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不像很多现代的职业小前锋一样喜欢只身持球一条龙完成攻守转换，黛千寻熟练地掌握各种掩护的执行打法，擅长利用各种刁钻的角度，总是能找到精妙的突破路线。他并不常传球，因为进攻是他一个人可以胜任的事情。而他完成这所有一切时，总是面无表情，眼神里充满平静沉寂的冷气，他俨然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地板流斗士。
　　黛千寻打球非常写意，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但还是能表现出精准的姿势和体位。他的脚步，他的力量，甚至他的罚球简直就像重复定格的图片一样。

　　开局三分半之内，黛千寻打出了一波震惊全场的十一比零。
　　场内的惊呼与尖叫不断，甚至于只要看到球到了黛千寻的手里，他们就开始为得分而清嗓子。

　　黑子的气息稍有不稳。他撑着双膝，仰头看着比分板上的14:2。
　　这无疑是一个不利的开局。

　　其实在极度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场外的欢呼是很难进入耳畔的。但黑子仍然觉得有点嘈杂——他的心里有点乱糟糟的，线头摸索不到，自然连思路都有些难以理顺。
　　他相信自己的状态并没有问题，球感也一如既往的称心。
　　那么问题出在……

　　黑子侧目过去，看向了身侧的队友。
　　上北他们的神情同样专注，也都在自己该在位置上，可第一节的表现实在是不尽如人意。黑子稍微回顾了下就能发觉，自己的三次传球，一次被抢断——是上北的节奏没有跟上他，一次被阻截——显然绿川没有出现在自己应该在的底线。而最后一次传球，虽然成功了，可入江的射篮却在球还没出手前就被封盖。
　　很明显的，队友节奏打得非常乱。

　　黑子皱皱眉，轻轻擦拭了一下自己的下颏，虽然没流汗，却也微微潮湿了。
　　他想起上北之前和他说的，队伍里的队员还不太适应新的打法，为此他特意调整了自己的节奏，让球队尽可能找到之前和东大打比赛时的感觉，但并不奏效。

　　是热身不充分吗？
　　还是有什么心事？
　　或者是一下子不适应刚刚归队的他？

　　黑子运着球，心里也少见的有些不安。他抬头，下一刻就对上了黛毫无波澜的双眼。无法否认，他们刚一邂逅就爆发出了耀眼的火花——而黛就目前而言占了上风。
　　黛似乎很了解他眼伤所带来的视线盲点，想当初W.C上与洛山一战，他胜在经验之说，但现在同样都是混着职篮的人，已经没有什么经验老道一说了。在技术上，黑子不得不承认黛的进步是惊人的。

　　随着第一节倒计时板上蹦跳的数字，黑子深吸一口气，沿左侧突破到内线。然而黛连一秒钟都未停歇，他死死地咬紧了黑子的步伐，他足够了解黑子的打法，也研究了许多场录像剪辑，尤其是还有队友帮自己补位，他们在第一节让新潟13投仅3中，反观八幡队中的投手却已经找到了手感，一个一个三分雨落般地砸了下来，也让八幡一直保持着两位数以上的领先优势。上北似乎是被打得有点懵了，只拿下罚球的1分的他连篮板似乎也保证不了了。

　　在第一节结束前两秒钟，入江不要命地去飞扑黑子在黛防守下击地而出的传球，倒地前拨给了上北，而后者持球后反而愣了神，再抬手时，结束的哨声恰好响起，硬生生卡住了他射篮的动作。
　　那不规范的动作任谁看了都知道，就算这球没超时也是投不进的。

　　黑子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帝光的正规比赛时的样子。从跳球开始，他就失去了节奏。尽管他很想拼尽全力，可零经验的他的出手一直犹豫不决。一个人在禁区附近一直避免身体接触。于是没有存在感的他在场上变得越来越渺小。然后，罚球。那场比赛里他前所未有地罚丢了五球。让他很难堪的是，当他终于投进一球时，帝光那些观赛的学生们高声欢呼。其实黑子很明白他们只是在支持他，但他满脑子都在想的是：这场比赛我不在状态。
　　只是，他没想到职业球队的队员也会有这么脱线的情况。

