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出乎黄濑的意料，黑子在得知他进入职业篮球圈后并没有什么过度的反应，他只是靠过去拥抱了一下黄濑，什么都没有说。
　　但一个拥抱已经足够了，黄濑想，太足够了。

　　那天黄濑一口气睡了十个半小时，比平常的夜晚要长得多。窗外星河辽阔，夏季大三角发出白亮的光，如同倾下无尽祝福。毕竟，菲兹杰拉德说过：大胆行动，全心全意地投入，连上苍也会受感动。

　　第二天黄濑去北川队报道，黑子和青峰陪一起他去了。前者是真的想看看北川，后者死乞白赖地说不放心黄濑这家伙独占黑子，非要跟着。
　　现在，黄濑面对的——或者说未来即将带领的，是一支并不完美，但已经兼具风格与力量的队伍。和新潟不同，北川这两年的赛季表现都不尽如人意，大部分比赛都止步于六分之一决赛，排名不上不下，处在有点尴尬的位置，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相对其他的球队，并不起眼。
　　但这一天，他们迎来了黄濑凉太。
　　北川的经理亲自出来接待黄濑，旁边有一些得了小道消息的记者已经下意识地摆好了摄像机。北川的经理并不忌讳那么多人在场，他一步跨前拥抱了一下黄濑，随后笑着对镜头道：

　　“这是神奇的一天，对所有人，对我们整个俱乐部，都是如此。我很高兴我们得到了黄濑凉太，也由衷为此感到庆幸。我知道黄濑凉太是奇迹的世代中的一员，这在NBA中代表着‘巨头’之一，‘成为巨头’是一场开放的竞争，唯一的门槛是超人的天赋与练习。对于我们来说，黄濑凉太几乎是完美的。他的天赋，技术，能力，自律……结果能与他站到同一战场的对手也必须如此。他已经具备这样的条件：极高的天赋，无尽的体力，平稳的状态，完美的自我要求，永不枯竭的取胜欲望。”
　　“我们始终需要着新鲜的血液。我相信有一天，职业男篮又会回到曾经有趣的年代，有许多偏才，有许多冷门，有混乱的秩序和浮沉的命运，也有苦行者终得如愿的告解。”
　　顿了顿，经理微微一笑，轻声道：
　　“黄濑凉太，欢迎来到北川，我们期待着你带来的惊喜。”

　　黄濑回以一笑，鎏金色的眸子神采奕奕。

　　接下来是简单的队服交接仪式，黑子他们在观众席上看着黄濑双手接过那件淡蓝色的球衣，像极了海常的那一件，连球衣号码都没有改变。黑子微微攥紧了栏杆，心里蓦地有些怅然。
　　经理向黄濑一一介绍着北川的队员们，黄濑也与其握手简单交谈。在该走的程序终于都走完一遍后，经理拍着他的肩让他在这里随意走走熟悉熟悉，这就退场了。

　　由于观众席上站着一位奇迹世代王牌，还有一位名声大噪的新潟队正队长，北川的队员们始终有些拘谨，往日的练习也开始有些不稳定了起来——他们已经适应了媒体的目光，却始终不能很好地适应这些天才们的关注。
　　黄濑和北川的队长简单说了两句话，随后披上了蓝色的队服，小跑着到了观众席跟前。

　　“小黑子！看看，衣服合适吗？”
　　黄濑略带兴奋地转了个圈展示了一下自己完美的身材——有点宽大的蓝色外套并没有兜风，而是服服帖帖地跟在黄濑的身上，随着他的摆动掀起衣角，整个人被衬得意气风发。
　　黑子点点头。青峰在一旁“啧”了一声，挖挖耳朵道：
　　“你这家伙穿什么衣服都这么风骚，给谁看呢。”
　　“我给小黑子看！小青峰最近真是越来越酸了~”
　　黄濑整个人都在兴奋头上，直接略过了青峰的日常挖苦，双手攀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台阶上的黑子，露出了一个很灿烂的笑脸：
　　“以后我们就赛场上见了！”
　　黑子道：
　　“或许会吃苦头哦。”
　　“和小黑子打比赛最痛快了，哪里来的苦头~”
　　黑子没再说话，眸间却有了轻微的波澜。

