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青春献土地

　　五
　　日子天天过，“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乡下人的日子散淡而又紧张，手头的工作有条不紊，但是土地不能歇，手也就不会停，插完了水稻种花生，种完花生秧豆子，秧完了豆子种红薯，还要按节气的转换，照料着菜园子里的蔬菜品种更新换类，田野里的庄稼还有除草、施肥、浇水等等的工作，总之天天的日子离不开土地。
　　农民常常是扛把锄头出门劳动，在野地上一呆就是一整天，中午在田头的庄稼绿荫下喝上一钵白粥，睡上一个午觉，日落时分才拍拍身上泥土，光着膀子回家去。
　　沈方明来山村也有一段时间了，他多少也沾染了些坏习惯，特是饮食规律就完全混乱了，常常跑出去了和老乡一呆就是一整天，大白天就没有正经地吃过午饭，饥饿的感觉是常常会侵袭他，饿得肚子呱呱叫，这也还算好解决的问题，土地里不是都生长着粮食吗！可以掰倒一棵甘蔗，摘下两个黄瓜，拧下几个西红柿，刨出一颗大红薯什么的东西，能吃的食物随手可得，随便对付就能把肚子填饱，沈方明完全掌握了这门子技巧。
　　农家的粗茶淡饭，少油水的饭菜还真让他有点不适应，在城市里常常会产生的厌食症荡然无存，相反是常常希望能有一顿油腻腻的肥肉，所以晚饭吃得特别多，往往是刚撑饱一肚子的饭，就和开林、老二呼朋引伴奔着向那清澈的河弯洗澡去。
　　沈方明浑身上下被晒得红红黑黑的，胳膊、手上都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泡，正蜕皮呢。他原本白净的肌肤没有了，劳动了肌体，换回了肌肉的轮廓，他还是满欣赏这劳动成果的。
　　身体是完全属于个人所有，但这看得见，摸得着的一段光溜溜的□□里面又是那么的神秘，变幻莫测，连自己都把握不了的，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肢体，自己的思想，但是有谁又能控制机体的运作，能预知自己的生命呢？
　　健康是宝贵的，但轻易拥有的东西我们是常常不会懂得珍惜，总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在繁杂的日子中把它远远地抛到了脑后，但毛病也往往总是在疏忽的时候光顾上我们，那时我们才感叹健康的宝贵。
　　这一段时间，沈方明有时候会觉得肚子痛，揪心地痛上一阵，他把它归结为饥饿的问题，草草解决了事。近几天吃饱饭后都会隐隐地作痛，但是他一直都对自己健康的身体满怀信心，他考虑着是食物的问题，就跑到大队部的杂货店买了几瓶“保济丸”，把这种乡村人通常用来治理小毛病的万能药吃下去后，反正是把肚子痛压下去了，也就没有当作一回事。
　　但是疾病早已对身体有了预谋，事情并没有那么的简单。
　　那天下午的太阳特别的猛烈，沈方明和富生叔在玉米地里收玉米。明天他就回城里去了，富生叔说了一定要来地里摘些熟了的玉米，好带些回家去。
　　阳光照得头晕目眩，沈方明感到很疲惫，全身软绵绵的四肢无力，而且肚子又隐隐地作痛，他一口气喝了一盘粥水，躲在玉米地里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
　　到收工回到家的时候，他就觉得脸通红的发热，全身火烧火燎的烦躁，肚子一直都在痛。看着晚饭都完全没有食欲，那狼吞虎咽的胃口一扫而空，反而有难以言状的恶心感觉，想呕吐，只是一个劲的喝水都还解决不了干渴的肺腑。
　　马兰婶断定他是病了，是肠胃的小毛病，归结的原因就是他这一阵经常在野地里乱吃生冷的蔬菜瓜果和生吃番薯、花生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说他城里人的肠胃是受不了的。
　　马兰婶找来能调理肠胃的“保济丸”给他服下，扶他回床上休息去了。安顿好我之后，马兰婶顾不上吃饭，就忙着到厨房给他熬生姜米粥。