　　黑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走下场坐到了板凳席上，随手拿过毛巾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汗水浸湿了他的球衣，场馆内的空调吹过来，冷风漏入衣领，冻得他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
　　“队长……抱歉，我们……”
　　上北面露难色，似乎对于刚刚那一球万分羞愧，连水瓶都没敢去拿，只是站在黑子的面前，低垂着眼睛，好像是在等着黑子训话似的。
　　黑子整理好情绪，摇摇头，只是道：
　　“我来这只是为了打球，脑子里也只有这一个念头。”
　　上北抿抿唇，没敢吭声。
　　黑子抬头，朝围着自己的几个队友微微笑了下，淡淡道：
　　“我希望大家也和我一样。”
　　黑子一句怨言也没说，只是很简单地总结了下第一节时几个人显著的错误，如果节奏找不好，那就第二节继续找；如果手感没回来，第二节就拼命抢球射篮，不需要去在乎赛后的命中率统计；如果有心事——那就放下。比赛之中，他们的使命就是打球。
　　上北低低地应了，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却始终没有敢看黑子的眼睛。
　　“对不起。”
　　上北再次道歉，黑子却摇了摇头。

　　“没问题的，我们能行。”

　　临上场前，黑子轻声对他们说。

　　然而第二节，观众们看到的只有像打了鸡血一般的八幡队不知疲倦地在那里奔跑。
　　于是乎开始不断地上演着八幡的得分后卫运球到三分线，不管有没有人防守都会大吼一声然后“咣”地一个三分入账；上演着黛千寻快攻时贯穿半场的空中接力；上演着新潟的外线射手刚刚出手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大群巴掌“梆”地把球扇出边线。
　　同样的，那一节，整个场馆上演着动辄上百分贝的观众的呐喊。

　　上半场结束时，新潟19:41大比分落后八幡，让人始料未及。

　　黑子打得筋疲力尽，他不知道多少次为了抢球而磕碰到地板上，连球衣都翻了褶皱，蓝发略有凌乱地盖在额上，汗水将刘海粘成一缕一缕的，贴在眼睛上，扫得人视线不太清晰。他的膝盖和小腿肌肉也开始隐隐酸痛起来。
　　随着上半场结束的哨声，黑子有点疲倦地眯了下眼睛，却看到本该下场休息的黛朝他走了过来。下意识地，黑子站直了一些。
　　“这就是你认真的结果吗？”
　　黛的声音毫无起伏，灰蓝色的眼睛冷淡地望着黑子：
　　“如果不想输得太难看，推荐你第三节六犯。”
　　黑子的表情没变化，只道：
　　“谢谢你的建议，不过不到比赛结束，我是不会离场的。”
　　黛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但黑子感觉自己看错了，因为再仔细去看，黛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有那群队友，我都替你觉得可怜。”
　　扔下这句话，黛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场。顺着观众席间的通道走进去的时候，球迷为他疯狂地欢呼着。

　　新潟的战略休息室此刻静得有点过分。室内的空调好像坏了，似乎连湿热的空气都成了一种负担，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口。
　　黑子将毛巾盖在头发上，一边补充着水分一边想着该要如何去指点。他并不擅长训斥人，况且状态不是训斥两句就能轻易找回来的。他身为队长，不由得开始想要从自身找问题了——或许这次的问题出在自己这里？
　　黑子沉思的时候，其他几个人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连坐下都不敢，只是扎堆围在黑子身侧。这次依旧是上北开口，声音低低沉沉的：
　　“对不起……队长。”
　　纵使好脾气如黑子也有点无奈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上北君，我不需要你们的道歉。任何球队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我们还有下半场，还有机会。”
　　上北的脸部肌肉微微抽了一下，呼吸似乎粗了一些，眼中的歉意也似乎更重了。正想说些什么，休息室的门却轻轻地被叩响。

　　黑子应声抬头，有些诧异地看到出现在门口的赤司与青峰。
　　按理说，比赛队员和工作人员外，其余人都是无法进入球员通道的，也不知道赤司是想了什么法子，愣是没一个人敢拦着。
　　黑子下意识想站起来，赤司却抢先了一步扶到他的肩膀上，轻轻把人按回到长椅上。

　　“辛苦了。”
　　赤司微微笑笑，对着黑子说的话依旧温文尔雅。然而黑子却不免有些难堪，奇迹的世代全都是顶尖的球手，此时目睹了他打得如此糟糕的比赛，黑子就心里说什么也是有点不舒服。
　　相比于赤司的温和，青峰就没那么能沉得住气了，他始终拧着眉头，递给黑子一杯水后就瞪向了站在黑子身侧的一群人，语气早已冒了火：
　　“我说，和东大打的时候你们这群人不是挺牛的吗？”