　　说不感慨那是不可能的。
　　黑子无数次想过大学毕业后大家会怎样，各奔东西吗？篮球始终只是他们人生所追逐的目标之一，却无法当成人生的全部。他曾担忧过，以篮球作为羁绊的他们，在大学毕业后会不会逐渐远去。
　　但就目前来看，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七年过去了，每个夏天都让人想起那些仲夏的日子，那年晴朗、温暖、热血沸腾的六七月。明亮的笑容，同行的伙伴，无畏的勇气——而这一切似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痕迹，逐渐蔓延到了未来的日子里。
　　只是一想到这里，黑子便忍不住笑了笑，垂下眼睑，轻声道：
　　“谢谢。”
　　黄濑歪歪头，紧跟着就笑弯了眉眼。

　　北川的人准备开始日常的练习赛。黄濑本来就好动，看着篮球心里就痒，顿时想换了衣服也跟着来一场，这还没开口，那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略带羞涩的声音：
　　“……黄濑君，好久不见。”
　　黄濑他们应声看过去，只见一个怀抱着资料夹的女孩子站在篮下。
　　黄濑一瞬间觉得这女孩子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女孩子别在衬衫上的名片，然后笑眯眯道：
　　“喔~淳子酱你好~”
　　被唤作淳子的女孩子脸倏然红了下。几个热身的大男生紧跟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一向女孩子问好。
　　黄濑想起方才教练的话，于是迈步走过去，笑着伸出手：
　　“原来是可爱的教练小姐啊~北川队还真是幸福，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当教练呢。”
　　淳子的脸已经涨的通红，她连忙空出一只手，抓着黄濑的两根手指摆了两下，又闪电般地收了回去。
　　黄濑的指尖顿时感觉到有些湿冷，他挑挑眉，不动声色地收了手，依旧面带笑容：
　　“淳子酱是来指导的吗？欢迎欢迎~以后也请多多关照咯~”
　　女孩子紧紧攥着手里的花名册，望着黄濑欲言又止，终是吸了吸鼻子，用力点点头：
　　“……请多多关照！”

　　“又是这家伙的粉丝吧。”
　　青峰一个人占了整整三排观众席，伸直了大长腿搭在前一排的椅背上，懒散地望着场中央的一男一女。黑子对这种情况也是见怪不怪了，不过还是跟了一句：
　　“似乎之前认识呢。”
　　“嘁，那种搭讪方式早过时了啊。”
　　青峰打了个哈欠，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黑子的肩膀，整个人舒舒服服地放松下四肢：
　　“反正怎么看都是一个要被黄濑伤透心的女生啊。”

　　青峰说得还真对。
　　黄濑打练习赛的时候时常进入目中无人的状态——这当然不是指场内，而是场外的一切，除了黑子哲也。以至于当练习赛结束时，面对着淳子递过来的用毛巾包裹的水瓶时，黄濑直接忽略了过去，反而冲到观众席前，扒着栏杆朝黑子露出了期待的笑脸：
　　“小黑子！刚刚那个大风车扣篮你看到了吗！”
　　“那种动作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啊，等你罚球线起跳来个大风车再出来装逼吧。”
　　青峰挖挖鼻孔，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
　　“啊真是的——我就说今天不应该带着小青峰一起来的，你快点走啦，别再破坏我和小黑子的二人世界了！”
　　青峰继续打呵欠，左耳朵进右耳朵，懒懒散散装聋子。

　　淳子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整个人有些尴尬。好在队员比较善解人意，笑着问她能不能拿来喝，淳子顺着台阶下去，感激地点点头，转而将水递给了来者。
　　她望着远处和黑子愉快交谈的黄濑，一时间心里感叹这个人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练习赛打得并不算很尽兴。因为准备时间少和紧张的原因，北川的队员发挥的并不好，黄濑没有热身就直接上了，开头的失误也有点多，但逐渐进入状态后，大家都被那股气势所震撼折服。对手终究不是奇迹的世代，打起来难度不大，黄濑刻意保持着比较接近的分差，带动着队友追赶或是反超比分，没有过度放水地打完了全场。
　　这一看体育馆外，居然已经要到正午了。

　　黄濑擦了把脖子上的汗，大口呼出气来。想起了下午的安排，他朝黑子的方向摆摆手：
　　“小黑子，我去换件衣服，你和小青峰到大厅等我吧，那里有空调。我马上就来啊~”
　　黑子应了一声，和青峰率先起身离去。
　　“黄濑君的球技似乎又进步了。”
　　走在空旷的楼道上时，黑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青峰心里虽有隐约的不快，却也道：
　　“啊。这家伙，估计私下又偷偷加练了。”
　　黑子好笑地瞥了身边的人一眼：
　　“前天夜里两点多还跑出去打球的人是谁呢。”
　　“妈的阿哲你又偷偷跟踪我啊——不是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出来跟着我干嘛啊！”
　　“好奇怪。这句话由我送给青峰君比较合适吧？”
　　“……”