　　婆婆隔着墙壁在唠叨：“家里的伙食吃得清淡少油水，这生活孩子不习惯啊，可别把孩子给熬出了毛病来。”
　　“可能是累了，睡一觉休息好就没事的了。”马兰婶说。
　　周富生皱着眉头说：“这几天老是说肚子痛，是不是有不妥，看看再不行，要上医院检查一下才好。”
　　“也好，可现在黑灯瞎火的，怎去检查啊，今晚先喝些姜粥，好好睡一觉。”马兰婶说。
　　可沈方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转侧，“保济丸”的功效没能起作用了，开始的时候，并不明显，似痛非痛的，隐隐约约在作怪，让你模糊又找不到根源，但是渐渐地疼痛加重了，病魔开始舒展它的威力了，肚子里就好像有一只锋利的爪子在舞动，不经意地刺你一下，抓你一把，明显地一阵一阵的剧痛缠绕着腹部。
　　马兰婶把热腾腾的姜粥喂他吃下去，但并不能缓解痛楚，反而把刚吃进去的姜粥呕吐了满地，又拉肚子，他已经痛得直冒冷汗了，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
　　“阿兰，马上去找老忠，立刻要送去医院，看来这病很急。”周富生一看情况不妙，果断地做出决定。
　　马兰婶打起手电筒，直奔老忠的家去。周富生扶着脸色清白的沈方明匆忙出门了，心慌意乱的阿婆倚在门口望着暗淡的背影，“观音菩萨保佑！”口中一个劲地念叨着。
　　村口土祠堂的灯光下，老忠和两个汉子已经在那里低低地商量着对策，马兰婶在一旁不住地点头答应着事情。
　　一个汉子骑上自行车，一头扎进黑夜，向山外飞奔去，今晚没有月亮，星光稀落，夜色特别的浓。
　　片刻，平东的老胡和胡日辉开着摩托车赶了过来，周富生扶着沈方明坐上胡日辉的摩托车，车子一溜烟地直奔山外，沈方明只感觉到耳边呼呼的风声。
　　平东路口的大公路边上，停靠着一辆农用车“小四轮”，“咚咚咚咚”地在蓄势待发，村里的几个汉子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沈方明几乎是被抬上车子的，疼痛已经使他迷迷糊糊了，四肢无力，就剩下意识还是清醒的。
　　一路的颠簸，沈方明已经麻木了，等再次找回清晰的感觉，是当他看到微暗灯光下“石望人民医院”几个暗红的大字。他的心里安定了许多，病人找到医院的感觉最踏实，病人是什么都可以托付给医生的！到了医院，车子里的人才敢放松了绷紧的神经，深深呼吸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伙人帮着护士，七手八脚地把沈方明搬上担架，匆匆忙忙地抬了进去。他还是清醒着的，其实，他并不想被人们以这种让旁人看了心惊胆跳的方式抬进去，如果能自己走进去的，至少是可以让他们扶着走进去的话，那样会雅观很多。
　　于是，他极力地想挣扎着站起来，口里也咿咿呀呀，疼痛中的吐词不清，但他还是在尽力设法表达出真实的感想。可是，护士却毫不会意，反而更加的紧张，紧紧地按住他挣扎乱动的手，还向赶来的医生大声嚷嚷：“病人很痛苦，叫得很厉害呢。”
　　穿白大褂的医生过来了，他再也不敢胡闹，规规矩矩地回答着提出的问题，抬手伸脚，吐舌晃脑按照医生的指示一点点地接受检查。
　　关键的检查，在他的肚子上动起手来，细细地揣摩着，还要求他清楚地做出反应，最后，还真给医生抓住了把柄，在他最疼痛的右下腹部位使劲地挤压，把他痛得哇哇地大叫，大口大口地倒抽冷气，医生这才满意地撒了手。
　　这时乡村里的老胡、老忠和几个老乡都匆忙地赶到了医院，着急得满头大汗，一边看医生正在给他认真仔细地作检查。
　　检查完毕，两个医生在那边低低地交换了意见，最后得出了结论，跟大家宣布：病人得了“急性阑尾炎”，送来得很及时，情况完全可以控制，先住院，把病情稳定下来，过几天做个小手术切除了，应该没有多大问题的。
　　大伙一听，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松了口气，但是老乡们一听到要动手术，都不免有些慌乱，他们毕竟对于这类常常是关乎生死的神秘事情，还是孤陋寡闻。