　　青峰这次没有给黑子带宝矿力，而是装了满满一杯柠檬水。水汽朦胧的玻璃杯壁，柠檬片和冰块在水中翻腾出的泡泡里飘荡浮沉，黑子轻轻敲打着杯壁，微微沉默了。就好像青峰训斥的不是他的队友，而就是身为搭档的他一样。
　　自己的队友发挥失常，作为队长的他一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仿佛看出了黑子心中所想，赤司笑笑，轻轻点了下滴水的玻璃杯，示意黑子先喝两口。
　　“凉了就没口感了。”
　　黑子听话地喝起来，冰冰凉凉的水流入喉间，带着酸酸甜甜的香气，一下子抚平了他原本有些燥热的胸口。他吐出一口冷气来，微微撑着的肩膀开始逐渐放松地塌下来。

　　下一刻，赤司道：

　　“哲也，你应该支持你的队友，就像你希望他们支持你一样。”

　　赤司的声音一点都不大，甚至可以说非常的温柔，然而话音才落，上北几个人的脸色反而苍白了许多，也不知是太热了还是怎样，原本快干了的几件球衣又汗湿了一大片。
　　这话虽然点名是说给黑子的，赤司的目光却始终望着其余几个人的脸，绯红的眼睛里没任何的情绪，甚至带了一丝阴戾。转而，他收回目光，低头重新看向黑子时却又带了几分的暖意：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黑子点点头：
　　“我明白，谢谢赤司君。我也会在下半场做出调整。”
　　“乖孩子。”
　　赤司轻拍他的肩膀，广播里提示预备上场的通知也响起，黑子再一次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喝了大半的水杯放置在一边。他看向青峰和赤司，两个人均对他报以信任的目光。

　　也不知怎的，一直不安分的情绪瞬间就消散了。到底是一起打球这么多年的搭档了，面对他们时的心情自然和面对新潟球员的心情不一样，黑子水蓝色的眼睛也逐渐沉静了下来。
　　舒展开紧绷的脊背，黑子让自己放松再放松——直到他的小腿开始因为亢奋而微微抖动起来，他知道他的状态回来了。

　　黑子重新披好外套，回头对身边的队友们报以一笑，他不常笑，所以偶尔的一笑反而能振奋人心。没多说太多的话，黑子率先走出了休息室，只是在路过青峰的时候，他们不需要看着彼此就已经默契地抬了手臂，轻轻地碰了个拳。手背的指骨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带起一条微弱的电流，从手上一直蔓延到心口，一颗心也迅速地跳动了起来。

　　黑子已经走出了十几米，屋里的几个队员这才开始收拾东西，临出门的那一瞬间，青峰突然一改方才的不耐烦，而是直接朝屋里的人吼了出来：

　　“你们可以记不住战术，但是他妈的给我打聪明点！你们可以投篮不进，但是他妈的要给我抢回来！你们可以失误可以犯规，但是他妈的都给我跑起来！你们可以浪投浪射不用顾及命中率，因为你们不出手你们的命中率永远是零！打职业篮球这么多年了这些你们还需要外人教！？”

　　很显然青峰彪悍的大嗓门完完全全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连走出去的黑子都不由得有点愕然回头。

　　一旁的赤司道：
　　“可以了大辉，给他们点时间调整。”
　　青峰正在极度暴躁的时候，这么一吼非但没把火都撒出来，而是愈来愈觉得不过瘾。碍于黑子在，他也就只是冷笑了一声道：
　　“我只看到他们在往垃圾时间里狂奔。”
　　“的确，你们没多少时间了。不要凡事都只依赖着你们的队长，你们的队长没有理由包揽整个比赛。”
　　赤司微微颔首，目送着那几个男人低垂着额头走出去，落在队尾的上北最后一个出去，却在与赤司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低声道：
　　“你是在威胁？”
　　赤司笑了，肩膀放松着，俨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怎么会。”
　　上北看向他：
　　“那你进来说的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
　　赤司依旧笑，语气可谓是彬彬有礼找人挑不出刺儿：
　　“你们打得太耿直，哲也不忍心责备你们，但很抱歉我脾气并没有他那么好。”
　　上北的神色微微僵了：
　　“所以？”
　　“有时候稍微施施压，也未必是坏事。”
　　看着上北沉默了下来，赤司略微前倾，挨在人耳边淡淡道：
　　“我不管你们上面是怎么安排的，但是你最好祈祷不要让我亲自教你们什么叫打篮球。”
　　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顺着尾椎骨猛地窜上了脖颈，冷得上北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他有些愕然地抬头，只看到对面的人瞳孔中闪过一丝惊人的金光。