　　淳子现在甚至能够听到自己胸腔里持续不断的心跳声，那个声音似乎已经超过了她走路的声音，在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中显得震耳欲聋。她甚至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或者是大脑，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微微地发抖。
　　她站在休息室的门口，站了将近三分钟——直到屋内传来柜门关上的声音时，她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谁啊？”
　　屋内传来男人慵懒的声音——她真的爱极了黄濑的声线，温和，懒散，却又带着一股子蛊惑人心的气息。
　　紧接着，门被打开了。
　　淳子下意识低头，看着鞋尖前的门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带着中午阳光的温度，泛着烁金的光，细看却是黑白色的。很快，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了光影之上，她的头顶上方响起了男人独特的嗓音，方才的慵懒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熟悉的温柔声线：
　　“诶，淳子酱？是有什么事情吗？”
　　淳子不断地给自己内心鼓着劲儿，这才缓缓抬头。
　　黄濑手还扶在门把上，就这么低头看着女孩子，下意识一皱眉。
　　淳子化了淡妆，方才高高束起的长发此刻已经柔顺地散落在了脸旁，微卷的发梢贴在肩膀上，整个人看起来很精致，淳子是那种带着点仙气儿的女孩，俗话说就是气质很好，好到可以让人略过外貌就被隐隐吸引住。淳子淡蓝色的眼眸泛着轻微的水光，看起来有些惹人怜爱。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子泼洒过来，像一杯浓得化不开的蜂蜜水，映着淳子红透的耳朵和被光线晃成金色的发丝。

　　黄濑望着那双眼睛，终于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她是谁了。
　　那应该是国中时候的事情了。他因为加练而晚回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路过原本这个时间段很是空旷的篮球场时，却意外听到了争吵的声音。
　　就跟狗血的言情小说剧展开一样，一个披着帝光校服的女孩子被几个男生包夹在中间，她试图挣脱其中一个男人的禁锢，但是力气太小，怎么甩也甩不开。
　　黄濑隔着铁网看着，从女孩子断断续续的尖叫声中听出了大意，似乎是她一个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运动衫上，于是惹了麻烦。
　　黄濑百无聊赖地看着几个男生丑恶的嘴脸——但到底是国中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虽然很多不学好的，但胆子大不到哪里去，顶多是抓着女孩子揩油两下罢了。黄濑正想着是假装报个警恐吓一下好呢，还是走开比较好——没准那个女孩子还乐在其中呢，毕竟她的尖叫声太做作。
　　只是在女孩子抬头的那一刹那，黄濑不小心与她四目相对，在望见那一双蓝眸时，黄濑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地迈步就走了进去。

　　英雄救美的桥段总能捕获女孩子的心。
　　黄濑虽然有点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但是既然帮了就帮到底，干脆利落解决了那几个矮了他一头的男生后，黄濑提议送她回家。后来女生告诉他，她叫淳子，是黄濑隔壁班的女生。
　　黄濑嘴上应着，自然而然没往心里去。
　　升上海常后，他又看到了淳子的身影，同样，淳子还是在他的隔壁班，见到他时总是会红着脸躲开，像是他们彼此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而她在极力掩饰，却又以此为骄傲。

　　那一瞬间，黄濑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厌恶。

　　淳子一个人留在空旷的画室里，手中的调色盘散发着浓浓的化学颜料味。化开灰色的颜料需要一分钟，然后在里面加上紫色，调成她所想要的颜色又要两三分钟。淳子执笔，眼神却飘忽不定地望着一旁桌子上的手机。
　　屏幕上不时闪烁着时间，五点二十，五点二十一，五点二十二……
　　记得黄濑的训练结束是五点三十分。
　　淳子的心不由得狂跳了起来。天啊，她多想立刻拿起手机拨出那通电话。可是影响了他的训练怎么办呢？海常的训练一直都很严格。把电话的事情忘了吧，心思集中在绘画上，虽然她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但就是做不到。

　　本周以来，淳子已经给黄濑打了三次电话了，而黄濑则是打来了一次，内容很简单，邀请她去下周诚凛与桐皇的比赛，按照他的话说，他希望更多点的人能去给诚凛助威。不管理由是什么，这都是一场邀请，而且是黄濑亲自邀请的。这简直像是赐予她的特权一样。每每想到这里，淳子的心都快要飞了出来——她忍不住给黄濑连着打了三通电话，分别是询问诚凛与桐皇的比赛详细日期、时间、还有需不需要带横幅等等，每当聊到诚凛的时候，黄濑都出奇的耐心，面对她一眼就能看出在拖延时间的问题上一一解答着。