　　沈方明还暗暗地庆幸，反正是病了，现在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在众多的病魔中还算是一个较轻的角色，而且人家医生都说了“完全可以控制”，所以就安心了。不过他好像还听到医生说要手术治疗，不禁又头皮一阵发麻，他可从来没动过手术，怎今天这恐怖的玩意要用在自己的身上啦，他的心中又产生了新的害怕来，很矛盾，他嘴角挤出一丝苦笑。
　　他的苦笑在大家眼里却又被误解了，大家都赞许地说他很坚强。
　　老胡还在跟医生详细地了解情况，他隐隐地听到医生对骚动不安的乡亲们说：“请大家务必放心，也就是一个常规的小手术，而且可以安排有经验的主治医师，是医院的专家副院长来做手术，大家不要过多担心，要照顾好病人来配合好治病。”
　　沈方明躺在车子上，被两个护士推出了人群。一条走廊很幽深，微弱的灯光照不清黑暗，走廊的那头阴深深。现在的走廊没有其他人，只有护士脚上的高跟鞋发出有节奏的“滴答滴答”的声音和车轮滑过的“兹兹”声响，惨白的灯光在眼前一晃而过，让人感觉到很是恐怖，他的头皮一阵阵的发紧，盖在棉被里的手脚都冒汗，绷紧着神经，就连疼痛的感觉都减轻了不少，原来病人进了医院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真是神奇。
　　经过了长长的走廊，他被送进了一间病房里，高大的房间并排了好几张床。躺上床，又是吊针，又是吃药，护士小姐细心地给他照顾安顿好。
　　静静地躺在床上，房间里的整个空间都是白色，淡白的地板，雪白的墙壁，洁白的被子，青白的灯光，一切都那么的宁静安详，但是漏出铁锈的的床、陈旧的柜子和发黄的窗帘又是那么的不协调。房间里还躺着几个病人，都已经睡着了，寂静得没有一丝生气，看着每张床上一堆蜷缩的被子上面露出的一颗人头，在清幽的灯光下脸色白惨，他还怀疑他们是否还有呼吸，心里想着就发毛，总是觉得不安稳。
　　药发挥了作用，肚皮一阵发麻，疼痛渐渐减轻了，隐隐地消退去，好像并没有痛过，只是全身软绵绵的疲惫，疼痛消耗了大量的精力，神经一放松就睡去了。
　　沈方明在住院楼里静静地养着，大伙都轮流看护着，护士也细心地照料着，但是令他最不满意的是，大伙都不给他好东西吃，就像合好了计谋，整天就给他喂些粥啊，水啊之类的东西，说是肠胃清空，而好让医生对他动刀子。
　　终于，一个早晨，护士特意为沈方明换好了一件好看的病号衣服，他又被车子推着送过长长的走廊去了。
　　身后紧紧地跟着一帮乡亲，他惊喜地看到了兰婶，看到她的黑眼圈中还有闪动的泪花，他的心里顿时热乎乎的，热泪流淌，他真感激可爱的乡亲。但是护士又误解他了，在旁边温柔地一个劲安慰他不要过分紧张。
　　经过长长的走廊，这次他是被推进了手术室，一路都那么安静，但他从乡亲们那一双双质朴殷切的眼光中，能感受到乡亲们心中那份忐忑不安与虔诚的祝福。
　　手术室里也是白色的基调，显得素雅，他发现周围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机器，正“嘀嘀嘟嘟”地发出奇怪的声响，还有两个像大炮弹般的氧气罐就竖在他的身旁，他躺在特制的床上觉得很舒服。
　　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在他的身边忙碌着，他被其中的一个人在屁股上重重地扎了一针，就感觉到有股液体涌了进来。当他看到其中一个人拿了两袋鲜红的液体挂到他的床头上，他知道那是血，心里就开始有点紧张了。
　　不一会，天花的大灯全亮了，这一圈明晃晃的大灯向他直逼下来，刺得头晕眼花，几个人在摆弄着一堆器械，不时地擦擦刀子，试试剪子，铁盘里还有类似钳子啊、叉子啊等等的小工具，这下他真的感觉到事情的不妙了，想挣扎一下，但是力不从心，全身瘫痪，他知道刚才那医生给他扎的一针生效了。
　　那边几个人过来把他按住，然后扒了他身上的衣服，给他光溜溜的身子套上一件奇怪的罩衣，前面还漏出一大快白白的肚子。
