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比赛结束后，按照惯例两支队伍开始了相互握手与拥抱。刚刚在赛场上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黑子与黛并没有赢球和输球后该有的表情，人海茫茫而他们旁若无人，只是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十足的耐人寻味。
　　一二三四，他们身旁已经走过了五六个对手了。最后，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了一起。黑子率先伸出手，就像当初黛将他晃倒后默默地伸出手一样。
　　两只纤细的手相互交握，很快便分开了。他们没拥抱。
　　黑子微微颔首道：
　　“很精彩的比赛，非常感谢。”
　　黛也只是点点头，却没多说半句话。

　　回到更衣室的时候，八幡的中锋一脚踢翻了衣柜旁的垃圾桶。里面的饮料瓶子与揉成团的纸滚了一地。队伍里的人情绪都不高，被他这一脚弄得更是心烦意乱。
　　八幡的经理深知自家中锋的脾气就是如此暴躁，于是经理走上前来，用右手轻轻在青年后背拍了拍，希望他能淡定些。
　　中锋一个胳膊肘就把人顶开了。他抽掉脖颈上挂着的吸汗毛巾，直接甩到了地上。

　　黛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过去，打开柜门去拿便服。

　　中锋猛地抬头，冷冷盯着黛的背影。经理看到他这副表情，立刻走上前，试图安抚青年暴躁的情绪：
　　“你需要我做什么？”
　　经理微微笑笑，让自己看起来很温和：
　　“嘿，告诉我就好。出了什么事了？这只是一场比赛而已啊。”
　　中锋吸了吸气，他的嘴唇哆嗦了好几下，似乎是在压抑着不让自己骂出什么脏话：
　　“就没有人能来协防吗！？你们明明知道那个黑子哲也一个人是盯不住的！”
　　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他吐沫横飞的抱怨：
　　“如果我挤过掩护，最好有人帮我协防！这他妈就是我为什么得从掩护后面绕过去！”
　　黛一边解开外套的拉锁一边淡淡道：
　　“但你因为绕过去给了黑子一个三分的机会。”
　　中锋愣了几秒，待他反应过来后，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黛并不搭理他，依旧换着衣服。

　　“黛。你和黑子之前也有过比赛吧，高中那会儿？”
　　突然的，八幡的大前锋也开了口，他默默地抬头望着背朝自己换着衣服的男人：
　　“你就应该挑着黑子的弱点下手，下半场你看我们打得是什么样子。”
　　黛淡淡道：
　　“谁三年没点改变。”
　　“包括弱点？”
　　“他没有什么弱点。”
　　大前锋也没了脾气，只是垂下脑袋，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

　　“对于新潟来说，这场比赛是背水一战，他们必须要赢。但是我们还有机会，至少在排名上，我们还有机会进入季后赛，不要因为一场失利就这么沮丧啊。”
　　经理蹲在中锋的面前，一手搭在他的膝盖上，微笑着道：
　　“按照黑子哲也目前的状态，新潟进入季后赛也是八九不离十了，你们还是有机会在季后赛和他们碰面的，到时候再报仇也不迟。”
　　经理的话让一群人的情绪缓和了不少，中锋拽下护肘，不再说话了。
　　“对了，黛，这赛季结束后，我们还有三个队员交易权。”
　　经理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看向黛，而后者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终于转过身看了过去。
　　“如果黑子可以一直保持现状，我希望我们的队伍在下个赛季能得到他。”
　　黛默然望着经理的脸，半晌道：
　　“随意。”
　　经理稍有惊讶：
　　“你同意？我以为你会拒绝呢，他那样的打法你并不喜欢吧。老实讲，你们也算类型比较接近的球员，到时候少不了磨合，我们……”
　　黛并没有想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提醒了男人一下：
　　“想得到他的球队不止你这一支。”
　　经理点点头：
　　“是，我明白。黑子这场比赛占尽了风头，就新潟目前的状态，可能留不住他。我目前比较担心的是其他球队的交易权，也许合约……”
　　“——放弃剩下的两个交易吧。”
　　黛打断了经理的话。他将球鞋收进柜子里，淡淡道：
　　“三个交易权，换黑子一人。”