　　黄濑的声音就像是蜂蜜牛奶。
　　她真想沉溺在里面呀，然后大口大口地狂饮。

　　淳子忍住了拨出第四通电话的欲望。要是她今天再打一次，比例就成了四比一。男四女一的比例倒不坏，但是女四男一未免也太……
　　这样的女人好像就成了倒追的傻瓜，淳子对自己的自尊心有点不好交代。倒追黄濑的人那么多，她反倒是有点欲拒还迎了。
　　这么一想，还是应该等待黄濑打电话来。

　　然而黄濑的电话一直没能打过来。直到指针已经指到了六点。
　　淳子看向数字，时钟已经到了六点十五、十六、十七、十八……
　　6:18……
　　这个数字又刺激了她。
　　因为他的生日是六月十八号。

　　她爱上的男人生日是六月十八号，时钟的盘面会偶然显示在6:18，这本来不足为奇，时钟一天内肯定会两次显示这一数字。
　　即使明白这一点，这个数字却仍然像不可思议的暗号一样波动她的心，稍微受到一点点地触动，一切情绪立刻就会嚣张地登上意识的层面，控制她的思绪。

　　终于，在将近六点半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来了。
　　淳子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颜料盘早就干涸，她顾不得那些，立刻就抓过了手机。
　　“喂，喂……”
　　“嗨，我是黄濑。”
　　“你好！”
　　淳子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在忙吗？”
　　“没什么，跟往常一样。”
　　“那么，等下可以在M记见面吗？”
　　“M记吗……”
　　淳子稍微有点愣住——在她的印象里，黄濑应该是出入高档西餐厅的形象，而不是这样的快餐店。显然她已经忘记了黄濑现在同她一样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当然……我马上就过去。”
　　“不急，注意安全哟。等下见。”

　　淳子挂上电话后忍不住捧着手机转了两圈，回神后又匆匆忙忙地收拾起画具。离开画室的时候险些忘记锁门。这之后她又在洗手间的玻璃前仔仔细细补妆了很久，直到确保脸上一丝瑕疵都看不出来，她就像是初次约会的小女孩，脸颊泛红地小跑着赶去赴约了。

　　推开M记的大门时，淳子险些被里面传来的笑声震破耳膜。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看小真这样！听说要给诚凛策划助威的时候小真可是一宿都没睡好哦——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就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吧高尾！”
　　淳子愣住了半秒，抬头一看，只见到乌央乌央的一群人挤在M记的玻璃窗旁边，正在大笑着拍桌的男人她看着有点眼熟——他穿着秀德的队服，淳子依稀想起来好像是黄濑的伙伴。
　　黄濑坐在那群人的中心点，正跟着高尾一起哈哈大笑，一头耀眼的黄发明亮异常。
　　那一瞬间，淳子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

　　“所以我打算比赛前先把香草奶昔拿给小黑子——这可是充满爱意的奶昔！喝下去的话幸运度可是会UP UP的！”
　　“等一下，黄濑你什么时候会做奶昔这种东西了？”
　　“啊？很早前就会了啊，硬要说的话，帝光的时候吧。话说不只是奶昔啊，小黑子喜欢吃的猪排三明治和碳烤鲑鱼排我也很拿手哟~”
　　“……等等，你说帝光的时候就会了？”
　　“诶？小绿间有什么问题？”
　　“……那上一次，就是黑子缺席了的那次合宿，我们在深山里训练却没人做饭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啊？那个啊，因为中途去换衣服时刚好遇到了一个粉丝耶，她请我吃了特制便当，所以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很饱了啊~”
　　“……”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真你好可怜哦哈哈哈哈哈哈——”
　　“够了高尾！”
　　随着绿间的一声恼羞成怒的吼叫，高尾居然一反常态的憋住了笑。他看了眼黄濑的身后，突然眨眨眼就不出声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黄濑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淳子，他立刻露出了淳子熟悉的灿烂笑容，站起来朝她招了招手：
　　“嗨，你来啦。”
　　淳子脸颊一红，连忙小跑着凑到了桌前。黄濑起身让座，淳子推脱了两下，低着头坐下了。
　　座位还是温热的，沾染着黄濑的体温，淳子只觉得全身都开始燥热了一般，坐立难安。