　　第三节开始，八幡队不出所料依旧保持着上半场的士气，黛千寻更是准备打满整场——他的体力一向是比黑子好的，而后者想拼个整场，第四节开端或许就会逐渐脱力。
　　黑子的球权。
　　他慢慢地运着球，心脏随着篮球击地的声音一下下捶着胸膛。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黛上半场时的表现。不惜力的奔跑，无道理的出手，快速的换防，严丝合缝的挡拆，风驰电掣的快攻，华丽的大风车加战斧，压哨压哨再接着压哨，外加狂热的球迷……
　　黑子睁开眼睛，看向自己身后的队友们。或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上北回给了他一个苦涩的微笑。

　　黑子想起了新潟老板所说的那句话。

　　这是最后一个出线的机会了。也是俱乐部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想到这里，黑子的动作猛地一顿，倏然间脚下启动，直接杀入内线。他是迎着黛而去的，后者眯起眼睛，似乎很满意于黑子敢直面厮杀的勇气，早已伸展开双臂做出了完美的防守。
　　风刮着脸颊而过，黑子的心却如止水。他想起赤司所说的——任何情况下，速度第一。因为个头矮小，所以想要突破高个子敌人的防守会更加的困难。

　　那时候赤司站在他的身后，一手扶着他的手腕，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教科书上都说投篮弧度四十五度角是最完美的投篮角度，但我并不这样认为。”
　　赤司的声音极度柔和，也很是耐心。他轻轻勾着黑子的手腕，让那双纤细的手再往上提高：
　　“再多五度——或者十度，在五十度左右的角度出手，你可以感受到吗？现在的姿势。我需要你的身体深深地记住——必须要记住，让身体熟悉到随时随刻都能摆出这个精准的度数。”

　　黑子当时不懂，只知道去死记硬背赤司所说的，然后重复上千遍这个角度的投篮动作。他想知道赤司教他这种特殊投篮姿势的理由和角度的原理，然而赤司却笑着摇头，让他自己在实战中摸索。

　　现在他懂了。

　　再多五度。

　　在五十度左右的角度出手。

　　黑子心中默默地念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定着篮筐，根本没有去在意面前的黛。然后，他猛地挺住双脚，左脚是稍向前，侧身，下肢发力，减少挺腰，两肩张开。
　　黛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黑子会在这种时候出手，这不是绝佳的出手时机——他甚至没有跑动到位。

　　然而黑子出手了，就在那一瞬间。

　　高抛物线不单快，更能因为高弧度，避开防守者的拦截，投篮时的投射角越大，球的飞行弧度就越高。入射角就越大，入射截面就越小，投篮的命中率就越高。
　　而人在眨眼的那一瞬间——那习惯性的0.2秒，他的球已经飞出了手中。

　　球飞跃着球场的上空，旋转着，划出了一道极高的弧线。

　　黑子能感受到人们的目光。那些目光都追随着他手中的篮球，人们一同屏息着。
　　比赛时间已经在逐步地耗尽，而球队还落后着巨大的分差。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必须站出来，就算是所有的队友都无法依靠——他也一定不能放弃。

　　是了。篮球场上最难的是磨练心智。
　　人们的坚韧被证明并非无可战胜，但恰恰因为足够坚韧，人们依然怀抱着它恍如战无不胜。

　　然后疯狂的事情发生了。
　　球以一个难以置信的角度飞跃半场，稳稳地空刷入网。那擦网的声音如此的沉重——却又如此的悦耳，连带着微微晃动的篮网，一切看起来都像是艺术一般美妙。
　　那仿佛不是一个控球后卫，其实他是艺术家。
　　半秒后，得分的哨声大刺刺地响起。没有任何的欢呼声与尖叫声，人们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连黛都惊愕不堪，他保持着防守的动作，却没能带给近在咫尺的黑子哪怕一点点的威胁。

　　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黑子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和平静差不多，但又有点不一样。他知道自己看上去仍然很紧张，但他的腿已经不再因为亢奋而抖动了，呼吸也平缓了许多。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游荡。

　　要相信，没问题的，我们能行……

　　——不，是我能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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