　　傍晚靠在床头，绿间看书看到也有了一丝困意。合上书后才注意到手指上一抹夕阳的颜色，一直到天黑。正诧异竟能留住夕阳，一闻味道，才想起是上午失败的实验粘上的甲基橙。
　　他专业的老师说，甲基橙分子里有一大长串的共轭，正因为这种结构，它才显色。绿间想，这分子果然就和普普通通的人一样，要想让别人注意到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想到这里，绿间不由得抬头看向隔壁床上的青年。
　　黑子因为下午的比赛已经累得很了，缩在被窝里睡得正熟，只露出几撮蹭乱的蓝毛和搭在床边的左手。绿间把书放到床头，地毯很好地消去了他的脚步声，绿间停在黑子的床边，伸出了缠着白色绷带的手，微微倾身帮他铺开卷在了一起的被子。
　　黑子呼吸均匀。绿间盘腿坐在了地毯上，把黑子的手轻轻拉过来，那只纤细的手腕有些红肿了，绿间不由得皱了眉，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摸索到床头柜上的药膏。他将黑子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先解开了手上的绷带，修长干净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在一起，沾上药膏，开始轻轻地涂抹在黑子红肿的腕部。
　　冰冰凉凉的液体舒缓了酸痛的骨头，黑子舒服地哼哼了两声。

　　绿间一边抹一边不断地抬头去看黑子的脸，生怕他突然醒了或者装睡来吓他。不过黑子的睫毛颤都没颤一下，睡得反而更安稳了。绿间略安了心，开始一点点为他按摩起来。

　　赤司进来的时候，绿间才刚刚收拾好护腕与医药箱，他回头，迎上赤司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
　　“真太郎，方便聊一下吗？”
　　绿间叹了口气，从地毯上坐起来。他知道自己没选择。

　　楼下客厅里的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七点半，然而围坐在桌上的人都没有什么食欲。饭菜放凉了，飘香的味道也淡了不少。
　　“你说什么？已经签了合同？”
　　青峰的声音不由得抬高了不少，就这么死死瞪着餐桌上那张薄薄的纸。
　　黄濑把合同往前又推了推：
　　“还没签，不过马上。”
　　他望着餐厅内明晃晃的橘色吊灯和风格鲜明的布置，选择性地无视了周围几个队友复杂而不解的神情，直到紫原一把抢过脆弱不堪的纸张揉成了一团，毫不犹豫地抛向了远处的垃圾桶。
　　“那是复印件，小紫原。”
　　黄濑友善地提醒他，换来紫原有些怒意的神色：
　　“黄仔你明明知道黑仔现在的状态，你居然还想去职篮——”
　　“而且还不是新潟？”
　　青峰跟了一句，倒是没紫原情绪那么激烈。
　　黄濑耸了耸肩，很明显不打算回答。然而他这种轻松的情绪状态再度引燃了紫原的怒火，后者一跃而起，隔着餐桌与冷冰冰的菜，伸过胳膊一把就将对面的人扯了起来——黄濑措不及防，手直接扫掉了塑料餐盒，里面的汤洒了一地毯。
　　“紫原！”
　　青峰出言提醒，而紫原却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道：
　　“黄仔、你真的——一点都不嫌添乱是不是——”
　　黄濑笑了笑，丝毫不在意紫原快要喷火的眼睛，反而淡淡道：
　　“我添乱？现在怎么看都是小紫原想要添乱吧。”
　　“黄濑，你也少说点行不行？”
　　一向不擅长劝架只会打架的青峰头都大了，两边都是队友，帮着谁都不是，只得焦躁地挠挠眉心，使劲往外挤着话，尽管他知道没人听得进去。