　　“刚刚说到哪里了——啊对，明天诚凛和桐皇的比赛，你可以来吧？”
　　周围的座位已经被秀德和海常的人包揽了，黄濑没地方坐，索性就两只手撑在桌子边上，俯身去看低着头的姑娘。淳子能感觉到黄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她几乎是微不可闻地点点头，像是黄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告白一样。
　　“那太好了~这样的话人数就差不多够了，等下我把你拉到群里，明天上午的课一结束我就联络你们。小绿间我们安排一个地方碰头吧，可以节省点路程上的时间。剩下的就按照我刚刚说的，我们的阵势一定要很庞大，然后口号也要保持一致，对了，最重要的一点，绝对绝对不可以让小黑子知道！”

　　“非常感谢。不过我已经知道了哦。”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淳子一个哆嗦，下意识回头一看——在场的人不只是她，连黄濑他们都瞬间噤了声，目瞪口呆地望向声音的原处。
　　高尾低下头，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他已经感觉到来自于身边的搭档那能把他剜成碎片的杀人一般的目光。

　　就在一片寂静之中，黑子若无其事地咬住了吸管，用力地吮了一大口奶昔。

　　“嘶溜~”

　　黄濑被这一声嘬吸管的声音叫回了神，一个激灵，整个人已经要给跪了。
　　“小黑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啊啊啊啊！？”
　　“来买奶昔啊。高尾君可以作证，我一直站在这里没有动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完美无缺的秘密行动小黑子你听到了多少啊！？”
　　“嗯……大概其都知道了吧。非常感谢黄濑君和大家有这份心。”

　　淳子呆呆地望着黄濑哭丧的脸，看看黑子，又看看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黑子……这个人就是黑子哲也吗？
　　她依稀记得黄濑有一个非常引以为傲的前队友，时常挂在嘴边显摆。只是没想到会是一个这么瘦弱的男孩，脸也白得让人觉得有点营养不良——虽然他有肌肉，但也太容易让人忽略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明明存在感这么低，可是却仿佛一个人占据了一大块地方。空气中充斥着的，是难以言喻的柔和与宁静。很快黄濑就一扫沮丧之情，开始紧张兮兮地盘问起黑子第二天比赛的准备情况。
　　淳子有点无所事事，她不太懂球，自然插不上话，她只能选择将凉掉的苹果派咽下去。为什么当一个人越需要语言的时候，那些句子越会从口中溜走呢，明明在赶来的路上反复演戏了无数遍了。

　　黄濑真的很喜欢篮球啊。
　　她看着黄濑迷人的侧脸，躯体精干。清晰的身体轮廓是严格锻炼的成果，周身线条鲜明得堪比围绕球场的铁丝网格。肤色介于深粉与浅棕之间，看起来非常健康，泛着微微的光泽。她近乎着迷地想着，要是能和他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就好了，如果她也能懂球，是不是就能和那个黑子哲也一样，拥有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引以为傲呢？

　　一个平衡感很差的人在学习篮球初期是非常痛苦的。
　　淳子强制性让自己每天训练三个小时的篮球，从最简单的运球绕障碍物跑和三步上篮开始。她放弃了一直握着的画笔，戴上了雪白色的护腕；她脱下了森系的白衬衫，穿上了紧贴肌肤的运动衣；平日里光顾的画室已经抛到了脑后，一有空她就飞奔去球场。一个文艺女青年转眼就成了与人篮下厮杀的女汉子。
　　后来她终于发现，自己在篮球上是有一定天赋的，除了较差的平衡能力外，她的手感意外的很好。她尝试着加入了女子篮球队，并且顺利成为了替补球员。

　　后来——那是很后面的事情了。准确的说是高三毕业前夕，她在一场比赛上受伤，眼睛被一个彪悍的女生一个手肘打得直接青了一圈。
　　她只能狼狈地离场，疼痛让她没办法坚持比下去，她也不想再比了——老实说，她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楼道里，她用湿冷的毛巾冰敷着红肿的眼睛，正盯着大屏幕上的实况转播，身后突然传来了一群人匆忙的脚步声。
　　她应声回头，只看到由黄濑带队的男子篮球队从楼梯尽头走了过来，已经成为海常队长的黄濑依旧如此的耀眼迷人——那甚至是比以前更加的炫目了。
　　淳子有点看痴了，直到黄濑停在她的面前。

　　“受伤了？”
　　黄濑望着她的眼睛，鲜少地皱起了眉毛。
　　淳子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狂跳起来。她有点含糊地应了一声，垂下了捏着冰毛巾的手。受伤的眼睛大刺刺地出现在了黄濑的视线中。
　　头顶有了那么几秒的沉默，很快的，黄濑弯下腰，递给了她一盒消肿的药膏。
　　淳子呆呆地接过来。

