儿的啼哭声，从这死寂的黑夜中找回生命存在的感觉。逃避害怕感觉的方法就是赶快地睡去，把知觉交付给梦去托管，到那无边的黑暗中寻找绚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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