　　医生开始对他动手了，首先拿了个罩子捂住了他的嘴，使他叫唤不出来，感觉到有新鲜的氧气冲面而来，呼吸舒畅，于是他也没有叫唤，接着又在他手背上扎进了几跟小软管，看着红红白白的东西注入了他的机体，然后又在他裸露的肚子上抹上了一层黄黄的东西，让他的肚皮凉飕飕的，他更加地害怕起来，心口蹦蹦乱跳。
　　已经听到医生们商量对付他的事情了，还不时派人过来看看他，动动他，他知道是逃脱不了啦，要任其去“宰割”了。那一群人走过来了，看到锋利的刀子上一闪而过的寒光，他的魂飞魄散，彻底地绝望了。
　　他再也无力抵抗了，一头昏死了过去，到睡梦中躲避去了。至于医生要在他身上动手动脚，施于刀叉的事情，他也管不着了，一概将它至于脑后，沉沉地睡着了。
　　
　　
　　
　　
　　
　　
　　等沈方明再度苏醒，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间很整洁的病房里了，满屋子充满了金灿灿的阳光，窗子外面能看到碧蓝的天空。
　　守护在病床边上的周富生和兰婶刚才还在打瞌睡，一下子就被他的动静惊醒了，见到他醒来，两人都打起了精神，也很高兴，露出欣慰的笑容来，两人已在床前守候一天了。
　　医生把病根切除了，沈方明还得要在医院里静静地养上好些天，把伤口养好，才能恢复健康。
　　沈方明的病成为了小山村的新闻，乡亲们都很挂心，不时有一两个从乡村里出县城来的乡亲，都会到病房里来探望一下，这些熟悉的陌生人也就是来见一见他，腼腆的说上几句问候的话语，捎来一袋水果什么的小礼物，表达了他们深厚的情义。
　　而老忠和老胡是隔天就会来一趟，说长问短的，细心周到地安排着他的生活，尽量创造最好的条件给我养病，也让周富生放心在医院里照看他，家里的事情和地里的农活都会安排别人去关照的了。
　　乡亲们的热诚真的让沈方明感激不已，想一想自己不就是一个到乡下来的小市民吗？却能得到这般的爱护和照顾，感受到亲人的温暖，真使他受宠若惊。
　　日以继夜在床前身后照顾着起居饮食的是富生叔和兰婶，尽心尽力，事无大小都无微不至，惟恐那里有怠慢的地方。每天都有开胃可口的饭菜，还有专心熬煮的汤水，真让是沈方明大饱口福，这些都是富生叔寄居在县城亲戚家里，专心给他准备的伙食。每顿的饭菜都是热气腾腾的端送到床前来，等他津津有味地吃饱，又忙着安顿好他休息后，才在一旁匆忙地扒上几口饭菜，填饱肚子。
　　沈方明的身体一天天地恢复起来，气色一天天地精神，而兰婶和富生叔却一天天地疲惫，比害病的他还显得憔悴，看在眼里，内疚在心里，他真恨自己的身体太不争气了，净给人增添麻烦，还要几拨人轮流来伺候自己。
　　沈方明终于都能下床，自由活动了，从新找回能自由支配自己身体的感觉，失而复得的感觉是兴奋的。就好像小孩子刚刚掌握了走路的本领，喜欢到四处去闲逛，他也很高兴地愿意到四围去溜达。
　　他住的病房是这幢楼房的顶楼，从阳台上就能看到风景画。
　　医院隔着围墙的对面是一个公园，我住的病房阳台正好能把公园尽收眼底。
　　公园中心有一个形状不规则的人工湖，是一潭墨绿的静水，湖水并不清澈，湖面上飘着一层油绿的浮萍，还有一两个杂物浮浮沉沉，从上面看下去就像一锅油腻的菠菜汤。
　　湖占据了公园里的大半地方，环绕着湖的四周是弯曲的林荫小道，剩下的就是一大快草地和我楼下的一片紫荆树林，紫荆花开正艳，树顶生长到了三楼那么高，我可以闻到那树顶上传来的花香。
　　从五楼上放眼望去，大半个县城尽收眼底，大大小小的街道和低矮的小楼房，都是一层灰蒙蒙的样子，没有什么起眼的东西。
　　在这附近的地方，公园也算是个热闹的去处。平日的公园里是常有人光临的，早晨和旁晚最受欢迎，晨运的，耍鸟的，多是些老人，傍晚都是些饭后散步的人们，把公园吵闹得很有生气。大白天的时间里，小凉亭周围有固定下棋、打牌的几桌老头，偶尔也会来几个蹦蹦跳跳的小学生打破公园里的宁静。每当夜幕降临后的时间，那是年轻人的世界，浪漫的夜色笼罩下的紫荆树林流露出暧昧的味道。