　　“这盒药很管用，你可以涂上试试看。”
　　淳子依然愣怔着，而海常的几个队员已经开始喊黄濑了。后者应了一声，转而低头对着发呆的少女笑了笑，食指与中指并拢，朝着太阳穴轻点了下：
　　“那么，祝你早日康复哟。”
　　“请……请等一下！”
　　就在黄濑准备离开的一刹那，淳子猛地回神，提高了音量焦急地喊住了他。手里的药盒被她捏得已经变了形。
　　黄濑回头，脸上依旧带笑。
　　“为什么……为什么会给我药膏呢……”
　　淳子努力让自己不要抱有太高的期待，但很快，黄濑温和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对于打篮球的人来说，眼睛是很重要的。我不希望你的眼睛受伤啊。”

　　那声音太甜了。甜得让人几乎溺死在其中。夏天的阳光热烈，照得人头脑晕眩。淳子几乎被那堪比阳光一样的笑容蛊惑了，她的四肢开始发麻，就算指尖用力掐进手心也没有什么痛感，就像是做梦。
　　淳子的眼眶猛地湿润了，这疲惫的，漫长的，锥心但同样温暖的旅程，让她突然有了无比荒谬，却又难以抑制的期待。
　　这多情的话语啊，让她的心脏都开始疼痛了起来。那是暗恋的酸楚，让人疼着笑出来。

　　直到现在，进入了职业篮球队，淳子依然记得那句话。
　　“我不希望你的眼睛受伤啊。”
　　那么温柔的呵护，让人觉得不真实的柔软声调，她无数次梦到重复的场景，醒来后都战栗不止。这个男人，已经无孔不入地渗透到她生活的每个角落里来。
　　而如今，终于——终于是再一次的，他们相遇在了职业篮球队。她是教练，而他则是未来内定的队长，他们会相辅相成，互相勉励，一起跨过无数的磨难与挑战。然后站在聚光灯下，众人艳羡。

　　淳子的眼睛又有些湿润了。她捏紧了怀里的板子，轻声道：
　　“黄濑君，你送我的那一盒药膏……很好用。谢谢你。当时因为太过开心，反而忘记了道谢……真的很谢谢你。”
　　时间的齿轮间胶着了黏稠的枫糖，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小心翼翼地拉伸了——它们愈来愈柔韧，纤绵，如酒精喷灯舐过的半融硝子，在煦暖橙光中蜷曲暧昧不清的毛边。
　　她笨拙地谈起多年前的那一场邂逅，试图以此打开一个良好的开端。而黄濑却只是半倚着门框，淡笑着望着她，她企图从男人的眼里看到怀念的色彩，可那鎏金色的眸子里此刻只能映出她忐忑不安的神情。
　　过了许久，黄濑才说：
　　“没事，以后都是队友，不必那么客气。”
　　淳子心口微微一跳，即便黄濑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热情，可这已经足够了，他还记得当年的事情，那只是发生在短短半分钟之间的事情。淳子只是一想到这里，整个指尖又开始发麻了起来，一股无名的冲动猛地涌了上来。
　　在很久以后，她曾无数次地懊悔过，人为什么会因为感情而变得如此冲动，明明已经过了青春期时的心血来潮，可埋藏已久的话却这么轻而易举地脱口便出：
　　“黄濑君，从那个时候起——我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一直喜欢到了现在，就是因为你，我才坚持着一直打篮球，从来没有放弃过！所以——”
　　淳子的话说到一半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就像是疯狂燃起的火焰陡然间熄灭，她根本不需要说完，心就已经急速冷却了下来。
　　因为黄濑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与表情，一点都没有变。
　　或许是听惯了告白吧，那副温和的表情丝毫没有惊喜。