　　“你也看到黑仔他进入职篮后变成什么样子了——黄仔你现在居然也想……”
　　“等一下，紫原，我们的重点的确是阿哲。他还躺在上面睡觉，你就不能上去给他盖条毯子吗？”
　　“峰仔去不就好了。”
　　青峰被这么一怼，彻底无言了。他有点懒得管这俩人，索性破罐子破摔让他们吵去算了。
　　“变成什么样子了？”
　　黄濑翘翘嘴角，瞳孔里不泛起一丝波澜。：
　　“不就是小紫原不习惯小黑子现在的样子而已吗？你总归会习惯的。”
　　“我不想习惯这样的黑仔！我说过了，黑仔他这样一点都不正常！”
　　“不正常？”
　　黄濑鎏金色的眼眸倏然冷了一些，他握上紫原的手腕，一个寸劲儿捏上去，疼得紫原下意识松了手。黄濑轻轻扫平衣领上的褶皱，淡淡道：
　　“难道就只准小紫原得分，小黑子这辈子就只能给你传球？”
　　紫原愣了几秒，这才喃喃道：
　　“不……不是的……”
　　“还是说，小紫原你看不惯小黑子终于得到了大家的关注？”
　　紫原怔怔盯着黄濑，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黄濑轻轻一笑：
　　“小紫原，你什么时候可以不这么幼稚不这么自私呢？”
　　“我没有……我——”
　　紫原一下子急切了起来，他攥紧了拳头，很显然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应付这个有些尖锐的问题，而对方也没准备让他回答，黄濑摊摊手，继续道：
　　“哦，我只是开个玩笑，小紫原不必认真——”
　　然而黄濑的话音还没落下，赤司的声音已经横叉了进来：

　　“哲也还在休息，要吵就去外面吵。”

　　紫原下意识看了眼走下楼梯的赤司和绿间，被那双猩红的眼眸一扫，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也咽不下去，默了好半天，这才怏怏坐回去，一脸的憋屈和不高兴。黄濑面无表情地耸耸肩，他没有坐回去，反而迎着赤司走上前，擦着两个人的肩膀而过，直接上了楼。
　　“我去看看小黑子。”
　　赤司没拦着，只是颔首当做听到了。

　　天气预报显示，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中，东京的降雨概率将会是百分之七十。
　　然而黄濑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窗外已经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黑暗中传来青年安稳均匀的呼吸声。他摸黑走进去，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床头灯，橘色的光柔和地照亮了两米内的距离，倾洒在黑子安逸的脸颊上。
　　黄濑的脸庞轮廓柔和了些许。他扶着床边席地而坐，靠了过去，轻轻为黑子顺去脸颊上翘起的一缕蓝发。

　　回想起下午的比赛，一切都历历在目。当然，那已经深深刻在他的心里了。
　　他的确没有看到新潟的球员眼中带有任何的恶意，可是他对他们的厌恶已经达到了极限。
　　“你们弄伤了他，你们这群人会为此付出代价。”
　　他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可他没有，现在的他并不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子陷入一片茫然与无措中，紧紧揪着衣摆。黑子的脸依旧没有表情，眼神却因为痛楚而扭曲。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所爱的人痛苦着，却不能给予一个拥抱更加让人绝望的了。
　　想起海常和诚凛的第一次交锋，他无意中碰伤了黑子，他朝着黑子倒着的地方跑去并蹲在他旁边。咬着牙，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喊了队医，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黑子捂着伤口，血顺着额面流淌下来。
　　他借着拿水瓶为掩饰，他轻轻地擦过黑子的头发。他的手没有停留。几秒后他再次站起来，在把瓶子扔回去前灌了一大口水。
　　喉咙发酸哽咽，那一口冰水让他花了几乎半分钟的时间才彻底咽了下去。