　　星期天的公园是游人如织，公园门口停满了自行车，带红袖章的大妈紧张地应付着忙乱的场面，公园里塞满了人，欢声笑语。全家老少来的，拖儿带女来的，三五成群来的，单独约会来的，划船的，照相的，会友的，聊天的，跑的，闹的，把公园闹翻了天。公园超负荷地接待着十里八乡的人们，人来人往，忙碌了一整天，等到灯火通明的时分才恢复了平静，犹如潮水刚刚退却。大街对面电影院的高音喇叭每晚都定点播音，我是听不清楚那残旧喇叭发出来的嘶哑声音，我想应该是在宣传上映的新片子，而星期天晚上，它就更加卖力地大声吆喝着，以吸引那些空闲的人们来看好戏。
　　个别的时间，护士会放松了管制，可以让他到病房外的地方去走走，用她们的话说是给他“放风”。
　　他首先跑下楼去，找到了那条长长的走廊，阳光下的走廊通透明亮，间隔摆放着的花草让人赏心悦目，奇怪的是，他遍寻再也找不回那幽深的感觉。
　　白天的医院并不会有想象中的恐怖感觉，虽然看到的都是伤残病弱的病号，但是想想他们都能找到医生来治理病痛，反而觉得医院是个亲切的地方。但是一到夜里，医院里又仿佛和白天是两个样子，幽静的空间常常会传来一些若隐若现的奇怪声响，或者是一阵低低的啼哭声，或者是几声沉重的咳嗽声，又或者是长吁短叹声，这些声响的来源总让人找不到明晰的方向，甚至于怀疑这飘渺的声响的真实存在。
　　在医院里时常让人感觉到死亡的阴影，而死亡又常常和黑夜联系在一起。死亡是一个过程，原因责任并不在医院，但死亡的结果又往往是发生在医院里，所以不免让人对医院产生恐惧。
　　和沈方明同房的病友，虽然已经病入膏肓，面黄肌瘦的，但是总能表现出他最好的精神来打发日子。原先还能跟他聊聊天，下盘棋，一起看看日落。但是在一个深夜中，他睡意朦胧看着他被护士急匆匆地推走了，第二天就再也没见人回来，只有日夜守护在那病人身边的亲人来空空的床铺上收拾遗留的东西，从那伙人哀伤的神情中他断定那是丧亲之痛，让人看了心寒，原来生命就这么的脆弱，生死一线之间。
　　一场急病，让沈方明这么一躺下，前前后后就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他就好像度过了一个悠长的假期。他的身体终于完全恢复好了，精神也很饱满，只是身上挨了一刀，留下了永远的伤疤。
　　出院的那天，来了一帮的乡亲，大家都兴高采烈，连护士都羡慕地说：你家里人对你真好啊。
　　老胡把一切事情都考虑得妥当周到，一直到他康复了他们才详细地给他的家里人解释事情的真相，乡亲们用自己的辛劳来悉心照料了他，也免去了父母对他的担心，甚至是赶来小镇照顾他的奔波劳碌。
　　沈方明发自内心地感激乡亲们啊。出院的那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他要赶回都市去，老胡、老忠、周富生坚持要陪同他去车站，把他送上车。
　　小站并不会因为节日的到来而像城市一样忙乱起来。依旧是平静的小站，依旧是带大边框眼镜的大叔，依旧是墨绿色的火车，依旧是没有尽头的铁轨。
　　火车来了，大家送他上车厢，他要离开这片土地了，那渐渐熟悉的韵味一点一滴地融入他心中。
　　周富生悄悄地塞给沈方明一张信纸，让他要保存好。他含泪挥手告别可敬、可爱的人们，随着那汽笛声远去了。
　　车箱中，起伏的心情刚刚平静下来，他展开富生叔塞给我的信纸，雪白的信笺上写着:
　　老叔公卖了一窝猪仔400元；
　　忠哥家20根杉树、30斤油500元；
　　小木匠收青辣椒四百斤300元；
　　老胡出500元；
　　胡日辉出800元。
　　几行笔墨淡淡的小字，是那么的不工整悦目，但却深深烙在沈方明的心坎上，使他永生不能忘记。
　　乡亲们凑钱给他交付了医药费，这笔不少的钱也凑得不容易啊，一定要还清这真情的债，乡亲们的情义在他的心底烙下深刻的印记，他会铭记永远热爱他的父老乡亲们。
　　捧着信纸，顿感唏嘘，他的热泪盈眶，就连旁人都莫名地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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