　　敏感如淳子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纵使无数次想象过类似的场景，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心疼还是一阵阵的钝痛。这是她爱了多少年，憧憬了多少年的男人呀……
　　黄濑笑笑，仿佛看穿了淳子心中所想。他没有回应淳子的话语，只是问了句无关紧要的问题：
　　“篮球，你喜欢上了吗？”
　　淳子愣愣地望着那双鎏金色的眸子，她完全没想到黄濑会问她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只能呆呆道：
　　“是的……我……”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从看到黄濑君打篮球的时候开始，我就很喜欢了，我……”
　　“那为什么要下场？”
　　“什么？”
　　淳子已经恍惚了起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明显有些跟不上黄濑的节奏了。
　　“那场比赛，眼睛肿了的情况下，为什么选择下场？”
　　“因为、因为眼睛受伤了……打下去会有风险，而且很痛，真的很痛，我……”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因为比赛受伤离场是很正常的。绝大部分人都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黄濑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了一丝安抚的味道。可就是这种态度让淳子猛地有了不好的预感，眼眶也已经开始发酸发涩。
　　“所以淳子酱，你也是属于绝大部分人的。只是我喜欢的人，哪怕他的眼眶已经骨折，手腕扭转九十度，嘴里磕得全是血，也会爬起来继续比赛。这么说确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这个人真实存在。就是因为这份独一无二的坚韧，才让我想要一直一直守护下去。”
　　淳子只觉得心脏有一种窒息的疼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抽搐着，肌肉开始一阵阵地痉挛起来。

　　“所以有的时候，话说透了就没意思了啊。”
　　黄濑耸耸肩，对她微微一笑：
　　“原本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队友的。淳子酱，很抱歉啊。”

　　她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
　　黄濑就是这样的人，面对自己不在意的人，他什么都说得出来做得出来。

　　男人抛下这句话，擦着淳子的肩膀便往外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淳子猛然出声：
　　“那么那一次……”
　　黄濑没回头，停了脚步听她说完。
　　“那一次，你说，对于打篮球的人来说，眼睛是很重要的，我不希望你的眼睛受伤……这一句……你是真心的吗？黄濑君，有哪怕一分感情在里面吗？”
　　许久后，黄濑淡淡道：
　　“没有。”

　　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坠了下来，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

　　自作多情真是让人尴尬啊。
　　即使是那星火燎原般席卷整个生命的爱情燃烧得再旺，淳子也并不认为她一定能够或者应该获得什么。终于没有，到底还不够好，到底没有命运垂青，不必便去怪谁。
　　只是这一份珍藏了多年的感情在迎来结局的时候，她还是啼哭不止。这般结局既不舒适也不体面，因为残温弥留得太清冷岑寂，余烬熄灭得太幽咽无声，于是连悲壮的资本也没有。
　　如今想来，与人的缘分恰似一张薄如蝉翼的纸，随风而去，不知何时会破裂，不知何时停歇，越是想把它捏在手里，越是容易将它覆灭。这么些年的暗恋与情愫的沉淀，她已经学会了如何沉默地看待那些纸片，但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祈祷与他多一些相处。

　　只是现在随着一句否定，全都没有了。湿透的纸片黏在一起，被人揉成了丑陋的一坨。

　　黄濑轻轻掩上门。他径直下楼走到自动贩卖机前，直接买了一瓶冰镇芬达，仰头一口喝尽。冰冷酸爽的液体在口腔内膨胀着，凉得很贴心，压制了体内叫嚣的烦躁。
　　类似今天这样的局面，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次。从一开始的心存愧疚到现在的麻木不仁，他愈发觉得自己是不是心理已经变态了，不然面对着一份份掏出真心的感情，怎么只感觉到了焦躁与烦惑？
　　啊，大概就是这样吧。他毕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只有一份感情可以回应啊。剩下的除了拒绝，大概也只剩下漠视了吧。习惯有时候真是让他觉得后怕。

　　黄濑开始咽下第二瓶冰镇芬达的时候，脖颈突然一个寒颤，只觉得从头到尾一阵透心凉。一个剧烈的寒颤之后，黄濑懵逼地回头看去。
　　黑子站在他身后一脸的无辜，只是罪恶的右手还没伸回去，握着的香草奶昔正紧紧贴在他的脖颈上。
　　“——小黑子！？不要又突然这样子吓我啊——”
　　“我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哦，是黄濑君没有注意到罢了。”
　　“哈啊……这种时候就不要逗我了……”
　　黄濑无奈地笑了笑，偏头避开冷源。他随手放下才开启的罐头，顺势去整理了一下黑子翻起的衣领：
　　“小青峰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因为黄濑君动作太慢了，青峰君说要和北川的队员们打一会儿球。”
　　“唔。”
　　黄濑应了一声，倒不是很在意另一位。从拉锁上离开的手没有立刻垂下去，转而摸上了黑子眼睛上的纱布。他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淡淡的药味，也注意到了黑子潮湿的刘海正软趴趴地搭在额前，看着看着，忍不住就皱了下眉头：
　　“小黑子刚刚也去打球了？”
　　“稍微打了一会儿。”
　　“小绿间有说吧，你现在每天的运动量不能超过半个小时。”
　　“只是一小会儿而已，黄濑君真是越来越老妈子了。”
　　“这是担心啊担心！小黑子太过分了！”
　　黑子笑笑，没再继续眼伤的话题，他转而别开脸，点了点台阶上虚掩的门。即使隔音效果再好，依旧能隐隐约约听到女孩子哭泣的声音。
　　“黄濑君果然是传说中的渣男吗？总是惹女孩子哭。”
　　“等一下！？什么叫总是！只是这一次碰巧——”
　　黄濑顿时心塞得不得了，他有些烦躁地挠挠翘起来的刘海，嘟囔了一句：
　　“再说了，被那么多人喜欢也挺让人累的……”
　　“黄濑君这话说出来蛮欠揍的。”
　　“我是认真的啊认真的！”
　　“嗯……那我感到非常遗憾，刚想说今天的媒体似乎也比以前更加喜欢黄濑君了呢，看来也不是好事了？”