　　可这一次，他连触碰黑子发丝的机会都没有。
　　他已经忍受不了了，忍受不了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观众，一个局外人看着一切发生。
　　就像和花宫真的那场比赛，黑子的眼睛险些遭受肘击，他在那一瞬间咬破了自己的口腔，任凭血的猩甜弥漫出来。可他甚至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焦虑。而那场比赛，黑子虽然避免了眼睛的伤势，膝盖却在裁判看不到的地方被对手搞出了血污。
　　赛后，面对着他焦虑的神情，黑子反而一笑，温和道：
　　“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糟。只是一块乌青，流了点血而已。”
　　他只能笑笑，并没有完全被黑子乐观的解释所说服。如同之前一样，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欲望去爱抚亲吻黑子到无意识，但到最后一秒他总能控制住自己，谨记周围并非只有他们二人。

　　黄濑垂下眼睑，他拉过了黑子裸露在被子外的手，并轻抚着。片刻后，他的拇指摩挲着黑子的手背，一次，两次。空气中隐隐传来药膏的味道，一点都不刺鼻，反而让人觉得清恬。

　　一片昏暗的灯光下，他想起了紫原那张微微扭曲了的脸，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他轻轻吻了一下黑子的指骨，用柔软的唇一点点地磨蹭着。

　　他并不在意被别人误会，事实上能理解他的人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个。而奇迹的世代，原本就是性格迥异的人所构成的，以前在帝光时就是争吵不断，不过因为有了黑子才能维系表面上的平和。这几年随着他们逐渐成熟，也懂得了相互间理解，想想看，这一次和紫原的冲突还是大学后的第一次吧。
　　但他并不在乎，直接一点的说法就是情绪都未曾受到影响。他甚至幸灾乐祸地想着，就让小紫原一个人郁闷去好啦，反正他的举动还让我碰洒了今晚的汤，这点小小的惩罚不为过吧。

　　人是可以伪装的啊，这个道理他从半只脚踏入演艺圈开始就熟知了。
　　人可以通过图灵测试，也可以装成机器人故意过不了。人始终在舞台上，始终要注意着自己的“排场”，即便是临终也会被妨碍。因为无聊，因为寂寞，因为永恒欲望燃烧着，所以他要扮演。僵尸也好，伪僵尸也好，装纯与装不纯之间，真我这个问题似乎已经失去意义。
　　连同着对自己，黄濑都觉得是带着面具。
　　有点可笑，不过他也没感到悲哀——因为他有黑子哲也这面镜子，一点污垢都没有，可以一眼就看穿他内心的明亮的镜子。

　　黄濑顺着黑子的指骨一点点吻下去，吻到他的掌心。他虔诚地闭着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
　　紧接着，他伸出手磨蹭了一下黑子的脸颊。就像一对正常而亲密的情侣。没人知道在这样的平和安定的表面下会有着怎样的暗流涌动，包括黄濑自己。关于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一一陈列在他们面前，它们纵横交错，有很多问题需要被解决，有很多事情需要去思考。
　　黄濑缓缓睁开眼睛。

　　进入职业篮球圈了……小黑子。等到你醒来，不知道是会恭喜我还是会生我的气。
　　会觉得我任性吗？还是会觉得我是故意在和自己的命过不去呢？

　　但是啊，和小绿间不同，我不信命。
　　我也不需要命。命是给不自信者的诱导，能起到的干扰仅仅是心理作用。永远不相信未经证明的东西，我也永远不需要别人指导我该怎么做。因为我同样可以信口开河地扯淡，信马由缰地浪荡，信手拈来地在自己擅长的范围里伪装着，信步闲庭地看着信息不对等的别人自以为的谦卑。

　　病菌入侵是因为身体不好，骗子存在是因为总有人想被骗。

　　困了的就继续安睡吧，我要继续挣扎。

　　要有命，也轮不到别人来算。小黑子，你说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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