　　黄濑陷入了深思。他一边和黑子顺着观众席往下走，一边沉默着。他很少不接黑子的话。
　　“这个问题很棘手啊。”
　　他最终开口了，语气比方才要严肃了不少。
　　“作为运动员，我要做的全部就是尽己所能地成为一名优秀的篮球运动员。是否受人喜爱与这个目标并没有太多关联。虽然被很多人追随的感觉很好啦……不过越是这样，心里越觉得空虚啊。坦诚地说，经过这些年，我已经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能在发布会上或者采访中妙语如珠。不过要我说，我并不是很多人想象中那样的。”
　　黑子一反常态没有吐槽他突然正经起来的样子，而是微微歪头，道：
　　“嗯，我知道。”
　　“大部分喜欢的我都不是真实的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长痛不如短痛，总比一直吊着人家强。电视无法告诉你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摄像机可以轻易地误导你，欺骗你。生活里也是一样。”
　　“会觉得很累吗？”
　　听到这个问题，黄濑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朝黑子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来，鎏金色的眸子已经逐渐渲染成一种明亮的暖黄色：
　　“一开始会。头几年就和你想的一样，小黑子刚刚进入职篮的时候，面对媒体和球迷也是这种感觉吧？要学会面对公众很不容易，要专心听提问，精确地组织语言，同时确保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冒犯任何人。然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呢，逗人高兴早就不算难了，而实事求是要难得多。”
　　末了，他又跟了一句：
　　“不过有小黑子在嘛，这样掏心窝地聊聊天，一点都不觉得累了。”

　　黄濑蹦跳下最后五个台阶，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沉沉的，像是为了终结这个话题一般。配合着，黑子没再说话。
　　黄濑回头看看黑子，突然指了下自己的眼睛，柔声道：
　　“好了，下午我要负责带你去医院拆纱布，快点去换衣服啦。”
　　“我又不是残疾人，不需要黄濑君陪我了。”
　　“对于刚刚超负荷打篮球的人来说，我严重怀疑小黑子是不是真的能对自己的眼睛负责啊~”
　　“……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了。”
　　伴随着黑子小声的抱怨，黄濑反而笑了两声，他微微斜下身子，手臂已经搭在了黑子的肩膀上。黑子抬头，刚好撞上黄濑的目光。
　　面对着黑子惯有的面无表情，黄濑没有丝毫的不耐。他甚至只是这么望着黑子平静的脸，即使对方半个字都不说，他心里的躁动不安也都逐渐烟消云散了。真是不可思议，黑子有时候就像他的镇静剂。
　　他并不否认，他的人格里的确有着近乎自私自利和薄情寡义的丑陋品性，所以他知道，最后留在他身边的都是天使。

　　场内的灯光很温柔，黄濑的眼睛里盛了满满的星光，温柔的模样。可能是天天在一起的缘故，黑子反倒是没有太多去打量他。黄濑长高了，有了线条坚实的肩膀，和年复一年更加坚定的眼神；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变，眉眼间还是当初熟悉的那个男孩子模样，会在递给黑子印有自己照片的杂志时略微的不好意思，也会信誓旦旦地对黑子说下一场比赛多传球给我，咱们一起拿下冠军吧！

　　不管媒体怎么报道，外界如何无解，但黑子一直明白，自己面前的黄濑一直都是最真实的黄濑。而这个最真实的黄濑，此刻也用着最真实的语气低声道：

　　“对于打篮球的人来说，眼睛是很重要的。我不希望小黑子的眼睛再受伤了。稍微爱惜下自己好不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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